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雷霆疾发
作品名称:掌旗英雄略 作者:诗可以怨 发布时间:2015-05-24 11:35:49 字数:3983
只见安在农左手拿着一件物事,扁平如匣,长约七寸,厚三寸,匣外加三道铁箍,匣口梅花状排列,花蕊和花瓣处各有一孔,共有六孔,匣尾有一块蝴蝶状钢片,上面光洁如镜,右手举着一只小锤,与普通小锤相似,只是柄短而锤重,看样子是用来敲击匣底用的。
那老者在这物事上扫了几眼,冷笑道:“老童教出的两个好不成器的徒弟!竟敢来打药经和百转千回手的主意!嘿嘿,我的东西,就是那么好偷的么?”
安在农乍一听那老头说“我的东西”,心里头顿时滚过一个名字,脸上刷地变了颜色,正要失声喊出那个名字,屋子东西窗外就各有一男一女惊惶不安的声音响起──“师父!”倒像是替他喊出来的。
喊声甫毕,啪啪两声,窗子被人推开,跃进两个人来,东首的那个是百药门的现掌门岳寒,西首的那个不消说,自是已在窗外偷听多时的花溪奴了。
那老者白隐君看也不看岳寒一眼,自顾自地将头转开,说道:“哼,好徒儿啊好徒儿,你还有脸叫我师父吗?那天你趁我练功之际,在我背后突施偷袭,那个时候,你的心里可叫过我一声师父?要不是溪奴这孩子,偷偷将我藏起来,又骗你说我已经死了,这些年,还不知道你要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我呢!是用虎狼草,还是用金刚石?又或是干脆手起刀落,割了老夫的首级?哼哼!”
他说话的语气和从鼻子里喷出的气一样,都是凉的,话中的“好徒儿”听起来自然不是指他的“溪奴好孩儿”,那定是在一旁惶惑失措的岳寒了。
岳寒本来就生了一张大白脸,这会子听白隐君不断地数落自己,脸色越发地青白,枯槁得毫无人色。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已经厌倦了师父在各种场合,在各种不同的人面前,说起他小时候“父母双亡,饿得快要死了”,白隐君“给他吃的,给他喝的”,诸如此类的往事,把这些往事当成故事一样的谆谆教导他。
随着这些故事在他耳朵里不停地进进出出,他对师父的感情,也从开始时的感激涕零,深自敬惮,逐渐变成后来每次只要听见师父讲起这事,就有一股说不出的厌闷烦恶。终于有一天,当烦恶之情一年一年地累积,累积到正好够将感激之心跌跌撞撞地赶出心间的时候,他就对正在练功,心无旁骛的师父下了手……
在向师父的后背击出那掌“千灵碎裂”之时,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万一师父没死,自己便立时自尽,绝不能顶着一个“弑师”的罪名茍活于人世,受千夫所指。
似乎是岳寒少年时的不幸,老天给了他这一次的运气,因此他赌上性命的这一掌,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打在白隐君背心“气海俞穴”上,白隐君猝不及防,当即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的了。此后几天,岳寒倒着实是狂喜了几天,直到那时,方才有了一些自由自在的感觉。
现在白隐君突然回归,刹那间让岳寒的心凉了半截,就像是瞬间坠入了一个极寒的冰窖,又悔又恨,狠狠地瞪了花溪奴几眼。
这几年,他大权独揽,恭维话听得多了,白隐君的挖苦讽刺轻描淡写了不少,但也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不等师父再说什么,转头对着安在农、酒中仙恶狠狠地说道:“好啊,相好的,早就知道你们不怀好意,没想到是来做这勾当的!既如此,休怪我手下无情,今天让你们来得去不得!”说着,更不由分说,将身一侧,身随势转,啪地一掌,径袭安在农脸面。
白隐君专会制毒用毒,但在这“百转千回手”上自也不弱,因此岳寒这一出手,掌风飒然,刮得身边众人脸上都有些隐隐作痛,风声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味,似乎这一掌并不普通,竟似是一记毒掌。
安在农深知百药门人个个周身是毒,一觉察到有异样哪里还敢怠慢,急忙屏气凝息,抽身后撤,右手小锤猛地一击左手匣尾上的那块蝴蝶状钢片。叮的一声,虽只有一声,刹那间却有三枚透骨钉同时跃出匣子,在强力机簧的作用下,分上、中、下三路,向着岳寒头、胸、腹三处激射而出。若论准头之精,速度之快,这“袖底风”实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
岳寒的手掌刚打出一半,就看见三枚钢钉如雷霆疾发,呼啸而至,转眼间就到了自己面门。他自然也听说过“袖底风”的名号,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急切之间已然闪避不及,只得右掌变推为压,顺势向下摁去,掌风扫过,带歪了最下面一枚透骨钉,啪嗒一声,跌落在脚边。左手一弹,这一弹看得极准,正好用力在透骨钉力量最弱的尾部,钢钉受力,顿时失了准头,斜斜地从岳寒耳边擦过,余势未消,又飞了好远才落在窗外。
这时最上面那颗透骨钉已飞到近前,岳寒这时已无手可用,只得鼓足一口气,用力吐出,这一吹力量好大,竟将钢钉头后尾前的吹了回去。只是这一吹之力,正好抵消了透骨钉的势头,因此去势极缓,已不及原先的凌厉狠辣。
安在农跟着师父学习暗器收发之法已有多年,既能发,又能收,因此一看这透骨钉又回来了,想也不想,含胸沉肩,右手往空中一抄,就将钢钉抄在手中,手法甚是纯熟潇洒。
岳寒哼了一声,用“袖底风”发射暗器之法虽然厉害,但安在农却还未臻一流之境,他自信能够对付得了,正待再上,那边白隐君沉着声音说道:“老童的袖底风是不错的,但你们这两个小子还练得不到家,连老童的一半都及不上,不是我这个不成器徒弟的对手,我看在老童的份上,且饶过你们这一遭,还不快走!”
