一、选举风波
作品名称:村官上任 作者:王春海 发布时间:2015-06-22 10:45:28 字数:12381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说它真实,是因为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人,都能从故事里的人物中对号入座,找到自己的身影;说它不假,是因为故事里的事,在现实生活中都能找到它的原形。
只要你耐着性子细心地读下去,就会发现故事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就生活在咱们中间——经常见到的你、我、他。
一选举风波
春天,阳光明媚,万物复苏。
随着阵阵公鸡报晓的鸣声,一轮红日好像漂亮姑娘见到心上人时的笑脸,羞答答的从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来,透过朵朵白云的空隙,绽放着万道红霞,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早春的太阳冉冉升起,无私地照耀着大地。寒冷的冬天经不住阳光的亲吻和南风的抚摸,不由自主地缓缓地离去;冰雪融化的高级“营养水”,默默地滋润着大地;冬眠的动物、生灵慢慢地苏醒过来,享受着春天的气息;报春的杨柳枝条,也渐渐地绿起来,随着春风来回摆动着;发黄的麦苗也悄悄的长出嫩叶,笑呼呼的披上了绿装;尤其是许多爱美的青年男女们,早么早地脱掉了厚厚的棉衣棉裤,换上了舒适轻巧的薄溜溜的春装。
春天是美好的。美好的春天,在人们的期盼中带着春天的祝福,静悄悄的来到了美好的人间。
今天,是沙湾村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的法定日期。住在沙湾村有选举权的父老乡亲们,像盼望温暖的春天和久别重逢的亲人那样,期盼着这个决定沙湾村发展前途的喜庆日子。
今天,沙湾村的父老乡亲们换上了节日的盛装,以饱满的政治热情、主人翁的责任感,积极踊跃地向选举现场走来,准备为自己信得过的人,投上既庄严又神圣的一票。
选举会场设在了村委会的大院里。院子以南叫前街,院子以北叫后街。一进大门往北是村委会办公室的小院子,往南是个大院子,两院之间有一道造型别致的砖墙相隔。
院子西南角是一溜低矮的小房子,房子前面的墙壁上写着“公共厕所”四个大字。大院南边的正中间是三边垒砖,当中垫土的高台子,其后面是一排四间的南瓦房。两边有供人上下方便的台阶,台子和台阶的上面铺着条砖。
台子近一米高,开会时叫主席台,演出节目时叫舞台。台子三面是平地,没有固定的座位。人们看节目、看电影或开会时都是自个儿带着座头儿。
主席台上的前边放着一张、后边放着两排长方桌,桌上铺着印有牡丹花的黄色布单子,桌子后面放着油漆过的黄色椅子。前边的桌子上放着麦可风,俗称话筒
主席台后边的房子前面挂着横幅会标,上面写着《沙湾村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大会》十四个大字。横幅下面的墙上挂着两块长两米、高一米的大黑板。紧靠主席台下面的四个桌子上,放着四个大红色的投票箱。
大门口旁边高高直立的电线杆上,挂着的高音大喇叭播放着“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和“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等流行歌曲。
在播放的过程中,不断的插播着门卫小孙下通知地喊话声:“大家请注意,大家请注意,选举会议马上开始,凡是没有来的乡亲们,请赶快前来参加会议。”
参加会议的人们吃过早饭,陆陆续续地向村委会的大院中走来。有扛着凳子的青壮年,有拿小凳子的老年人,有提着马扎的青年妇女,领着孩子、抱着幼童,穿着各式各样的干净衣服、花花绿绿的各种服装,欢欢喜喜地、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小巷中,逐渐汇合成一股五颜六色的人流。
大院里渐渐坐满了人,妇女们大都坐在了前面,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在她们中间串来串去,追逐着、玩耍着。男人们大都坐在后面,有高凳、矮凳,也有坐在地上的。三、五成群地讨论声,三三两两的戏耍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嘻嘻闹闹地逗小孩儿声,一声高过一声,就连挂在高秆上的高音大喇叭,也自叹不如,觉着逊色了不少。
大约上午九点钟,被沙湾村党支部书记兼村民委员会主任的胡希能专门请来,参加会议助阵的县、乡领导们,在金临县县委书记杨万新、县长葛建国的亲自率领下,一行二十余人,坐着十余辆高级豪华型轿车,响着喇叭,按时来到了选举现场。
