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作品名称:纵横之大汉烽烟 作者:森浩然 发布时间:2015-05-31 18:34:38 字数:8117
“秦灭六国,一统九州,秦王嬴政承六世之余荫,建立不世之功业,终于开天辟地君临天下,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皇帝,号称始皇帝,何哉?上乘孝公商鞅之变法,下用韩非李斯之学说。取法家刑名之学,杀人头,记军功,赐爵禄,赏田垄,令行禁止,言出法随,旨意下而如山倒,纪律二字之使然也。然则浩荡巍峨之大秦,席卷九州、囊括寰宇之帝国,竟然只有延续二世区区十五载之命数,又缘何故?其倒行逆施,苛政如虎,以严刑峻法压迫百姓,焚书坑儒以愚民,聚天下之铁以贫民,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以至于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望风影从,高祖刘邦与霸王项羽乘势而起,横空出世,共举义旗推翻暴秦。高祖皇帝又经历过四年的楚汉战争,平定韩信、英布、彭越等藩王叛乱,终于开辟了我泱泱大汉之国祚,奠定我帝国万世不拔之基业!
秦之兴亡,仿若沧海巨浪之起伏,跌宕浮沉,倏忽而兴,遽然而亡,何故也?亦严刑、峻法、苛政、酷吏之效也!大秦兴衰的因由,就好像高祖帐下,淮阴侯韩信一生的多舛命途,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说话的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儒生,面皮白净光洁,唇上两撇八字胡,下巴上留着短须,看起来儒雅端方,他一手背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捧着一册书籍,正在前面一边踱着步,一边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宏篇大论,而下面坐着的学子们却一个个萎靡不振恹恹欲睡的样子,这些孩子大多数衣饰颇为光鲜华丽,显然都是乡绅富贾家庭的子弟,然而品貌素质也是良莠不齐,有些或者傲慢或者猥琐,一看尽是些花花公子无良大少的坏胚子,只有为数不多的一小部分观其品貌资质尚属可嘉。
“先生,那我们大汉朝,又奉行的什么思想?”一个调皮的学生故意捣乱似的在下面嚷了一句,“是不是您所交给我们的儒家思想啊!”
“这个……”老师面色略显难堪,脸部一阵僵硬,沉吟良久,终于长叹了口气,“唉,我大汉虽然立国已经将近四十载,然而却并无奉行一个统一的思想以教化百姓,统御万民,依然承袭了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传统,长此以往……”说到这里喟然一叹。
“不对,不对,先生,你上次课还讲过,自从曹参丞相以来,我大汉朝廷奉行的都是道家的黄老之学,清静无为,休养生息。”这时,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却是透过了窗户从外面传来。
这家私塾中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呼啦啦一下子全部冲出屋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垂髫童子正一脸惊慌失措地站在窗户下面,一只手抚着胸,另一只手捂着嘴,似乎是知道自己无意间已经闯了大祸,正在自怨自艾懊悔不已。
果然,短暂的惊愕过后,那群学生中调皮捣蛋的一些人开始不停叫骂起来:“臭小子,怎么又是你啊,你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屋顶漏雨地底长草,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跑来偷听先生讲学?”
“臭小子,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瞧你这幅面黄肌瘦的干巴样儿,小胳膊小腿儿跟树丫似的一折就断,还不躲回你妈妈怀里去,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的!”
