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作品名称:叶子红了 作者:钟羿 发布时间:2012-11-14 13:05:13 字数:5011
孙鹏创建的贸易公司,名义上归属福昌集团,实际上仍独立运作,自主经营。孙鹏以副总的身份,重返昔日的工作岗位。“代理”二字,已经不复存在。今日低调回归与前次悄然离去如出一辙,同样引起集团内部不小的轰动。人们在向孙鹏投来微笑致意的同时,心里都在揣测同一个问题:集团的决定何以朝令夕改,孙鹏的东山再起,是否意味着集团高级管理层,将会进行新一轮洗牌?
就在人们私下议论纷纷的时候,孙鹏和叶强也在促膝长谈。从目前来看,老竞争对手——顺达集团明显领先一步。外县合作项目,顺达集团占尽便宜,尤其是福昌集团首先接洽的研发生产新项目,竟然被顺达集团移花接木,凭空夺走,至今查不出原因何在。赵刚非凡的商业才能,已经对福昌集团构成巨大的威胁。叶强重振集团雄风的期望,自然而然寄托到孙鹏的身上。
回想昨晚与艾丽萍的争论,叶强仍然痛心疾首。一个目光短浅的妇道人家,不从集团利益的大局考虑,仅仅顾及个人的喜好,嫉贤妒能,气量狭小,无疑将导致集团进一步滑向深渊。孙鹏的回归,首先引起了艾丽萍激烈的反应。
“孙鹏是个白眼狼!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在的时候,他好像正人君子,温顺的像一头小绵羊。可是,你一走开,他怎么样?”艾丽萍激恼地说,“他马上变脸,又是搭帮结伙,又是打击别人。目空一切,好像集团离开他就停摆了。你把这样的人找回来,那不等于引狼入室吗?我坚决反对!”
叶强想起艾丽萍隐瞒真相的卑鄙行径,终于压不住火气,怒斥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些?我问你,孙鹏辞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他做错了吗?你居然骗我说孙鹏搞裙带关系,又说他耍脾气,撂挑子。我倒要问问你,这是事实吗?你连我都敢欺骗,难道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实话实说,辞退孙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艾丽萍难以接受叶强冲她大发脾气,不禁歇斯底里地嚷道:“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跟我说话?我好歹是集团的总经理,连任免员工的权利都没有了?你忘了,是谁帮你打下这片江山,是谁给你生了女儿,又是谁无怨无悔地服侍你?”
如果这一番话,在平时说来,叶强也许会同情这个女人,毕竟她也曾付出过很多心血,但是一个人的成绩再大,也不能永远躺在功劳簿上。况且,她排斥孙鹏一类的人才,分明是在玩火,拿集团的整体利益开玩笑。追索从前,若不是这个女人挑拨离间,怎么可能与好兄弟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叶强冷冷地说:“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摆正心态,配合孙鹏把集团的效益搞上去,二是辞掉总经理的职务,不要插手干预任何事情。”
艾丽萍绝对没有想到,叶强会对自己的妻子下最后通牒,他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甚至不顾惜夫妻感情。
“你……你说什么?你要我辞职?凭什么,就凭你是董事长?我告诉你,福昌集团有我的一半,谁也休想把我从福昌集团撵出去。做梦也别想!”
“我不是想撵你走。谁也没有这个权利。但是,你不能做集团前进的绊脚石。如果你不愿接受集团新的发展计划,我只能向董事会提议,让你退居二线。”
“好啊。老叶,你够狠的。我跟你二十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以后别后悔。”
叶强本想吓唬吓唬她,让她收敛一下锋芒,没想到她越发耍起了性子,简直不可理喻。
艾丽萍用近乎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瞪了叶强一眼,然后穿上外套,抓起皮包,摔门而去。她像从前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找马明亮,倾诉心中的郁闷,又以肉体上的背叛,来发泄对叶强的不满。
叶强一夜没有睡踏实,时断时续的梦境中,再次出现了前妻的影子,她的温柔贤淑,她的纯朴善良,她的勤劳稳重,如同一股甘洌的清泉,汩汩淌入他的心中。一双儿女满面春风,好似快乐的鸟儿,扑向他的怀里。他张开双臂,笑出了声,似乎圆满了一个奇迹。醒来才发现,周围只有滴答的钟声和冷漠的空气。
“叶董,我想企业的第二轮调整即将到来,我们有必要做好准备。只有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才能最大限度抵消经济危机带来的负面效应。失去一个研发新项目的机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属于塞翁失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孙鹏的这番言论,打断了叶强纷乱的思绪,明明丢掉一个好项目,为何孙鹏却说是塞翁失马?