胡希能听到轿车“嘀、嘀、嘀”的喇叭声,和党支部委员兼村委会妇女主任的田翠花快步走出来,向各位领导们热情地打着招呼说:“欢迎、欢迎。”并且像接见外宾那样,一个接一个地握着手。
县委组织部的刘广浩部长,紧紧地握住田翠花那只肥妞妞、柔软软的小白手,眼里放着淫光,久久的不愿松开。
田翠花白嫩的小脸蛋儿上立刻挂上了臊红色,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猛个丁地用力把手抽出来,急忙扭过苗条的身躯向前面走去。
胡希能今年四十七岁,有个“万能胶”的美誉。无论是大官儿、小官儿、半大官儿,只要他觉着奇货可居,就八成能粘住你,使你甘愿为他效犬马之劳、出卖命之力。
他的口头禅是“拿来主义”,只要给钱、给权、给名誉,啥话都好说,啥事都好办,否则,免谈。他对有权、有势、又有钱的领导惯用的四大绝招是,一成绩,二困难,三要钱,四是礼(利)尚往来把你粘。
在胡希能、田翠花的引导下,各级领导们按职务高低向主席台的方向慢慢地走着。激动不已的胡希能一步一回头地,向走在前面的杨书记说着感激的客套话。
“噗叽”一声,胡希能脚下一滑,肥胖的身躯顿时失去了平衡,双脚紧蹬达着向前冲去。站在一旁的田翠花一把没抓住,眼看着他“咕咚”一声,实扑扑的摔在了地面上,弄了个嘴啃泥。
紧跟在后面的县乡领导们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同时也引起了全场群众的一片“唏嘘”声。田翠花紧走几步,双手把他用力搀扶起来。当她看到他脸上划破了一层皮时,关切地问:“疼吗?”
胡希能忍着痛苦笑着说:“不碍事。”
县委书记杨万新也为他捏着一把汗,看到他没有大事也就放了心。祝福说:“没事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党支部委员兼村委会治保主任的二狗子胡占胜,急匆匆的走过来,看着他埋怨说:“老叔,咋搞得?久经沙场的老将咋着马失前蹄啦?”他的话立即引起了全场的哄堂大笑声。
胡希能列着嘴苦笑着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珠子狠狠的瞪了胡占胜一下。他委屈的伸了伸大舌头,挤了挤两个小鼠眼,急忙溜走了。
田翠花看到他左脚上光有袜子没有鞋,赶紧挤出人群,向刚才滑溜的地方一看,那只紫红色的《猴王》牌皮鞋深深的陷进了一个小泥坑中。她嘟嘟囔囔地说:“谁家的孩子?尿尿也不看个地方,真缺大人训教。”
听到她的脏话,许多娘们儿偷偷的小声骂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位刚才让孩子在此尿尿的妇女一个劲的抿着嘴偷笑,心里却恶狠狠的说:“活该,自找。”
田翠花走到尿坑儿旁边弯下腰,把鞋从尿坑儿中拔出来,在旁边的树身儿上磕了磕,又从衣服兜中掏出卫生纸,细心的擦了擦沾在鞋上的尿泥,提留着走入人群中,面对胡希能蹲下去。
心领神会的胡希能心中自然明白,轻轻的抬起左脚,而受伤的大黑脸上却露出得意的怪模样。
田翠花轻轻地拍了拍他臭脚上沾满泥土的花袜子,顺手熟练的帮他提上去,随即把那只脏鞋穿在了他沾满泥土的臭脚上。她的行为让许多领导们羡慕不已,想入非非。可是,那位刘广浩部长却顿生一种醋意。
今天这个意外小插曲,对万能胶胡希能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再往前多噔哒两下,就会一头撞在主席台的围墙上,后果不堪设想,死不了也得撞个头破血流或脑震荡。也使原定于上午九点半钟召开的会议,延长到十点多才召开。
在主席台前排就座的有原地委副书记,常住沙湾村的“二大使”章英玉、县委书记杨万新、县长葛建国、县委组织部长刘广浩、县民政局孙局长等,其他部室委办和乡镇的领导们,都坐在了后排的椅子上。县电视台的记者们扛着摄像机,在台上台下开始忙碌起来。
在党支部书记、选委会主任胡希能的主持下,沙湾村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会议正式拉开了序幕。
“各位领导、各位父老乡亲们:
我郑重宣布,金临县夏官镇沙湾村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会议现在开始。我首先代表村党支部、村委会、选委会和全体群众,向今天莅临会议、指导工作的诸位领导表示热烈的欢迎,并致以衷心的感谢。”
他说到这里慢慢地转过肥胖的身子,缓缓地鞠了一个躬。在零星的掌声中清了清嗓子说:“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是加强和完善村民自治制度,推进农村基层民主政治建设的一件大事,关系到我村经济发展、小康建设的大局,因此,我们要在深入学习贯彻、全面落实江总书记‘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基础上,认真地把今天的选举工作搞好。”
