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心计（三）（四）（五）

　　（三）
　　于是，幸西娅沿着黑色街道，来到了小镇边缘。那里围着篱笆，篱笆也是黑的。但幸西娅觉得那更像红色，一种极深的红。对了，就像血的颜色。
　　在篱笆缺口一处，立着一棵大树；树冠葱郁，结满蓝色和紫色的叶子。幸西娅来到树前，她听到树洞内传来了声音。
　　“她就要来了，就要来了！”一个声音激动地说道。
　　“是谁？谁在这儿！”幸西娅对树洞大声说道。
　　“嘘！别出声，她听到我们了！”另一个声音提醒道。
　　接着，一片死寂。
　　幸西娅的眼睛好奇地往树洞里探去。她大起胆来，将头伸进树洞，她看到一抹粉影在树洞深处游荡。她脚尖翘起，想努力看清那个影子，突然树洞内涌来巨大的吸扯力，她被吸进树洞里了……
　　等幸西娅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黑暗里。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不害怕。她觉得很有安全感，这股黑暗很温暖，就像妈妈的怀抱。她又闭上眼睛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次睁开。
　　我不能一直在这儿，她想。她眨动着长长的睫毛，试着起身，用胳膊支撑着黑暗上方。她的手顶在了什么上，很光滑，但也很硬。她一用力，猛地两束耀芒就从她的指间渗透进来。
　　“瞧啊，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
　　幸西娅心扉一紧，弯下身子，再弹跳而起。她看到了——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和绵长的草地。阳光太强烈了，她用手背遮挡。好一会儿，她才适应光明。
　　“是个女孩！竟然是个人！”那个声音惊叫道。
　　幸西娅从身上拿下蛋壳碎片，感觉皮肤就像婴儿一样白嫩。她看清那个声音的来处，是一个妇女。妇女的头发上罩着纱巾，提着一篮子衣服，正呆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幸西娅。
　　“你好，我这是在哪儿？”幸西娅问道。
　　“你竟然是从蛋里孵出来的！”
　　“是吗？”幸西娅回头看看那个碎成两半的巨大蛋壳。“真奇怪。……”
　　“可，我这是在哪儿？”她又问道。
　　“你竟然是从蛋里孵出来的。”
　　“是的，能告诉我，我现在在哪儿吗？我得赶快回家去，我爸爸已经找不到我了。”幸西娅说。
　　那妇女一手按着胸口，她穿着束胸衣，还有长袜。她这种装扮，幸西娅却觉得一点也不奇怪。
　　妇女放下篮子，打量着幸西娅。显然，她对幸西娅的装扮感到很奇怪。“孩子，你这穿得是什么衣服？”她眉间一紧，“你穿得太少了。”
　　“这是裙子，我最喜欢的裙子。”幸西娅说着，转动紫色裙摆，裙摆上的亮片在阳光下犹如钻石般耀眼。
　　“这可真稀奇，我从未见过这种衣服。”妇女看得入迷，说道。“我想你应该是从远方来的是吗？”
　　“我想你可以这么说。”幸西娅说。然后，她自我介绍道：“我叫作幸西娅。”
　　“幸西娅，多么美妙的名字。”妇女赞叹道。之后，她又笑着像望着她的女儿似的，对她说：“赛娜，我的名字叫作赛娜。你可以叫我赛娜女士，也可以直接叫我赛娜。”
　　“好的，赛娜。”幸西娅说。
　　“你想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对吗？”赛娜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是的。”幸西娅觉得赛娜望着她的眼神就像小时候妈妈望着她的眼神一样。
　　“珍奇。这个世界叫作珍奇。”赛娜说。
　　她看看左肩方向，又瞥了瞥右肩方向，神情有些紧张。她像是怕什么人听到她们的谈话。
　　“你在的这个地方，是女王管辖的地方。”赛娜小声说道。
　　“女王？哪个女王？”
　　“蛋糕女王。”这次，赛娜的声音更轻了。
　　“蛋糕女……”幸西娅没有继续说完，因为赛娜把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告诫她不要说女王的名号。
　　“为什么不能说？”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幸西娅已经被赛娜请到她的家里做客了。
　　“因为如果提到她，她就会听见。”赛娜说，“所以千万不要没事提她的名号。”她让幸西娅坐在一个木桌前，为她斟了一杯茶。
　　（四）
　　赛娜的木房子在一座废弃的风车旁边。风车在无风时也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天空乌云密布，像浓厚的重墨。赛娜点燃一根蜡烛放到木柜上，在烛火的映衬下，她的侧脸忽明忽暗。
　　“知道吗，我也有一个女儿。现在想想，她也应该有你这么大了。”她说。
