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三
作品名称:岜沙最后一个火枪手 作者:三月楚歌 发布时间:2015-05-26 16:48:52 字数:3546
虽然打死贼子是不对的,作为贼子的家人也完全可以通过法律途径维护权益。但岜沙一带,老百姓都纯朴而善良,如果自家人当贼被打死了,是一件让祖宗都觉得羞愧的事情。一般都是悄悄把人抬回来,埋了完事。但是政府并没有那样想,这件事让县长知道后,县长觉得非同小可。长期以来,岜沙民风剽悍,男子又多扛枪配刀,不好管束,这是杀一儆百的好机会。虽然不至于就让凶手以命偿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个几年以儆效尤是有必要的。
从江县县长徐仁凤,是近年来本县最具实干精神的县长。自从他为从江争得全国贫困县的名额之后,他一跃成为最受人民爱戴、最被官员尊敬的好官。长期以来,从江县在历任县长的努力下,获得了全国示范、全国先进的称号无数,大小牌匾挂得政府大楼金光灿灿。一位又一位县长,治县有方,功勋卓著,都走马灯似的一路迁升而去。当徐仁凤到任的时候,一下基层调研才发现,如果从江县也算得上优秀或者先进的话,那么中国就没有不先进的了。
鉴于此,徐县长亲自起草报告,把从江县的情况如实汇报。当上面的政府拿到徐县长的汇报材料时,一看傻了眼。如果现在把从江县划入贫困县,那以前都是在说瞎话,坚决不同意。徐县长有种见了棺材不落泪、头撞南墙也不回的执拗劲儿,一直为这事争取了两年,开会一次提一次。
一直到上级政府换了新的领导班子,才批准把从江县纳入全国贫困县的管理范围。
虽然徐县长本人没为自己挣到什么体面的政治筹码,但却为从江县人民挣到了实惠。
每年的各种扶贫款、救济粮、希望小学,让从江县人民大感社会主义真是好。
这一切都是徐县长带来的,感动得全县人民自发组织,要给徐县长立碑。徐县长知道后,哭笑不得:“我又还没有死,你们立什么碑啊。如果要立,就立在自个心里面吧。”
徐县长的威信,从此在整个从江县有口皆碑,有人甚至叫他徐青天。
他亲自过问这件事情,所有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都是唯马首是瞻的,不敢半点马虎。
徐县长发话说:“偷鸡摸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打死了也是活该。但老百姓随便就把人打死,滥用私刑,是危害社会稳定、国家安全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总得有个人把这责任给担了,也总得受点惩罚,让老百姓学个乖,明个理,这种事情,以后绝不能再发生了。”
县长发话了,巴虎和杨小龙之中,要有人坐牢。
消息传到岜沙,大家一下子没了主意。
陈家阿爹作为代表颤巍巍地来到镇上的派出所了解情况,所长说:“这件事情,都是县公安局在处理,我们也不晓得,你要想了解去公安局。”公安局的回答是还在进一步调查中。这件事情,县里面只想敲山震虎,不想扩大化。杨小龙和巴虎之间,只要有一个人出来顶罪就可以了。
谁顶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顶下来,虽然不至于死罪,但关上十年八年难免。
杨小龙十岁左右,父母便双双亡故了,由唯一的亲人奶奶拉扯长大。三年前,奶奶也撒手人寰;而巴虎是阿德爹的儿子,又小杨小龙一岁,足岁都还未满十八,只能是杨小龙了。
在讨论会上,陈家阿爹无奈地说。杨小龙没有亲人,没有后顾之忧,马又是他自己的。
这个消息传出来后,阿莎姑娘哭得满面淋漓,但始终作为姑娘家,也不好上前争辩。
在被窝里哭得昏天暗地,阿妈安慰说:“傻孩子,结果都还没出来,可别先哭坏了身子。”
阿德老爹知道这样对不起杨小龙,陪着陈家阿爹一起去了趟公安局,向杨小龙说明情况。
杨小龙听后,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巴虎被释放了。
阿德爹和陈家阿爹说:“阿龙,你放心吧,这事是你代我们全村人受过的,我们都会记得这个恩情,不管你的哪样事,我们都会想办法尽力帮你,全村人都等你回来,你是我们的英雄。”
沉默了半天,杨小龙说:“能不能让我见阿莎一面?”
第二天,阿莎在阿妈的陪伴下来了。
两个小人儿隔着铁窗哭了一阵。
哭得阿妈都不忍心了,也歪脸到一旁去流泪。
阿莎动情地说:“阿龙哥,不管你坐多少年牢,我都是你的阿莎,我都等你回来。”
杨小龙感动不已:“阿莎,我一定会早些回来的。”
阿妈说:“阿龙,你就是我的亲儿子,我们等你回来。”
岜沙人想不到的是,杨小龙被判了八年的有期徒刑。带着镣铐的杨小龙,和其他犯罪分子一样,被押往省劳改基地。而他最美丽的情人阿莎,唯一的寄托便是代他看管那匹红色的马。
岜沙苗人,是重信守诺的。如果阿莎坚决要等杨小龙刑满归来,也没有人会逼迫她,甚至她的阿爸阿妈,还会支持她。但是,二个月后,阿莎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伏着吊脚楼的柱子哇哇呕吐,恰巧被她阿妈瞧见了。见多识广的阿妈关切地问:“我的孩子,你是不是?”