胡希能虽然心中有底,但是,结果一时未出,心里总觉着像揣着一个小兔子,“扑通、扑通”的稳不住。他忍着脸上的疼痛继续说道:“父老乡亲们,咱们村自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最近几年来,在党支部、村委会的正确领导下,谋发展、上项目;抓农业、调结构;重教育、盖高楼;搞规划、硬街道;等等等等,这些巨大成绩的取得虽然离不开党的好政策和各级领导的关怀,但是,更离不开村党支部、村委会的坚强领导,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然后他滔滔不绝的把几年来办的所谓好事、实事,一件不拉得又重新摆了一遍,讲的是满口流白沫。而台下选民们的“唏嘘”声、讥笑声不绝于耳。有的实在憋不住了,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胡说八道”、“恬不知耻”、“屎个朗打喷嚏——满嘴喷粪。”之类的话来。
他最后说:“我胡希能有今天离不开党的培养和教育,在党的关怀下,尤其是在县委领导及杨书记的亲自教诲下,我由一个普普通通农民成长为省、市、县的劳动模范、优秀党支部书记标兵、三级人大代表的事实,说明党对我是信任有加的,群众是拥护的。因此,作为党员必须和党保持一致,选举党信任的好党员;作为群众就要选举能为群众办事的好干部。否则,就是错误的,也是不能允许的。”
“吱——”。既响亮又尖细的口哨声打断了他的讲话,也引起全场一片“嗷、嗷、嗷”的呐喊声。他在台上气的眼珠子都鼓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叫喊着:“肃静、肃静。”可就是制止不住。
他忽然瞅到了镇派出所的刘所长立刻有了主意,大声地喊道:“占胜,你赶紧带两个人和刘所长联系,把那些胆敢破坏选举、扰乱公务的坏分子给我抓起来。”
“是。”胡占胜答应着跑过去。
县委书记杨万新担心闹出乱子来,立即把胡希能喊过去面授机宜。他压了压火,大声吆喝着说:“现在继续开会了,请不要大声喧哗。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原地委章书记讲话。”
在零零散散的掌声中,年近七旬的原地委副书记章英玉走向讲台,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喂、喂”了两声,就开始了他的动员报告。
“同志们!乡亲们!选民们:
我首先代表在座的诸位领导们,向参加选举的父老乡亲们问好!并衷心的预祝,这次村民委员会的换届选举会议圆满成功!”他的话音一落,台上的领导们带头鼓起掌来。
“选举新一届村民委员会是咱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喜事,是国家宪法赋于我们每位公民的神圣权力。因此,大家不要小看你手中的这张选票,它关系着咱村未来的发展方向和速度。希望各位选民同志,认真负责地投下自己既庄严又神圣的一票。”
章英玉所希望的热烈掌声并没有响起,又继续讲下去:“沙湾村有今天的发展,是几任党支部、村委会领导广大群众,共同艰苦奋斗得来的。尤其是现任党支部书记兼主任的胡希能同志,充分利用党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不失时机地大胆创新、开拓进取,使咱村成为全省有名的小康村建设的排头兵。咱村今后的发展,仍然离不开胡希能这样的领头人。希望父老乡亲们不要辜负领导们的希望,认真负责的投好你手中的这张选票。”
“咳、咳、咳、……。”一股北风吹过来,把小造纸厂排放的污水所释放的臭气刮进会场里,立刻戗的人们喘不过气来。由此而引发的阵阵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讲话。领导们对这种气味更敏感,因而咳嗽的声调更大。许多人用手或手绢捂着鼻子和嘴,不敢喘大气。
“臭、臭、臭、……。”小孩儿们喊着把小脸儿躲进大人的衣服里。连正在讲话的章英玉也干咳起来,“咳、咳、咳、……。”
“章书记。”台下的选民中间有个人站起来大声地说,“你是一位老党员,也是老干部,我们对你是尊重的。但是,对你的讲话我实在不敢恭维。我们是和胡书记一块长大的同龄人,对他的过去和近几年当书记和主任的功过是非,我们最清楚,最有发言权。父老乡亲们心中都有一杆秤,谁轻谁重?谁是谁非?乡亲们心里都有小九九。这是其一。
其二,你常在大会上讲、小会上说,沙湾村的未来发展离不开谁?谁?谁?这不符合唯物辩证法的基本原则。地球离了谁也照常转,不可能死了张屠夫就吃活毛猪。乡亲们,大家说对不对?”