“少爷我上次不是早就已经警告过你了么?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那中年文士深深地看了童子一眼,眼中闪过复杂纠结的神色,似乎正在纠结着些什么,却终究选择了沉默地冷眼旁观,并没有出面制止那些纨绔少年的张狂行径。
然而童子面对这些普遍大了他七八岁的少年人却显得从容自若,笑嘻嘻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忽而眼睛古灵精怪地一转,以清脆稚嫩的口音开口说出了这样一段令人产生强烈错位感的话来,“张大成,你上月六号可是偷了你爹的一贯钱去镇上的赌场赌博,结果输个底朝天赔了精光,却诬赖是你家下人小柱子监守自盗,害得他被杖责了五十板子。你,肖帆,你把你爹的玉佩当了,拿去青楼找姑娘喝花酒,却把责任推到你爹的小妾身上……”他一件一件如数家珍般列举着这些纨绔少爷近来的糗事,只把那群适才还凶神恶煞的一群公子哥唬得面如土色,各个脸色惨白地拿看怪物的眼光看着他,嘴角抽搐,浑身痉挛,活似见了吊死鬼儿。
而那个文士,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儿,眼光越来越亮,似乎发现了什么稀世的珍宝一般。
待得那群少年纨绔被骇得面无人色地撒丫子溜之大吉,童子也转身欲走,可他刚一迈步,却被中年文士轻声叫住,“等等!”然后,他尽量和颜悦色地说:“孩子你姓金是吧?我知道你母亲为了照顾老父金先生,招了一个倒插门的女婿,你爹死得早,你娘有你和姐姐一双儿女,含辛茹苦将你们拉扯到现在,着实是贫寒人家出来的孩子早当家啊!你如果愿意来听我讲学,下次尽管来,鄙人分文不取!此等良才美质,岂能埋没乡野?应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只盼你学有所成,将来为国效力,报效朝廷。”说着拈须微笑,洋洋自得,自以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静等待着童子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童子缓缓转过身,脸上竟然殊无半分惊喜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肃然表情,目光灼灼地盯着教书先生的双眼:“先生,我记得您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又说过,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儒家孔孟之道其实说穿了无非“仁、义、礼、智、信”五字而已,我知道先生见猎心喜,起了爱才之心。可是假若我没什么资质,也没有被先生偶然发现呢?你是不是会继续冷眼旁观,放任那些恶霸欺辱于我这一个小小孩童?是不是就这样无视我求学若渴的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将我拒之于厅堂之外?我娘以前也曾经殷勤恳切地上门祈求您让我进入学堂念书,可是您呢?因为我家境贫寒,拒人千里,既然您已经拒绝,却又出尔反尔。您这样的行径人品,可当得起儒家真义?您这样的人,可谓空有儒家学问,却无儒家风骨。”童子最后说,“您这样的先生讲学,我不听也罢。”说罢头也不回转身疾走开去。
学堂前,只留下面色铁青却呆若木鸡的文士一人,他双眼直愣愣望着童子远去的矮小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步融入那秋风、落叶、碣石、黄沙编织的帘幕之中。
那小孩子的家在村子最边缘的一座土窑里,外面用稀疏的枯竹朽木围了一个篱笆,圈出巴掌大的一片空地,土窑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那窑洞的木门更是腐朽得不成样子,似乎风中残烛,被风一吹就会发出吱呀呀一阵乱响。童子推开家门刚走进去,由于屋内灯光昏黄,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就只觉得耳朵一紧,耳根子处更是顿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惊呼起来:“哎呦,姐姐,亲爱的、美丽的、善良的、温柔的、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你快放手啊,人家的耳朵都快要掉了,人家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嘛!”适才把数个纨绔少年和一个学富五车的教书先生,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小童子,此时就像乖巧的哈巴狗,吐着舌头摇尾乞怜。
“哼!臭小子,你又到什么地方去胡闹了?”说话的声音清脆甜美,宛如乳燕娇啼,黄莺出谷,虽然稚嫩了些,却有一种天籁般的空灵感觉,“我和娘亲在附近找了你大半个时辰,都快把村里头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把石头搬开,看看你有没有被压在石头缝儿里了!”
“哎呦喂,我的好姐姐,我这不是回来了嘛!”童子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寻思着如何脱身,旋即说道,“对了,姐姐,你和娘亲找我有什么事?”
“哼,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女童终于松开了手,从墙角黑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这是一个比童子身量略高的女娃子,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用头巾包裹住了头发,只露出一张娇美的小脸蛋,纵然稚气未脱,衣衫褴褛,依稀间也难掩那清丽脱俗的轮廓,尽显粉雕玉琢伶俐可爱。尤其是此时她双手叉腰轻嗔薄怒的风情,看起来有一种小大人儿一样的成熟意蕴,“今天是外公逝世五年的祭日,可是你这个野小子竟然还在外面疯!”