安在农不知该走不该走,尚在犹豫不决,花溪奴插话道:“安师父,请看看你的右手!”
安在农不明其意,举起右手一看,只见掌心一团浓墨似的漆黑,一根黑线从那团浓墨开始,蜿蜒地沿着小臂,正在慢慢地向上延伸,每向上延伸一寸,手掌便僵硬一分,到后来连刚才抄在手中的透骨钉都把持不住,从手掌中滑落下来,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酒中仙跑上前来,两只手用力地掐住师兄的右手小臂,以延缓一下那根黑线上行的速度,掐得力气用得太大,师兄的小臂立时现出一圈青肿。
安在农绝望地抬起头,紧咬住下唇忍住不出声,他自来到百药门,从鞋底沾上一点夜叉岛的青泥开始,就万分小心在意,但没想到临到头来,却还是着了岳寒的道。他想起江湖上关于百药门下毒害人的种种传说,身子禁不住簌簌抖动起来,虽在极力掩饰,但防不住身边有个不识趣的师弟。酒中仙掐住他的胳膊,一边不住口地说道:“师兄,你别抖呀!”
安在农仍在强辩道:“我……我没抖!”但此时心中的害怕,又岂是一句话能藏得住的?他虽然一句恳求的话都不说,但眼神中分明还是流露出了一丝乞怜哀恳之意。
花溪奴见过别人中此毒之后的惨状,心中不忍,想了一想,厉声责道:“你们俩好大的胆子,这回就等着痛上三个月,肠穿肚烂而死吧!”
白隐君原是打定了见死不救的主意的,但被花溪奴一说破,他倒是摆出了一副一代宗师的模样,嗯了一声,说道:“溪奴,他二人罪不至死,你就把解毒之法告诉给他们吧!”
花溪奴心里叫了一个“好”字,脸上却沉了下来,反而作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跺着脚嗔道:“师父!他们这样坏,你还……”
白隐君心中滚过一阵满足,几乎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涯更加放大了这种满足感的程度,但脸上仍是不露出一点痕迹,对着花溪奴责道:“溪奴,你忘了师父平时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吗?”此时此刻,这两人都可以说得上是“心怀鬼胎”了。
花溪奴嘟着嘴,转过身,决心把这出戏做得十足十,因此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喂,你们两个混蛋听着!我师父他是世外高人,一代宗师,这才不与你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省得别人说我们是‘以大欺小’,明白了吗?”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们这两个混蛋回去以后,每天午时,找一棵生长百年以上的大樟树,用手掌重重地击打树干离地四尺五寸处,每天要这样拍打九九……八百一十次,直到打出血来,方才可以。还有,三个月内,每天取炙甘草、黄芪、白芷各二两,浓浓地熬成一锅,在子时,以原配蟋蟀一对为引,一口喝下,三个月后,自然就痊愈了,现在,还不快给我滚得远远的!”
她的这番话中,大樟树、炙甘草、黄芪、白芷等几味药是真的,本来每天只要拍打八十一掌,她却给加上了十倍的量,至于“原配蟋蟀一对”云云,更是匪夷所思,不知所云。之所以这样说,自然是在给师父出气,免得他思前想后,觉得不解气,又要去给两人下毒。再说,这两人虽不是死罪,但的确不怀好意,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惩戒,也是应该的。
至于岳寒,师父一出现,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更是无暇去理会这些小小的事情,这样,凭她几句话,倒是可以暂时保全两个人的性命。
安在农,酒中仙两人这事本来就做得不光彩,再加上中了毒,气势早已馁了,这时也再不管究竟是九九八十一,还是九九八百一,抱着手臂,逃命似的逃出了小屋。
屋中的师徒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只听门外传来沉闷的扑扑两声,似乎是有东西被抛上半空,又落在地面上的样子,有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随即说道:“这是给你们的教训,看你们还敢不敢来百药门发酒疯!”听起来竟像是这个老妇将安在农师兄弟抛到了沼泽中,又是泥又是水的源源不断地灌入口鼻中,滋味之难受,可想而知。
白隐君在屋中跳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小娟,是你吗?你……你终于肯回来了吗?”看来他是激动得过了头,与这个叫“小娟”的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墙壁,却忘了出门去看个究竟。
小娟哼了一声,说道:“死老鬼,我怎么听说你已经死了,这才回来看一看,原来你又是在骗我!害得我还偷偷地哭了好几场!”
白隐君听着小娟的说话,脸上既像哭又像笑,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说道:“小娟,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为我哭?不错!我已经死了!不不,我现在就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你哭啊!你再哭啊!”
花溪奴见师父又变成了这副痴狂的模样,心中焦急异常,生怕这个“小娟师娘”说一句“你死了我就哭”之类的话。
好在小娟并没有这样说,只听她说道:“死老鬼,你如果自尽,我今生都不会再为你流一滴眼泪!”在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似乎还在近前,一句话刚说完,声音早就在数里之外了。
白隐君呯的一声夺门而出,一边高呼道:“为什么?小娟,小娟,你别走!”一路追了下去,当花溪奴冲出门口时,只能看见两人一前一后,电掣星驰般,一下子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