“对。”选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答应着,并齐刷刷的鼓起掌来。“啪、啪、啪、……。”
此人便是王天龙。他今年四十六岁,中等身材,身体强健,四方大脸,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蕴藏着智慧的光茫。他十五岁丧父,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初中没上完就回到家乡,过早的挑起了家庭重担。受勤劳善良的母亲的影响和生产队集体生活的锻炼,使他逐渐懂得了做人做事的道理。积极肯干、任劳任怨的他第二年就被选为生产队的小会计,直到应征入伍,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
入伍后的第二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六年后退伍时,连长在省第二建筑公司帮他找了工作,一干就是十多年。较高的工资和奖金收入,使他的家庭生活也较早地富裕起来。
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为赡养年老多病的母亲和减轻妻子拉家带口的沉重负担,他毅然辞去舒适的工作,恋恋不舍地离开首长、战友、同事,回到了自己可爱的家乡。
部队严明的组织纪律和在省第二建筑公司当材料保管员时,养成的钉是钉、卯是卯,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逐渐形成了他认理不认人,服理不服人的犟脾气,人称外号“老犟筋”。
章书记自感无趣,满面羞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胡希能“挂彩”的笑脸也渐渐的阴沉下来,他从灵魂深处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胡希能个子不高,大圆脸,黑呼呼,人称外号胡大黑或黑书记。说他黑书记,还有另一层含意,他当选书记是靠耍阴谋、拉帮派、封官许愿爬上来的,不光明磊落,故称黑书记。他这次积极参加竞选,是想继续实现书记、主任一肩挑,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的美梦。为了这个梦,他确实下了不少功夫,自春节前开始,一直忙到今天。
春节前他一反搭着戏台卖螃蟹——买卖不大、架子不小的常态,跟着慰问队伍,亲自把现金、慰问品挨家挨户送到老党员、贫困户家中。大年初一走街串巷,拜年问安,为竞选拉选票。紧接着就是请客送礼,凡在村中有一定威信的老党员、老干部、老族长,他都请到家中,好酒好菜款待,走时还送一条烟,这叫买选票。再就是召开各种会议,给干部和狐朋狗友们下任务,争选票。
最后一手就是骗选票。因为在建罐头厂、纺纱厂等企业时,高息向本村群众借款四百余万元,牵连到全村二百多户,至今本息未还,群众意见很大。他担心这些人不投他的票,选举前就放出风来,如果他被选下去,拖欠的借款都毁儿了,连糊弄带吓唬地逼着这些人投他的票。
他还怕不保险,又安排自己最亲近、最信得过的人当“代笔人”,替那些不认字的人代画选票。其中就有他正在读高中的亲闺女胡丽娜,并亲自传授代画选票的“秘诀”。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策划、周密安排和领导们的助阵,他自以为继续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是老妈儿妈儿擤鼻涕——把里攥。