“我是这样认为的。”孙鹏做进一步阐述,“目前市场上原材料价格猛涨,涨幅在百分之五十以上,而研发新项目的技术尚未成熟,市场前景也不明朗。假如是市场稳定时,可以低成本试验、完善。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巨大的投入,会带来多大的风险,尚不明确,而即便一切顺利,可预期的收入还是明显降低,这是显而易见的。所以说,处在当前这个特殊阶段,失去这个所谓的机会,也许是一件好事。我们集团面临的问题,还是如何做好第二轮的企业调整。”
叶强深以为是,如何对集团做进一步调整,使企业回避可以预见的经济危机,才是当前需要迫切解决的大问题,因为这关系到整个集团和所有员工的切身利益。
叶强感叹地说:“十多年前,我们已经完成了企业的第一轮内部调整,正是由于减轻了负担,提高了生产能力,我们集团才有了长足的发展,看来新的挑战又摆在面前了。”
孙鹏说:“第二轮企业调整,主要是加大对原材料和销售市场的控制力。尽量避免中间环节带来的经济损耗。我会做一份详细的计划书给您,希望能够在董事会上做进一步的探讨。”
“很好。我会召集各位董事,深入研究。”叶强既欣慰,又感慨,“说实话,我没有多少文化,现在明显力不从心。老了,已经落伍了,未来还要靠你们年轻人来奋斗。”
“其实,在集团我一直把叶董当作我的老师,学习的榜样。您白手起家,经历了多少坎坷和磨难?建立这么大的产业,其难度可想而知。最难能可贵的是,您有一颗善良的心,始终把大家的利益摆在第一位,这在民营企业家中,可谓杰出的佼佼者。”
叶强笑着说:“我对你抱有期望,可不是想听你的表扬。我是个大老粗,大道理不会讲。我就明白一个道理,钱不是一个人挣的,挣钱就是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以前我也是个农民,也捱过苦日子。富了,就不能忘本。”
“所以说,我最钦佩叶董这一点。”
“好了,先不说这些。”叶强心情畅快许多,笑着问道,“你的商贸公司有没有困难?如果有什么困难,集团会尽最大能力来帮助你的。”
孙鹏说:“暂时还比较顺利。我准备在集团倾尽全力,所以就把商贸公司全权委托给叶红。她进步很快,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强人。”
“叶红?”叶强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她的名字也叫叶红,一个聪明懂事的闺女。二十多年前的地震,导致骨肉分离,至今音讯全无。叶强突发奇想,这个叶红,会不会是自己的女儿?
孙鹏见叶强若有所思,不忍打扰他的思路。半晌,叶强问道:“你说的叶红,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岁,属鼠的。”
叶强一听,心里像冒出了许多荒草,自己的女儿也是二十八岁,也是属鼠的。记得从前,他曾许诺,等将来有钱了,给女儿做一个金子的小老鼠。那时,妻子还开玩笑说,幸好女儿不是属牛的,否则做爸爸的,就是累死了,也赚不来那么多金子。小小的叶红当真了,哭着告诉妈妈,不要爸爸累死,她什么都不要,只要爸爸经常带她一起玩。往事如在眼前,乖女儿,你在哪里啊?
“有时间的话,你能把叶红带来,让我见一见吗?”叶强有些反常地说,至少在孙鹏看来,他的请求有些令人不解。
晚上,从夜校回家的路上,孙鹏将叶强的想法,转告了叶红。叶红很纳闷,福昌集团的董事长,为什么要见一个普通的员工,何况仅仅是名义上归属福昌集团的职工?叶红没有立即表态,希望回去考虑一下。
第二天,叶红找来朱爽商量,两人猜测叶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朱爽绞尽脑汁,终于猜出了一个自认为正确的答案。
“你不能去。你想啊。咱们的商贸公司,前面虽然冠上了福昌集团的名字,但说好了自负盈亏。福昌集团又是帮咱们搞宣传,又是搞活动,一点回报没有,他们图啥?我估摸,那个叶董肯定是想分化瓦解,然后各个击破,最后把咱们商贸公司吞掉。你没看电视吗?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人越老越奸猾。”
叶红想了想,朱姐说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事还真要提醒孙鹏一下。
“朱姐,我发现你考虑问题挺深啊,不像我这么笨。那我先找个借口不见叶董,等以后再说吧。”
朱爽笑着说:“你也别光听风我瞎咧咧。我就是乱猜的。最好等孙总回来,你们商量一下,万一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叶红跟着笑了,这个朱大姐真有趣,有时候大大咧咧,比男人还粗犷,有时候仔仔细细,比女人还细腻。
这时,王大力站在门口,探头说:“我要去送货,对方今天结算,说是给支票。我弄不明白,怕出岔子。小朱,你要是没事,陪我一起去呗?”
