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毕业生遭遇飞车党

　　有一个流传很广泛的段子，是这么说的：当4年的欢乐与激情过后，大学在我身边提起裤子，冷冷地对我说：你可以走了，把青春和金钱留下。我才发现，不是我上了大学，而是大学上了我。与上大学时彩球飘飘、红旗招展，热烈欢迎的场面相比，毕业基本上等同于扫地出门。毕业生离校时，我根本不住在学校，而是和亲爱的小女朋友郝佳同学租住在学校旁边的民房里，过着甜蜜无比的小日子。但看着其他同学一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一种丧家之犬的感觉，多多少少影响情绪。
　　学校清退毕业生了。找到工作的打点行装，踏上新的旅程，憧憬新的生活。
　　家庭条件好的，牛逼哄哄，天天找人喝酒抒发离愁别绪感叹世事无常装逼英雄豪迈。
　　没背景没工作也没钱的，悄悄地把忧伤留给自己，到处留意招聘信息。
　　学校宿舍门前，挂着扎目的条幅：热烈欢送毕业生文明离校。如果换种说法就是，孙子们，快滚蛋吧，都毕业了，不要再死皮癞脸呆在学校不走。每逢毕业季，学校总是会乱一阵子，尤其是毕业生宿舍。砸温瓶的，砸啤酒瓶的，放火烧棉被和床单的，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学校也懒得管，反正人都毕业了，难道要处分他一个留校察看？只要不闹出人命触犯刑法，校方睁只眼闭只眼。再怎么蹦跶，反正都是放进锅里的鱼，早晚会消停。让我记忆特别深刻的是，有一天我回宿舍，发现女生楼下面，有个男生在那里大声朗诵情诗，痛哭流涕。原来，他正在追求一个学妹，但毕业在即，离校日近，怕是再没有机会了。我听到他大喊：“我的青春啊，为什么不能和你并肩而行！”
　　方一北是最后一个被学校请出宿舍的毕业生，他拖着行李面目憔悴来到我和郝佳租的房里，对我说：“铁哥们，你们夫妻分居几天，我跟陈紫若说好了，郝佳去她那住，我在你这里挤两天，找到房子就搬走。”方一北这人的好处，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可气也可爱。
　　郝佳考上了哈尔滨一所学校的研究生，用不了多久就会去新的学校报到，我们正想着在这段时间里多处一些，说白了就是多过点夫妻生活巩固巩固感情，免得以后两地分居空虚寂寞冷生出些变故小三插足劳燕分飞。但面对方一北，我和郝佳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他。
　　住了三天，方一北说不住了，要搬走。当时我心里谢天谢地就差点磕头烧香焚纸了。原来是张志国找到了住处，这家伙搬过去了。住了不到一个月，方一北心一横，在国庆节时去了北京。临行前我、方一北和张志国各喝了一瓶劣质啤酒，方一北说：“老子豁出去了，反正在哪里都是一个鸟样，还不如直接杀到首都去，可能还有机会，当年沈从文就是这样做的，我相信我也可以。”
　　方一北离开后，我才发现真正留在这个地方的同学，已经没有几个了。
　　过了几天，郝佳要回家，然后去哈尔滨新的学校报到。这个我奉献了青春、奉献了热血、奉献了几万元学费和一千多天时间、奉献了初吻和初夜的城市，一下子就只剩下我和张志国了。张志国立志考公务员，努力去实现他全家的理想。我却一点想法也没有，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去干什么。不过我并不沮丧，我相信人生都是走着瞧，我坚信自己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
　　郝佳走后，我开始专心致致找工作。在几家人才网上发布简历，平均每天会接到三五个电话，不是上海北京打来的，就是香港澳门打来的，远得让我连所谓的盘缠都支付不起。
　　在本地面试了几次，地方越小人事关系越复杂。考本地的晚报记者，面试的时候照本宣科问了几个问题，三分钟不到就说“好的，叫下一个进来，有结果我们会及时通知你的”。我操！三分钟能说明什么问题？写条新闻稿写不了，连撒泡尿都撒不了，这就面试完了。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我最多生生气，也不想追究过多。有些事情你没必要去追究，追究只会浪费你的时间你的精力影响你的心情，对这样的事情我无可奈何，就让它自生自灭，骂两句完事。