按照大会议程,各组的村民代表把一张张印有候选人姓名的选票,发到了选民手中。个别有事没到会的,有其亲属代收代画。有不认识字的文盲拿着手中的选票,找自个儿信得过的人,按自个的意愿代画选票。直到这时,胡希能的妻子赵桂芹、闺女胡丽娜才从小院中走出来。
先领到选票的选民们画好票后,在组长的组织下投票就开始了。他们拿着自己的选票,按事先安排好的秩序,分四个小组排着队向四个投票箱走去。一张张选票带着选举人的心愿,从投票箱的入口处落进投票箱中。
台上的领导们在胡希能的引导下离开前台,走进后面的屋子里。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站着,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挂在主席台后面屋子前墙上的黑板上,提前公正地写着七个人的姓名。从左至右依次是:胡希能、孙喜前、冯一山、田翠花、胡占胜、杨金玉、王天龙。
投票结束后,在孙喜前、田翠花的督导下,由事先选民推选的唱票、计票、监票人员当场打开了投票箱。他们认真地清理完票箱后,在监票员的监督下,唱票、计票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胡希能、孙喜前、冯一山、王天龙、胡占礼”。唱票员大声念着选票上的名字,监票员站在唱票员的右后面,眼睛盯着选票,认真行使着监督职权。计票员根据唱票员念到的姓名,在其姓名下面用白粉笔写着正字。同时在第二块黑板上又添上了胡占礼三个字,并画了一道。
绝大多数选民两眼盯着黑板,随着计票员的左右移动而运动。电视台的记者们,肩扛摄像机继续录着像。
“冯一山、王天龙、胡占礼、闫秀荣、崔明轩。”唱票员继续大声念着,计票员飞快地写着。在第二块黑板上新添人名下面的正字迅速地增加着,而王天龙名子下面的正字,逐渐超过了两块黑板上所有的人。
在台上负责监管的党支部副书记、村委会副主任孙喜前和田翠花一看形势不妙,慌了手脚,急忙躲到主席台的西南角上,小声商量着挽回败局的所谓良策妙计。
胡占胜也慌了神,匆匆忙忙地走上主席台,溜进台后的屋子里,快步走到胡希能跟前,小声在他耳边嘀咕着。
胡希能的黑脸立刻拉了下来,再也没有同领导们闲谈阔论的兴致,慌慌张张地跟着胡占胜走出来,盘算着挽回失败的鬼点子、馊主意。孙喜前、田翠花看到他走出来,快步跟过去。
胡占胜按照胡希能的旨意,在选民中间找了二十余位狐朋狗友、家眷亲属,以及参加会议的村、支两委成员,来到北院书记的办公室中。
万能胶胡希能迅速地从抽屉里把早已准备好的多余选票,分给在坐的每一个人后,认真地说:“大家都看到了,照这样选下去,我们基本上都得落选。为了挽回局面,我不得不采取非常之措施。”然后话锋一转严肃地说,“你们立刻抓紧画好手中的十余张选票,趁机会把它塞进选票箱中,我们就有胜出的可能。这是政治任务,谁也不许打退堂鼓,事不宜迟,抓紧办,谁办砸了我立马撸了谁。”
这些人不敢怠慢,按照他的旨意迅速写完票后溜回选举人群。胡占胜不甘心落后,手中攥着票走在最前面,偷偷摸摸地向投票箱前靠去。当他准备向投票箱中塞票的时候,被参加选举的选民立即发觉,人们怒气冲冲地纷纷站起来,大声呼叫着。
“不许做假票”。
“这是违法行为,决不允许胡闹”。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
选民的呐喊声传进了后台屋中,领导们隔着玻璃窗看到被激怒的群众,惊得目瞪口呆。那些正准备作假票的人也吓了一跳,纷纷地向后遛去。
有些年轻人再也控制不住了,冲向主席台,向屋里的领导们大声质问着:“违法行为你们当官的管不管?”。
“有人搞假选票,难道你们当官的看不见?还是故意包屁?”。