阿莎无辜地睁着两只黑白明净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阿妈,摇了摇头。
阿妈说:“你告诉阿妈,你是不是已经跟阿龙定了终身?”
阿莎像一只惊慌的小鸟,点了点头。
阿妈抱住阿莎:“可怜的孩子,如果不是阿龙去坐牢了,你们会是让人羡慕的一对鸳鸯。只是,我可怜的孩子,我们岜沙人,还没有一个孩子没有阿爹的,这可该怎么办?”
在苗疆一带,年轻男女,彼此喜欢了,便是十五六岁,也可私定终身。怀了孕的女子,就顺理成章嫁为人妇。娘家是不会允许一个未婚女子在娘家生孩子的,哪怕嫁给鸡嫁给狗,怀孕的女人都要嫁出去。
阿莎作为岜沙的孩子,也懂得这个道理。哭了几个晚上,便凭了父母作主。
父母又能如何,也只能请来媒人。只是万没想到,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岜沙。阿德老爹被这个消息给为难住了,阿莎姑娘如果要嫁人,肯定已嫁不到什么好男子了。一般来说,这样的姑娘,多嫁给那些三十几岁还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或者丧了偶的男人。如果这样,对这个花一样美丽、水一样善良、风一样温柔、月亮一样吉祥、像太阳一样光辉的女孩子,是太不公平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巴虎。
本来两人是一起被抓的,如果不是杨小龙一个人把这罪给担了下来,说不准在监狱里的就不光是杨小龙,还有巴虎。巴虎代替杨小龙照顾阿莎,娶阿莎,当孩子的阿爸,是天经地义的。
岜沙人嫉恶如仇,也有恩必报。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巴虎。
巴虎为难了半天,说:“阿爸,我也有自己喜欢的姑娘。”
阿德老爹说:“你也有自己喜欢的姑娘,是哪个?”
巴虎犹豫了一下,说:“阿娥姑娘。”
阿德老爹问:“你们可有定了终身?”
巴虎有些尴尬,说:“定了。”
阿德爹愣了一下,又问:“那她,有没有怀上身子?”
巴虎摇摇头,说:“还没有。”
阿德老爹斩钉截铁地说:“那就好办了,你要娶阿莎为妻。”
巴虎焦急道:“阿莎是阿龙哥的女人。”
阿德老爹说:“我还不晓得啊,阿龙已经坐牢去了。”
巴虎说:“就算是坐牢了,他也还会回来的。”
阿德老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但是阿莎等不了他了。”
巴虎不解,问:“为哪样?”
阿德老爹说:“阿莎姑娘,有孕了。”
巴虎惊了一下,说:“那,阿爸,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我娶一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
阿德老爹说:“这是你的责任。”
巴虎不情愿,道:“岜沙男人那么多,为哪样是我的责任?”
阿德老爹说:“坐牢有你一份,是阿龙一个人顶了,这个恩,你要报。”
巴虎说:“那也不能把这当作是我娶阿莎的理由吧?”
阿德老爹说:“是,这个就是理由,你有义务和责任,就是照顾你恩人的女人和孩子。”
巴虎毕竟年轻气盛,说:“我要不娶怎么样?”
阿德老爹说:“听着,儿子,阿爸不是和你商量,你不娶也得娶。”
巴虎说:“你这不是逼我吗?”
阿德老爹说:“你要不娶,你就不配做我的儿子,不配做岜沙的男人。”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舌斗了半天功夫,巴虎妥协了。
傍晚的时候,他跑上高高的田坎,对着夜空吹了两个口哨。
一会儿,一个玲珑的黑影跑过来。
巴虎说:“阿娥,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
姑娘说:“为哪样,我不好,你不喜欢我了?”
巴虎犹豫了一下,说:“我要娶阿莎了。”
姑娘说:“阿莎不是阿龙的女人吗,你为哪样要娶她?”
巴虎说:“阿龙坐牢了,这是我阿爸的要求。”
姑娘说:“坐牢了,总会有回来的一天。”
巴虎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有一天会回来,但是哪个会愿意等上八年。”
姑娘动情地说:“阿虎哥,你不要娶阿莎。如果是你,我愿意为你等八年。”
巴虎叹了口气,说:“早晓得这样,还不如我去坐牢。”
姑娘说:“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巴虎叹了口气,说:“我不晓得,反正,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岜沙都沉默了。黑夜渐渐沉来,牛羊渐渐无声,最后只有夜虫的啁啾。
三天后,巴虎在岜沙全民狂欢的喜庆中,把阿莎娶回了他那金黄色的吊脚楼。而阿娥姑娘,在山头上远远地看着,泪流满面。
远在省牢改基地的阿龙,穿着灰色的制服,躺在铁架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久久未眠,只是对于发生在岜沙的一切,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