朱爽剜了他一眼,嗔笑说:“告诉你多少回了?叫我的名字。别老是‘小朱’,‘小朱’的,我一听了,就联想起圈场里乱出溜、乱哼哼的小东西。”
王大力挠着脑袋,嘿嘿傻笑。叶红笑得前仰后合,直揉肚子,笑过之后,叶红说:“朱姐,你跟王大哥去吧。把支票拿回来,看他们填得规不规范,免得存不进去,还要去换,怪麻烦的。”
朱爽应了一声,随王大力出了办公室。两人坐在车上,王大力打开收音机,放出轻松的音乐。汽车行驶在公路上,朱爽摇下车窗,一阵阵的风吹在脸上,舒服极了。类似牙疼的音乐,让人听起来很不受用,朱爽切换一个频道,主持人正在讲述一个畸恋的悲剧故事——一个离异的女人,在饱尝痛苦的煎熬后,不愿意再忍受寂寞,自以为找到了如意郎君,没想到同居仅仅两个月,那个“如意郎君”暴露了本来面目,不仅骗钱骗色,还丧尽天良,蹂躏了女人未成年的女儿,然后一走了之,下落不明。
朱爽默默无语,眼角噙着泪水,仿佛进入了角色。王大力感觉不对,想要关掉收音机,却被朱爽拦住了。她继续听了下去,自己曾经的遭遇,不恰恰与故事中的女主人公相似吗?为什么女人的命运总是那么苦?再婚就是一个美丽的陷阱,绝不能轻易迈出那一步!
朱爽使劲关掉收音机,脱口而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王大力很后悔,不该打开收音机,不该让朱爽听到这样的故事,但是特殊的个例,并不能代表普遍现象。她对男人的误解,显然走向了极端。
“其实,男人也有好东西。”王大力想安慰朱爽,却想不出好词汇,憋了半天,憋出了这句话。
朱爽也意识到自己多愁善感,仔细想一想,王大力还真是一个特例,他憨厚老实,古道热肠,确实不能把他算进那些混账男人之中。
“你是好东西,行了吧?”
王大力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从侧面依然清楚地看出他在笑,笑得很单纯。朱爽忽然心生感动,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驾驶汽车,避免发生交通事故,不仅是考虑自身安全,更重要的是保护与他同车的人。这样的男人,不正是有责任感的男人吗?同样可以驾驭生活,永远不偏离轨道。朱爽情不自禁地看着王大力,就像在欣赏一个杰出的艺术品。
“好久没见乐乐了。挺想她的。快要放暑假了吧?学习咋样?”
“已经考完期末试了。明天正式放暑假。这孩子脑瓜还算聪明,就是太马虎,数学的计算题总爱出错,这次不知道考得咋样呢。她也经常问起你,咋不去看她?是啊,你想她,为啥不去看她?”
王大力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那个……那啥吗?”
朱爽扑哧一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大力,“哪啥呀?怕我不给你开门咋的?还是嫌我家又脏又乱?”
“不是,不是。”王大力急忙解释说,“我是怕……怕给你添麻烦。”
朱爽把头转向一边,以肯定的口气说:“拉倒吧。我知道你怕啥。你就是怕别人的闲言碎语。”
王大力没有吱声,也许朱爽的话说中了要害。其实,朱爽心里很清楚,王大力未必担心自己遭受非议,而害怕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伤害。这个不善言语的男人,心里藏着的爱是无私的。
“今天下班,你来我家吧。我和王乐等你吃饭。”
王大力犹豫了一下,为难地说:“我想……要不,晚上我请你们娘俩下馆子。”
朱爽骨子里有一种逆反,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从来不畏惧流言蜚语,不是不爱,是因为没有人值得去爱,既然遇到了一个特殊的男人,就要敢爱敢恨,自己活得潇潇洒洒,在乎别人的脸色干嘛。朱爽忽然有一种超脱感,这一次幸福来得实实在在,就算是赌,也要豁出去赌一把,把幸福押在这个近乎木讷的男人身上。
“你是个窝囊废。”
王大力没听清朱爽在嘀咕什么,问道:“你说啥?”
“我说你是窝囊废。”朱爽提高了声调,“我一个离婚的妇女都不怕,你是单身男人,你怕啥?你要是愿意跟我交往,就大胆一点。婆婆妈妈没骨气,让人瞧不起。”
王大力被她的话一激,索性说:“你要是不怕,我怕啥?咱们光明正大的,谁爱说啥,就说啥。”
朱爽满意地笑了,看着车外的景色。马路两旁的树木高大葱茏,繁茂的枝叶在高处挨得更近,远远望去,前方的道路上仿佛披上了绿色的罩子。一辆辆汽车行驶在绿色的通道里,它们都在驶向各自的目的地,而沿途的风景竟是同样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