杨万新一看形势不妙,耷拉着脑袋瓜子带头灰溜溜地离开了现场。其他人也精得很,紧随其后坐上小轿车,飞快地“遛”出了村。
县电视台的记者们也不傻,立刻停了机,赶紧收拾完东西,坐上白色轿车紧随其后追了过去,钻进前面快速飞奔的轿车带起的沙尘中,而自己又留下了长长的黄色尾巴。
县、乡领导们走了以后,房子里只剩下年近七十岁的章英玉。他身上一阵阵的冒凉气,头发涨,眼发黑,腿发软,瘫坐在沙发上。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缓过神儿来。他深刻地认识到,几年来辛辛苦苦为胡希能所做的一切,更确切地说,为他花钱跑来的名誉、地位,都会成为人民群众街谈巷议的笑柄。尤其是“三级人大代表”资格彻底失去基础,而名存实亡了。他想到这里,脸上一阵阵的发烧,无地自容之感油然而生。他缓慢地站起来,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当他走到门口,看到欢呼雀跃的一个个较熟悉的面孔时,又退了回去,他没有勇气再见江东父老之面。而唱票员的宏亮声音却不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冯一山、王天龙、胡占礼、闫秀荣、崔明轩。”唱票员还在继续大声地念着,计票员仍在飞快地写着。王天龙名字下面写满了,又从学校临时借来了一块大黑板,重新写上了王天龙三个字。随着唱票员的念名声,王天龙三个字下面的正字不断的增加着。
看到败局已定的胡希能等县、乡领导们走了以后,急急忙忙的把胡占胜叫到他的办公室中面授机宜。胡占胜也不含糊,快步流星的走出来,怒气冲冲的向主席台上走去。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半头砖,恶狠狠的向盛着选票的箱子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台上的胡占礼一个箭步窜过去,双手架住了他的胳臂。那个半头儿砖不偏不邪地擦着他的耳朵,砸在了选票箱的旁边,他不由自主地“嗷”了一声,左手向自己的耳朵摸去。被砖划破的血道儿道儿,向外渗着的鲜血沾了他一手,心里说:“好险哪!”
胡占胜一看没砸住,一个跨步走过去,来到选票箱跟前,双手向选票箱伸去。胡占礼一看不好,顾不了疼痛,双手一交力,大喊一声:“你给我下去吧!”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手,被胡占礼推的趔趔晃晃的向台下“噔、噔、噔”地溜去。要不是年轻脚步快,肯定摔个仰八叉。
王天龙迅步走上主席台,大声地喊道:“胡占胜,破坏选举是犯法行为,你懂不懂?”
二狗子胡占胜是老虎拉碾子——不听那一套。仗着胡希能的后台支持,铁了心地要搅乱今天的选举。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着:“王天龙你咋呼个屌?啥XX王法?老子不听那一道。”
广大选民们自愿的纷纷围上来,当他再次上主席台捣乱时,道路已被愤怒的选民们挡得严严实实。不甘心失败的他正要往人群里闯时,就听到有人大叫一声:“胡占胜,你娘个X的给我站住!”
大家不约而同的向喊话的地方看去,一个女人风风火火的向这边跑来。她不是别人,是胡占胜的疯老婆,名叫滑富芝,人称外号“脏嘴婆”。她快步走到胡占胜身旁,二话没说,连推带骂的说:“胡占胜,你地个小王八羔子不要命了,连你那个最撑劲的XX老叔都狗吃麸子——不见面了,你还在这里耍你娘个X的什么横?撑你娘个X的什么能?八成又是你那个XX老叔,戳着憨狗上墙头的吧?他、他娘个X的还算是个人吗?拿着亲侄子当枪使,你们大伙都说说,他娘个X的混蛋不混蛋?”