童子微微一愣,忽然抡起巴掌啪地一下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原本粉嫩的小脸蛋儿登时红肿起来,也不知这一下打疼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童子忽然趴在墙上嘤嘤啜泣起来。
女童默默注视了他单薄瘦小的背影一会,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嗔怒的神色一扫而空,换上了无尽的柔和与怜爱,走上前去,轻轻地揽住了弟弟兀自颤抖的双肩,将他拥入怀中,“好了,小浙,不要哭了。姐姐知道,你不是贪玩撒野,而是胸怀大志,总希望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平步青云,帮助妈妈和姐姐脱离苦海,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可是咱们家一介寒门,没有关系,没有门路,就算你再怎么惊才绝艳,要想在短时间内一鸣惊人又怎么可能?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要过分地追逐成绩只会将你自己陷入泥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而且心智悟性都远超同龄人许多,姐姐相信,总有一日你能一飞冲天,成为国家栋梁。”
“可是先秦有甘罗九岁为相,难道我六岁做个县令也不可以吗?”童子哽咽着说。
女童莞尔一笑,“甘罗的确九岁就做了丞相,可是四年后就在十三岁上早夭身亡,这是为什么?用心过度尔!那种透支生命的富贵,其实不要也罢。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姐姐和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童子停止住哽咽抽泣,抬起头来怔怔地凝视着姐姐花朵一般的笑靥,还有那一双清泉般荡漾潋滟的眸,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素有大志,自诩为少年天才,可与范蠡张良相比肩,总是妄图要做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博取一个流芳百世的美功名,可是其实自己和姐姐相比,实在是渺小得犹如皓月辉映之下的萤烛之光。如果姐姐不是生为女儿身,而是一介须眉男子,那定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真圣贤。
此时,柴扉再一次被打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风韵少妇走了进来,她一身朴素到了极致的麻布衣裳,上面甚至打了几个补丁,显然穿着的时间不短,洗得有些发白,难以看清原来的色彩。然而褴褛衣衫和因为长期困顿,显得有些灰败的脸色难以掩饰她俏丽的容颜,柳眉风幕,琼鼻樱口,是在这偏僻山村中罕见的人间绝色。
少妇手里拿着一个破旧菜篮子,篮子中稀疏地放着几片菜叶,和一个乘酒的破罐子,她款步走进屋子,见到一双儿女正互相依偎在一起,不由露出一丝莞尔笑意,“小浙,是不是你又调皮,被姐姐教训了?”
小浙松开姐姐,转而上前揽住母亲的腰肢,嘻嘻笑道:“娘亲,怎么可能,小浙最乖的,从不会闯祸。”
“你呀,就是天底下第一号的捣蛋鬼!”少妇笑骂着在儿子的额头上点了一记,顺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迎上来的女儿,“如果你还是什么乖宝宝,那世界上的孩子净都是些混世魔王了。”纵然嘴里头责备着,但少妇眼角眉梢洋溢着的宠溺是难以掩盖的。
女童也在旁边笑着附和帮腔:“就是,小浙你纯属捣蛋鬼转世,邻村儿的孩子们都被你作弄得不敢来踏入我们村子方圆半里之内了。”
小浙挠了挠后脑勺,吐了下舌头,笑嘻嘻不以为忤。
少妇忽然收敛起了笑容,转头对女儿说:“小枫,把香案祭品都摆放好,你外公的祭辰就要到了。”
焚香袅袅,雾霭升腾,缭绕在这一方斗室之中,三人跪在香案之前,两个孩子一左一右跪在母亲两边,对着香案上的灵位叩首磕头。少妇眼中噙着泪水,却并未落下,只闪烁着历尽沧桑之后所特有的坚定,如同磐石一般的坚定。两个孩子虽小,却心性早熟,对于人生的祸福生死跌宕起落也有了一定深度的感受和领悟,一边对着外公的灵位叩拜,一边心中默默祷祝着:“外公,你老人家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娘亲和我们一家都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外婆走得早,您是娘亲唯一的亲人,而娘亲为了照顾您,才招了爹做倒插门的女婿,以使您得以安享天年,谁知道您过世不久,爹爹也突兀地撒手人寰,留下娘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又要含辛茹苦地将我们拉扯长大,娘亲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真希望天降福瑞,泽被苍生,有朝一日能让娘亲过上幸福安乐的好日子。”
在这静谧而肃穆的时刻,偏生不巧地外面响起一阵嘈杂扰攘的声音,只听有人惊慌失措地叫喊着:“不好了,大家快跑啊,流寇来了,抢东西了,快跑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咱们这虽然离长安还远,算不得京城天子脚下,可也是在中原腹地之中,哪里会来得那许多暴民流寇?”
“没瞎掰,是真的,我怎么敢那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在南边,吴王刘濞为首,联合了七个诸侯国的藩王,以‘诛晁错,清君侧’的名义为幌子,起兵造反了,现在我大汉全国都已经是兵灾四起,匪祸沸腾了,全乱了,全都乱了……”
“啊?此话当真?那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七国叛军出其不意,势如破竹,现在已经打到了梁国边境了,如果一旦梁国被破或者投降,那他们就可以长驱直入进逼长安,到那时候,大汉危矣!”