　　“那她现在在哪儿？”幸西娅喝着茶，问道。
　　“被女王抓走了。”赛娜悲伤地说，然后捂着心脏的位置，用手背按在额上。“她那时才六岁，才六岁。”
　　“她为什么要抓走你的女儿？”幸西娅放下茶杯，看着她。
　　“没人知道。”赛娜说，“噢……我可怜的贝蒂，我是多么想她。”
　　“你会再见到她的，只要你够爱她，你就会再见到她。”幸西娅对她说。
　　“亲爱的，谢谢你，你的这句话真让我感到温暖。你是个好孩子，幸西娅，愿你找到回家的路，我相信你的父母正在远方盼望着你回去呢。”
　　“谢谢你，赛娜。”幸西娅扑进她的怀里。她也用胳膊搂着幸西娅。
　　幸西娅让赛娜想起了她失去的女儿。她紧紧搂抱着幸西娅，就像抱着自己的女儿。这一刻，她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
　　“再待一夜吧。”赛娜在幸西娅耳边说道。她温柔的轻拂幸西娅的长发。
　　“可我必须得走了。”幸西娅抱歉地说，“我的爸爸已经等着急了。”
　　“屋外已经刮起风了，我怕你赶夜路着凉，而且这里的晚上危险着呢。”赛娜用手梳理着她的长发。“明早再走吧，我希望你留下。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贝蒂。”
　　幸西娅向窗外望去，风真得很大。一棵黑色的树伸出两只干枯的树枝，突然咔的一声，枝干断裂了。风在肆无忌惮地咆哮，仿佛警示着她，不让她走出屋子。
　　“这一夜，我爸爸一定会失眠的。”她自言自语道。她又坐回在小板凳上，捧起了那杯热茶。
　　赛娜很高兴，她跑去厨房，在厨房里向她喊道：“我很会做一道菜，贝蒂很喜欢，你也一定会很喜欢。我这就给你做，你饿了吗？”
　　一会儿，从厨房里响起了一阵铁器碰撞的声响。
　　赛娜根本没有等幸西娅回答，她就已经开始做起她的拿手好菜了。
　　幸西娅站起来，走到一道墙前，墙上挂着一副油画，在油画下放着一个陶器，陶器上的图案跟油画上的图案一样，都画着一个有着金发的女孩。幸西娅觉得那就是贝蒂了，赛娜的女儿。
　　她拿起陶器，打量着上面的女孩。
　　“快放下它，我亲爱的幸西娅，小心摔了。”赛娜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厨房，正站在辛西娅身后。
　　赛娜一把夺过刻着女孩图案的陶器，小心翼翼地抱着。“你差一点就把它给摔了，差一点就摔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上面的女孩。”幸西娅说，看到赛娜如此小心地把陶器放回到油画下。“她就是你的女儿贝蒂吗？”
　　“贝蒂……”赛娜点头说道，“是的，她就是我亲爱的贝蒂。”
　　她说完，笑着又走进厨房去了。
　　幸西娅坐到桌前，她想薇诺娜了。这个时候，她应该抱着它，或者给它讲故事的。她想起薇诺娜还躺在行李箱内，不知道爸爸有没有把它拿出来。
　　十分钟后，赛娜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好像时不时地都会来看上幸西娅几眼。
　　等赛娜高兴地从厨房里端来一锅香味满溢的汤，幸西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肚子是有多么饿了。
　　“快尝尝。”赛娜拿出一个铁勺子在围裙上擦拭干净，递给幸西娅。
　　幸西娅从锅里舀出一勺汤，放到嘴边吹凉。喝下去后，她觉得汤很美味。她还打了个喷嚏，身体各个毛孔都仿佛在呼吸温暖。
　　“嗯，很好喝！”幸西娅又舀上一勺汤。
　　“太好了，你喜欢太好了。”赛娜拍手道。她去为她拿来一个瓷碗，也在围裙上擦拭干净，才放到她桌前。
　　赛娜给她盛满满一碗的汤之后，就坐在一边看着她享用。
　　“你也喝啊。”幸西娅说。
　　“一会儿，我要先看着你喝。”赛娜说着，她的手在围裙上擦干。“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我亲爱的贝蒂。她和你一样爱喝我做的汤。她也像你小口小口地喝汤。”
　　（五）
　　夜晚，当幸西娅在赛娜的木屋喝汤的时候，另一个地方，一只蛇和一只山猫正商量着什么事情。
　　蛇缠绕在一棵橡树上，对靠在树下的山猫说：“茉伊拉，我们得赶快去告诉女王，女王必须知道这件事。”
　　山猫带着一顶插着羽毛的皮帽子，眼睛隐在帽子的阴影下。“蛇，柯蒂斯，这件事我们需要考虑。”
　　“为什么还要考虑？”蛇游走在山猫顶上的一个树枝。他吐了吐蛇芯，然后说：“你们女的真麻烦，这个想想，那个猜猜的，什么时候才能做决定。”
　　“所以，柯蒂斯，是女王统治这个国家，而不是国王。”山猫用手掀开帽檐，一双抹着紫色眼影的眼睛瞥了一眼蛇。
　　“随你怎么说，你考虑好了？或者你还需要多少时间？”柯蒂斯说着，又绕到另一个树枝上。“我提醒你，如果女王知道你想隐瞒她，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除非你去告诉女王，”茉伊拉冷傲地看着蛇，“否则谁也不会知道今晚发生的事。”