许多人“嘎、嘎、嘎”得笑着说:“混蛋、混蛋、大混蛋。”
“二狗子你娘个X地听到了吗?我嘱咐你许多次了,就是当耳旁风,拿着你那个XX老叔的话当令箭……。”滑富芝骂骂咧咧、连推带拉的把他弄出了大院子,引起选民们一片喝彩声。
会场恢复了平静,刚才停下来的唱票、计票工作又重新开始了。“王天龙、胡占礼……”。最后一张选票唱完了,计票员写下了最后一笔。
经过认真计算、核对,选举结果写在了每个姓名的旁边。王天龙三个字的右上方,工工整整地写着“896”三个阿拉伯数字。八百九十六张选票,遥遥领先于其他人。得票率为百分之六二点八,他以较大的优势当选为沙湾村名符其实的村民委员会的主任。按得票多少,依次是胡占礼、冯一山、闫秀荣、崔明轩,当选为村民委员会的副主任及委员。
“王天龙选上了。”“王天龙当主任了。”在场的大多数选民们为来之不易的胜利吹呼着。那些没有投王天龙票的选民们,有的低着头悄悄地离开了现场。
“咚——嘎,咚——嘎,……”。大街上两响,也叫二起角响彻天空。爆炸后的白烟似天上的彩云,在高空中飘荡着,自由自在地飘荡着。紧跟着是到处乱响的“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王天龙仍然坐在板凳上,这胜利的喜讯他好像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似的。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当选为村委会主任时,极强的责任感使他觉着喘不过气来,甚至怀疑自己的本事和能力,能否挑起这副千斤重担。
特别是近几年来,胡希能在村里专横跋扈,一手遮天,花钱无度,财务混乱,内债、外欠超千万,民怨沸腾,一触既发。这样一个驴粪蛋子——外面光的烂摊子,治理过来谈何容易。不仅要得罪许多人,还要不可避免地同他有一场正义与邪恶、光荣与耻辱的较量。
“咚——嘎,咚——嘎,……。”鞭炮声打断了他的冷静思考,他环视着欢呼跳跃的群众,激动流泪的乡亲,心潮起伏,热血沸腾了,站起来满怀深情地向父老乡亲们抱拳拱手致谢着。
十几位男青年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把王天龙围起来,一齐用力把他抛在空中,“嗷!嗷!嗷!……”地喊着号子。
忽然有人大声提议说:“欢迎王天龙上台说两句儿好不好?”
“好!好!好!”大家响应着,呐喊着。
被抛在空中的王天龙断断续续地说:“不——行,不——行。”
青年们把王天龙放下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还是免了吧!”
“不行,不行。”年轻人前呼后拥、连推带拉地把他往主席台上推去。他苦笑着说:“你们这不是出我的洋相吗?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年轻人是老虎拉碾子——不听那一套。曾在村里当过党支部副书记的李士明走过来说:“天龙,你别再犟了,今天不说几句是过不了关的,这是乡亲们的期盼,不能凉了大伙的心。说好说赖都不会怪你、笑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哇!”
“对!对!你就别荔糕不吃——拿糖啦。”有人帮着说。
王天龙无可奈何地说:“好,好,我说还不行吗?”
李士明认真地说:“那就对了。你们撒开他,让他自己走上去。”
在乡亲们热烈的掌声中,王天龙健步走向主席台。有几个年轻人也跟着走上去。是助威?还是保镖?谁也不清楚。
忽然有人又提议说:“乡亲们,咱们请新当选的人都上台给大伙见见面、亮亮相好不好?”
“好、好、好。”众人齐声响应着。
新当选的四个人,除冯一山外思想上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咋为官?如何当好官?对他仨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新鲜事,仨人谁也不好意思上台去。马英梅催着他们说:“快上去吧,再磨磨蹭蹭地多不好,狗肉菜——上不了席面,往后咋做群众工作?再不上大伙动动手咋样?”
“行、行、行。”众人齐声答应着,把他仨前拉后推的弄上了主席台。
乡亲们为他们热烈地鼓着掌。王天龙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就开始了他的既兴演说。
“父老乡亲们!感谢大伙儿对我们几个人的信任和支持。”说着弯下腰鞠躬致谢。其他四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弯下了腰。全场立即又响起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我王天龙是父老乡亲们看着、护着长大的,有啥毛病?有多大能耐?乡亲们心中是小葱拌豆腐——一清(青)二白。不少人说我是‘老犟筋’。”他的话音一落,“哄”的一声全场的人都笑了。
“你们别笑,我不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犟派。我犟的是做人做事的道理,不管是谁,说的在理我佩服,不在理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不赞成,天王老子、龙子龙孙我也不服他的气。俗话说的好,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还是那句话,‘认理不认人’。”
“啪、啪、啪。”大家又一次为他的犟劲鼓起掌来。
“大兄弟,说着说着怎么又犟起来了,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呀!”人称“二电台”的马英梅说。
王天龙笑着说:“乡亲们,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一条心,黄土变成金;人心齐,泰山移,讲的都是团结的理,只要大家团结一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做到有利于团结的话多说,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有利于团结的事多做,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就能使咱村家家生财、户户和谐,小日子就会一步一层天。”
“说的好。”李士明插话说,“常言道,和气生财,说的也是团结的理。大家不一心,东拉西扯再好的马车也拉散了,再好的事也办砸了。”
“一点也不假。乡亲们都知道,我文化水平不高,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也没啥大本事。但我懂得一个理儿,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相信群众,依靠群众,遇事同大家商量,群策群力就没有趟不过的河,爬不过的山,迈不过的坎。为了加快咱们村的经济发展,希望大家发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九牛爬坡、个个用力的精神,人人出点子,个个想办法,谁的点子高、办法好,咱们就照谁的办。大伙儿说行不行?”