“都别说了,快跑吧,快跑哇!”
……
天高地迥,星空浩瀚,荒郊野外的树林在黑夜中是如此幽冷而寂寥,偶尔一声猫头鹰或者乌鸦的啼叫突兀地将这岑寂打破,那破碎的宁谧中又溶解着淡淡的苍凉。
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妇人此时正靠着一颗矮树而坐,仰起头,双眼空洞茫然地瞅着深邃的苍穹,目光涣散没有焦距,枯槁瘦削的脸颊上一片泥泞,那是泥污混合着泪痕所留下的痕迹。
“我的命为何如此之苦?苍天为何如此不公?”妇人那早已干涸的嘴唇以几不可见的幅度轻语呢喃,泪水却不再流淌,似乎早已枯竭,“我早年丧母,哦,不对,据我爹说,我的母亲并非病故,而是突然有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不过有什么区别呢,反正自从懂事起我就没有见过她,无论她除了什么意外也好,还是抛弃了我们也罢,都是一样的啊。后来父亲含辛茹苦把我抚养长大,而他自己也积劳成疾,患上了一身重病。我一个人实在独木难支,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招了一个倒插门的女婿,和我一起赡养老父。第三年头上终于有了这对子女,家境清贫寒苦,倒也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好日子,父亲与丈夫相机病逝,与世长辞,我只好独自一个人抚养儿女,就像我的父亲当年所做的那样。虽然日子过得苦了点儿,累了点儿,弄的人有时候疲惫不堪,但有时候看到儿女一天天长大,变得愈发漂亮伶俐,又觉得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希望,谁想到,现如今……又剩下我形单影只,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小枫,小浙,我的孩子啊,你们在哪里……”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变作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嚎啕呐喊,在旷野中久久回荡不觉,与此同时,远处深山中响起了一阵幽咽的狼嚎。
……
小浙踽踽一人独自行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前方是起伏连绵的崇山峻岭,后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漫漫黄土,衰草不要命似的漫山遍野地疯狂滋长蔓延着,不停无节制地汲取着大地的养分,这一片荒草地非但没有那种生机盎然的碧绿,反而入眼的竟是一片灰败的枯黄,显得异常的荒诞而诡谲。
小浙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满身泥泞污秽,衣服上满是荆棘划破的裂口,隐约可见血迹斑斑的伤痕,那些伤口有的早已干涸结痂,有的却兀自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液,他此刻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看起来比起城里的乞丐犹有不如,瞳仁中也早已没有了往日灵动颖悟的光彩,剩下的唯有那坚定不移磐石般的刚毅。
他一路踏着尸骨走来,这里虽然没有战争,却有着盈野饿殍。那长可及腰的荒草之中,已经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从自己家园中被迫流亡出来的难民,他们原本过着虽然清贫艰苦,也至少可聊以为生的农耕生活,现在却被迫背井离乡逃难在外,最终落得个饥馑而死曝尸荒野的下场。
“这一切,这一切……全都是战争战争惹的祸。”年仅七岁的他能够在这流亡的难民潮中,能够在这样艰苦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实在可谓是一个奇迹,当然,这与他的心性早熟,以及意志坚韧是分不开关系的,自从他见过了那易子而食、人吃人的惨绝人寰的情景之后,就格外小心谨慎,生怕被哪个饿极了的人当做了一顿腹中餐,他跟随着人群,却又尽可能地隐匿了自己的行迹,最终活了下来,其他人有的死,有的散,全部都不知所终了。
既然走不动,他索性倒在地上歇息一会再赶路不迟,他以前看过地图,也能够辨明方位,前方不远处,就是一座市镇,只要到了那里,他就可以暂时逃出生天,纵然他的身体已经饿得匮乏无力,但是他的思维依旧活跃如同往昔,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喃喃自语:“那么战争的根源究竟又是什么呢?是对于权力的欲望,是荒淫无道的统治,是两个部族之间年深日久积累而成的仇恨?”
“哈哈哈哈,傻小子,你很聪明,可还是太小,过于稚嫩了些,还没有办法透过那错综复杂的现象,看清楚一件事物最根深蒂固的本质。”一个粗豪爽朗的声音陡然响起。
“谁?”小哲悚然一惊,直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直窜到脑瓜顶儿,反射般从地上弹身而起,张皇地举目四顾,要说在这种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他能够一点儿都不害怕,那绝对是违心之言。
“哈哈,臭小子,你先无需管我是谁,只要你开口求我,叫我三声好大侠,我非但就你一条小命,还收你做了徒弟,你看怎么样?”