　　找工作找了二十多天，一无所获，身心疲惫。这时，在贵州老家那个小地方一个小工厂里工作的父亲，打来电话，开门见山地说：“要不行，还是回家来吧，我给你想办法。”
　　我一听就窝火，打定主意，我他妈的就算死也要死在外面，才不回家去看我那趾高气扬的父亲脸色。他总是一副除了他谁都不行的样子，让我十分讨厌特别反感万分排斥。他在工厂里，也就是个车间主任，车间主任能算多大的官，虽然都是主任，但国家主席和妇联主席能相提并论吗？
　　我轻描淡写地说：“老爹啊，放心吧，不就是个工作嘛，我就是想找个好的。”
　　“好的？你以为我不看报纸啊，现在外面工作多难找我不知道，你就死鸭子嘴硬活受罪吧！”父亲挂了电话，我又好气又好笑，他虽然说话冲，一点不懂得委婉含蓄，但并非毫无道理。
　　正当我心情郁闷时，接到重庆一家广告公司的面试电话。我在电话里了解了一下，又上网查询，这是一家专门进行大型广告策划推广的公司，正与我一直想要去身体力行的经济新闻不谋而合。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指不定这是个好机会！我带着肖铁从此如虎归山，如龙入渊，掀开人生崭新的篇章的美好憧憬，搭上一列慢腾腾的绿皮火车，在硬坐上颠来簸去十几个小时，来到重庆。
　　
　　第六章遭遇飞车党
　　十月的山城重庆依然炎热，火车到站时已经入夜，即便如此，烘晒了一天的重庆市，依然像刚刚停火的馒头一样，热烘烘的。走出火车站，我摸出手机一看，是八点过一刻。那时，我手上提着一个大提包，左肩上挎着一个黑色小背包。看着灯红酒绿的城市，顿时有一种海阔天空的感觉，想着这个城市从现在开始，就是我肖某人的了，我一定会在这里大展鸿图，飞黄腾达，扬名立万。
　　离开，就没有打算回去。我把东西收拾完，房退了。该扔的扔，该寄的寄，决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成功成仁，不胜不休。下车后，虽然在车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站在重庆的土地上，依然有一种海阔天空的畅快，仿佛换水的鱼儿，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鼓舞地自由呼吸。
　　如果不能用宝马把钞票拉回家，就让我横尸街头，那时年少，豪情万丈。
　　我来到十字路口，与很多人一样，规规矩矩地站在斑马线上等交通指示灯变绿。
　　来重庆之前，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也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面试失败，就先租一间房子，打一场找工作的持久战，我相信我一定会在重庆混出个人模狗样来。我一直在默默地给自己打气，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并非所有的事情光靠努力可为，但所有的事情都因努力才可为。
　　正当我心潮澎湃壮怀激烈展望未来时，绿灯亮起，人们陆续过马路。
　　我始料未及，停靠在斑马线上的一辆摩托车突然迅速启动，仿佛发怒了一般，在我要跨步向前时，左肩被人狠狠地往前拽了一下，巨大的力量使我原地打了个圈，险些跌倒在地。
　　当我反应过来时，清楚地看见，一辆载着两个人的摩托车朝着灯红酒绿的城市深处，嚣张地呼啸而去了。“肩上的挎包。”我的大脑里传来一个致命的信号：“糟糕，老子被抢了！”
　　我很明确，毕业证、身份证、钱包等等重要物件都放在里面，现在一切都没有了。走过马路，在一块空地上打开手上提着的大包，在里面翻找，以为会找到点什么，或发生些奇迹。最后，我沮丧地发现，所有的重要证件，包括苦读了十几二十年的毕业证、学位证统统丢失了，身上就只剩刚刚在火车上吃饭时找回的揣在裤兜里的二十三块零钱。这霉倒到走路踢到自己脚后跟了，我操！
　　虽然我牛逼哄哄天不怕地不怕，但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想着住一天最便宜的旅馆也难以实现，只能露宿街头了，不免悲观消沉。更何况不久以后肚子就叽哩咕噜地提醒我，该往里面填东西了。