“行、行、行。”选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答应着。
王天龙接着说:“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我要是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望乡亲们大胆地提出来,我一定改,那是对我的关心爱护,才算得上是铁哥们、够朋友。反过来,看着我一条路走到黑,掉到坑里也不拉,那就害了我。你们说,我说的这个理儿对不对?”
“对、对、对。”人们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着。
王天龙笑着说:“我们五个人除了一山哥以外,谁也没有当过村干部,说实话还真不知咋当法儿。但是,我们有决心、有信心,紧紧依靠乡亲们,遇事多和老干部一山哥商量着办,就一定能够把各项工作搞上去。光说不练是嘴巴式,既说又干才是真功夫。父老乡亲们,大家相信不相信?”
“相信、相信、一百个相信。”年轻人连蹦带跳、手舞足蹈地说,而年老的人却稳稳当当、高高兴兴地说。
“既然相信,那就希望乡亲们认真监督我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望新当选的村委们去掉各种私心杂念,一心一意为百姓办事,留美名不留骂名,做清官不做贪官,当好官不当孬官,让群众满意,使百姓放心。我忠告同志们,想发财的莫进新村委,图升官的别入新班子。新一届村委会的座右铭是‘一切为百姓’,把百姓满意不满意,拥护不拥护作为我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像毛主席说的那样,‘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你们四位意下如何?”
“同意,同意。”除冯一山外都表示赞同。
冯一山是伺侯过三任党支部书记的老会计,是个有名的“不倒翁”。他看看透了人际关系的变化、世态炎凉发展,看穿了官场中横行的尔虞我诈、口是心非,胡希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典型。因此他对王天龙的表态嗤之以鼻,持怀疑态度也是很自然的事。
王天龙对他没有表态也没有放在心里,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想为百姓出力办事的,我欢迎,想自个儿发家致富的请自便,不强留,我欢送。总之一句话,干就像模儿像样儿的好好干,让百姓翘个大拇指。群众是一杆秤,我们要经常站在这个秤盘上称一称,看看自个儿到底多轻多重?我要是办不成好事实事,压不住定盘星,不用大伙儿撵,我自个儿来个屎个螂搬家——滚蛋去球,决不会占着毛坑不拉屎,挡着别人的路。”他的话引起全场得哄堂大笑。
刚才没有表态的冯一山误以为王天龙是冲着他来的,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但是,听了他后面的话才明白了,误会自然也冰消融化了。他正想着又听到王天龙说:“常言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如果我熊的话,我走人,腾出位子叫别人干,我不熊,谁也别想熊,谁也不许熊。身正不怕影子歪,挺直腰杆往前走,风吹浪打不回头,就是我们新一届村委的决心。”
王天龙越说越激动,忘记了自己今天还是个“准主任”,既没有领导向群众宣布的沙湾村村民委员会的带头人。“乡亲们,既然大家相信我就不客气了。希望大家每人至少提一条,有利于咱村经济健康发展,有利于咱村乡亲们的团结互助,有利于咱村村风村貌的建设,一句话,有利于咱村尽快建成小康村的建议。”
最后他抱拳拱手诚恳地说,“拜托了,谢谢父老乡亲们,谢谢全村老少爷门儿们!”
全场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看大门的小孙从舞台后的屋里匆匆忙忙地跑上前台,大声地喊着:“天龙叔,天龙叔,大事不好了,章书记他、他,他可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