小哲闻言眼珠一转,笑道:“你想当我师傅?那也要看看你够不够资格让我心甘情愿拜你为师。”
那人明显一愣,继而怒道:“小子,你要搞清楚状况,现在饥寒交迫,饱受流离之苦的人是你不是我,我答应救你一命,已经是你大大的福泽恩惠,何况还答应收你做弟子,你居然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真是不知好歹!”
小哲微微一笑,“正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如果是正直良善之辈倒也罢了,万一你是个大奸大恶的人,难道我为了自己活命,也要跟着你助纣为虐吗?”
“什么,你小子说什么,谁是大奸大恶之徒?”小哲只觉得眼前突然一花,面前倏忽间就多出了一个老者,身材高大魁梧,面容憨厚朴实中带着刚毅果敢的神色,衣着朴实干净,并无普通庄稼汉一样的不修边幅,此刻他怒目圆睁,狠狠地瞪视着小浙,显得声色俱厉,骇人可怖。
“就是你喽!”小浙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云淡风轻地笑道,“如果你要我委曲求全才肯搭救我的性命,而非主动地除暴安良,锄强扶弱,那么你就当不起一个侠字,还以此相要挟逼迫我做你的徒弟,将来供你驱策为你办事甚至养老送终,那就更加是古之圣贤侠义所不屑为之的了。这就算不是奸邪大奸大恶,也绝对算得上奸佞小人!”
他说完这些就不再言语,只是哂笑着注视着老者,而老者则依旧瞪视着小浙,场面一时间寂静下来,鸦雀无声,只过了好一阵,二者忽然齐声大笑起来,一个小声稚嫩清脆,一个小声雄浑高亢,却都是一样的爽朗豪迈。
二者笑罢,老者伸指点着小浙的额头,笑骂道:“好你个小滑头,在这里和你老爷子我玩心眼儿!你说吧,要怎么证明我是个值得你拜师的人。”
“很简单,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说我没有看清本质,那么它是什么?”
老爷子一愣,微微沉吟了一阵,方才开口:“应该说,战争的根源,以及这世间所有的恩怨,都是各个团体组织之间以经济利益为目的,以此消彼长的实力对比为前提,以己方的平稳安定的发展为宗旨的一场武装较量。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还存在利益不能共享的相互对立的团体,就会有战争。毕竟,就算天下真的统一于一个国家,但是这个国家内部总存在这样那样的非正式既得利益集团,进而造成必然的再分裂……我们所能做的其实很有限,只不过是竭尽全力让自己的时代变得更好一些,至于千秋万岁的后世……大罗神仙也管不了。”
小哲怔忡了一会,忽而笑道:“无论如何,都是需要做些什么的,不是吗?”
“哈哈,不错,说得不错。”老者用激赏的目光看着小哲,“走,跟我到梁国边境去,让你看看为师的手段!”
闻听此言,小浙身子微微一震,旋即长吁一口气:“师傅,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哦?我是谁?你说说看。”
“我一路逃难而来,也曾经听人说起过,景帝为了堵住诸侯王的悠悠之口,不得已冤杀晁错,进而拜周亚夫为太尉,窦樱为大将军以平定四方叛乱的事情。而无论朝廷还是叛党乱军,敌我双方都在争取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据说此人非但本领高强,亦且为人豪侠慷慨仗义疏财,笼络了一大批江湖豪客为己所用,以其为魁马首是瞻。”
“哦,此人是谁?”
“周亚夫将军就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在数日之间传遍千里:‘得剧孟者,如得敌之一国,大将能威之典也!’”
“哈哈哈哈,太尉大人谬赞了,谬赞了!”老者朗声一笑,接着问,“对了,小子,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这个……”小浙的神色黯淡下来,低头道,“我想回去找我的娘亲,还有我的姐姐,这次难民潮,我们被冲散了。”
“唉!”老者也是轻声一叹,用粗糙的大手抚摸了一下小浙的头,“不要紧,我们这次南下梁国,应该正好能路过你的故乡,我就陪你去走一遭瞧上一眼,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走去学艺,艺成方可出师。”
“嗯,多谢师父!”小浙现在还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别,足足熬了近十个年头家人方才得以重聚,彼时,所有人的境况,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残阳如血,洒下斑斓余晖,人的影子匝在地上,被渐渐拉长,又被大地的影子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