　　我曾经想过，有一天我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然后开始创造传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是真正的山穷水尽，彻底的破釜沉舟。走着一路，沿着无人理睬的街，看着一家又一家的小饭馆，竟然不敢乱进任何一家。万一一不小心一碗炒饭吃出上百元来，我是没办法付得起的。走到天桥下，旁边的一家拥挤的小粉店外，宽大的木板上，小店的消费明码标价。我只点了一碗五块钱的老素粉。肥胖的老板在下粉时，问我要不要加粉，要不要加肉，要不要加鸡蛋，考虑到囊中窘迫，我什么都没敢加，还虚伪地说我就喜欢吃素的。
　　我一边吃着老素粉，一边在心里咒骂不知是哪个不得好死的抢了老子的包，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当我把钱付给笑容可掬的老板娘时，顺便问她店里需不需要人打工。
　　老板娘笑着说我这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请得起人，每天赚点小钱够生活就不错了，你们这些做大事的人就是喜欢开玩笑。我唯一可以做的，也只能是把它当成开了一个玩笑，一笑而过。
　　
　　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思维异常活跃，我想：“也许我该去买两注彩票，明天一开奖就是五百万；或者我应该多多看地上，搞不好一不小心捡到个大钱包；我要不要报警找警察帮忙，也许警察会帮我的忙，但绝不会给我钱花，弄不好还会把我遣送回家，那我连把包找回来的机会也没有了。这应该是最后的最坏的打算。我可能会沦落为乞丐，一天乞讨到的可能只是一枚硬币，它唯一的作用是我可以把它弹上空中，然后猜人头还是字，人头让我时来运转还是字让我时来运转；或者我干脆和尚摸得我也摸得，别人抢我我抢别人，但这是犯法的，弄不好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大好青年不能沦为牢改犯，这样的冒险非生死抉择不能为。”我的脑海里，有一种万马奔腾的感觉。
　　看着各个角落里的摩托车，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目标。快十二点钟了，我疲惫交加，坐在公交车站牌的凳子上，路灯与铝合金的柱子折射成一束束耀眼的光芒。肚子里忽然像塞了几条蛇，肆无忌惮地在扭动，一只大青蛙呱呱地叫唤。一阵隐约的疼痛纠缠过来，我发现自己已经饥不可奈了，没东西吃的时候饿得真快。一块五毛钱，买了个面包，舍不得买水，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口一口，倔强地撕咬着。好想哭，但是强忍着，哭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我知道我一定得撑过去。
　　十分悲哀地发现，现在他妈的连一张银行卡都没有，想叫人借点钱打过来接济都困难，只有自己想办法。好在明天可以去面试，如果顺利的话，或者可以柳暗花明转危为安度过难关。
　　干燥的面包让胃渐渐温润起来，街头的车辆，渐渐稀少。我提着包，准备找个恰当的地方休息。旅馆住不起，大街上不敢住，一来担心再遭混混戏弄；二来生怕下雨无处遮身；三来又怕吃饱了撑着的城管问我是谁，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去这样的问题。如今证件全无，我证明不了自己。
　　走到一处忘了名字的公园，安静、整洁，树木都修整得千篇一律，中央喷水池旁，有一个亭子，围着亭子的，是一周长长的台阶，方便纳凉的人乘坐。十月天气，夜已微凉，我把包放在凉亭中央的圆石桌上。躺在长台阶上，坚硬，干燥，散发着烧焦的味道，凉嗖嗖的还挺舒服。
　　我答应过郝佳，不管身在何处，每天睡觉前都会发一条短信向她道个晚安。庆幸的是，手机当时揣在兜里没有被一并抢去。拿出手机，很愉快的语气写道：“亲爱的，我困了，温暖的床已经向我召唤，我要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我们在梦里约会吧，我爱你，晚安。”
　　一会儿手机嘟嘟地响，是郝佳的回复：“收到，亲爱的，晚安。”
　　把手机装进裤兜，起身把包拿过来，取出一件外套盖在身上，把包放在头下枕着，以防被盗。风凉凉地吹，乘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确实困了，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