　　蛇愣了愣，爬上更高的一个树枝。“真想不明白，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你为什么要拿命来冒险？”他说着，瞧着远处废弃风车边的小屋。“如果我们及时告诉女王，说不定我就能早日成为公爵了。”
　　“忘了你做公爵的事吧，柯蒂斯，女王不会让蛇做公爵的。”山猫冷艳地说着，起身迈入了月色当中。
　　“我会做成公爵的！”蛇大声道。
　　等茉伊拉走远了，蛇还在自言自语。
　　“我会做成公爵的，我会做成公爵的，我会的……”
　　风车边的小木屋。
　　这个时候，幸西娅已经喝了好几碗汤。赛娜呢，她一直在跟幸西娅聊她的女儿贝蒂，她每句话都要提到贝蒂。
　　她一定很爱她的女儿，幸西娅想。要是我的妈妈也这么爱我就好了。她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
　　“我该睡觉了。”幸西娅说。
　　“早已为你准备好了。”赛娜说，“跟我来。”
　　幸西娅跟着赛娜来到墙的另一边，这木屋并不大，也没走几步。赛娜点燃了油灯，幸西娅借着火光看去。这里摆着一张床，床上的被单轻柔的像棉花，枕头仿佛蒲公英绒毛。在床边还放着一个木碗，碗里散发着清香。
　　“我一直让这里很整洁，等我女儿回来了，我就让她睡这儿。”赛娜轻轻地，把一个小凳子从床下拉出来。“你就像我的女儿，幸西娅，所以你可以睡这儿。”
　　“晚安。”她把油灯放在凳子上。她忽然犹豫一下，然后回身，给了幸西娅一个吻。
　　就像妈妈的唇，幸西娅想。她看着赛娜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间里能听到屋外猛烈的风声。这一夜的风真是太大了。
　　“太大了。这风实在是太大了！”通往风车的小路上，蛇柯蒂斯挺胸移动着。在蛇前方，山猫茉伊拉扣紧皮帽子，帽子上一支羽毛迎风仰去。
　　“你决定了？真地决定了？”
　　“是的，我决定了。”茉伊拉说，猫掌紧紧按着帽檐。“但你还是成不了公爵。”
　　“你一定要每天对我说这个吗？”柯蒂斯生气道。
　　“好啦，我们到了。”茉伊拉来到小木屋前，用爪子敲敲门。
　　“谁啊？是谁在这种天气来我家？”门内传来声音。
　　茉伊拉没有应答。但柯蒂斯却说道：“我们是女王忠诚的仆人，我们来找那个女孩了。”
　　这下，屋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闭嘴，柯蒂斯！你这么说，她一定不会交出那个女孩的。”茉伊拉说。她又敲了敲门，结果屋内的人不再应声了。她从门隙间往屋里看去，那个说话的人不在这儿。
　　“她去哪了？”
　　“别急，看我的吧。”蛇说着，沿着门框爬上屋顶。“我要从烟囱进去。”
　　茉伊拉看到蛇爬上屋顶之后没了影。她靠在门上，从地上抓起一根稻草，放在嘴里嚼着，爪子把帽檐微微拉下，就像大风中的牛仔静静不动了。
　　现在，看看屋内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赛娜知道门外的人要来抓走幸西娅，就像抓走她的女儿贝蒂一样。她赶快跑到墙的另一边去，轻声唤醒已经睡着的幸西娅。
　　“快醒醒，快醒醒，女王的人来了。”她在幸西娅耳边说道。
　　“谁？谁来了？”幸西娅揉揉眼睛问道。她还在梦着薇诺娜，她梦见它变成了一只真的狗，而且还会说话。
　　“女王的人。”赛娜沉声道，“他们来抓你了。”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幸西娅说。
　　“没人知道，因为没人问过。”赛娜对她说，两只手紧张地拽着围裙。“快起来，你必须离开这儿，我不能让你被女王抓住。”
　　幸西娅赶快从床上下来，到处看看，不知道藏哪儿，或者从哪儿出去。
　　“我该怎么离开这儿？”幸西娅回头望着赛娜。赛娜比她还要担心。
　　这时，突然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烟囱里落了下来。
　　“他们进来了，他们进来了。”赛娜抓紧幸西娅的手，来到一道墙前，她急急忙忙地扯开一块木板，手指被生锈的铁钉划破了，直往外冒血。
　　“你受伤了。”幸西娅叫道。
　　“没事的，孩子，没事的。”赛娜又抓起一块木板，终于在墙上显出一个洞来。
　　“快进去吧，幸西娅，要不就来不及了。”赛娜说。
　　“你不进去吗？”幸西娅看着她流血的手和她温柔的眼神。
　　“我不能离开这儿，我还在等贝蒂回来呢。”赛娜微笑着说。她让幸西娅穿过洞去，等幸西娅到了墙的另一边时，她说：“你就像我的女儿，幸西娅。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不能了……”
　　幸西娅哭了。她想起她的妈妈。她不能待在这儿了，风刮落她眼角的泪水，她迎着风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