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5

　　龙城县公安局局长钱进审讯过算盘后，决定把王二愣、簸箕和算盘三个人送往凤凰山看守所，只能法院宣判后，该劳教的劳教，该劳改的劳改。
　　倒流河镇派出所长江大勇见打拐行动告一段落，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正打算返回倒流河镇派出所，却见花瓶陪着簸箕的爹娘来到了县公安局。
　　钱局长和江大勇不知道花瓶和簸箕的爹娘咋弄到一起了，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花瓶，你不在医院照顾扁担，咋有空来公安局，有啥事吗？”钱局长疑惑地问。
　　“钱局长，我……”
　　没等花瓶回答，簸箕的爹娘“扑通”一声跪倒在钱局长面前。这两个人当演员绝对够材料，刚才还好好的，往地上一跪时，眼泪立马就下来了。他们声泪俱下：“钱局长，请您行行好吧，可别让簸箕蹲劳改啊。俺就簸箕一个孩子，簸箕要是蹲了劳改，俺们就没法活了！”
　　江大勇愣住了，当簸箕的爹娘下跪后，江大勇低声问站在身边的花瓶：“花瓶，这到底是咋回事？”
　　“江所长，扁担不愿意告簸箕了，他让我陪着簸箕的爹娘来公安局跟钱局长说说，看能不能不让簸箕蹲劳改！”花瓶话语中带着一丝愤怒。
　　“啥！不告簸箕了？眼都被人家打瞎了，扁担的心量真够大的！”江大勇眼里几乎喷火。
　　“江所长，扁担有为难之处。簸箕的爹娘在医院里跪在扁担跟前，扁担要是不答应，他们就不起来。”花瓶无可奈何地说。
　　“噢，演苦肉计啊，谁不会哭，打瞎人家的眼，一哭一跪就行了吗？花瓶，就算你们不告簸箕，簸箕也得蹲劳改！”江大勇自信地说。
　　花瓶眼里略过一丝欣喜：“江所长，我们不告簸箕，他也得蹲劳改，这是为啥？”
　　江大勇微微一笑：“天作孽不可饶，人作孽不可活！簸箕一年前偷过村民十多条狗，还偷过两次牛，偷狗无所谓，偷牛可犯法，非蹲劳改不行！”
　　他们正小声聊着，簸箕爹娘的“表演”达到了高潮。先是簸箕的爹抱住钱局长的双腿，把头放在钱局长的两脚上，哭得那个惨哪，哭声传出老远。钱局长哪见过这种事，赶紧用手去拉。接着是簸箕的娘跪在那儿，哭着哭着往后一仰，顿时昏厥过去。
　　“大勇，你小子咋看热闹？赶快帮忙把人弄开？”钱局长急得直喊江大勇。
　　江大勇这才忙着上前，心里暗乐：钱局长，你平时面对穷凶极恶的歹人都不畏惧，今天咋还手忙脚乱了，真可笑！
　　两个民警把簸箕的娘抬到值班室，让她躺在沙发上，又找来一个女警掐簸箕娘的人中和虎口，分把钟后，簸箕的娘苏醒过来。女警倒了一杯开水递了过去，簸箕的娘不接，还哭。
　　钱局长从院外走了进来，江大勇和簸箕的爹跟着后面。
　　钱局长看了看簸箕的娘，又瞅瞅簸箕的爹，严肃地说：“你们不要闹了，事情该咋办咋办。即便扁担不告簸箕，法院也得追究簸箕的法律责任。簸箕持枪打人导致受害人扁担瞎了一只眼，肯定得追究法律责任；如果受害人扁担不予起诉，簸箕的罪行只能减轻一点，但不可能不负一点法律责任。法律是无情的，任何人都不能去违背法律有关规定。另外，我再告诉你们，簸箕一年前跟算盘一起偷过村民十多条狗，还跟王二愣、算盘一起偷过两大一小三头耕牛，刘家村的刘老汉夫妻俩是咋死的？想必你们不会不知道，簸箕犯的罪不小哪！”
　　钱局长的话刚说完，簸箕的娘往后一仰，又背过气去，众人赶紧抢救。
　　簸箕的爹听了钱局长的述说，顿时傻眼了。他往地上一蹲，两手抱住头，也不管老伴的死活了。
　　钱局长把江大勇喊出值班室：“大勇啊，你赶紧回去，顺便把簸箕的爹娘给我捎走，我这还有一大摊子事，别让他们在这儿哭哭啼啼，闹心。我得把簸箕三个人送到凤凰山看守所去，估计对这些人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
　　江大勇第二次走进值班室，先是好言相劝簸箕的爹娘，最后话题一转：“你们也别哭了，刚才钱局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簸箕触犯了法律，得负法律责任。你们马上跟我一起回倒流河镇去，钱局长的事多，你们不要在这儿打搅他了！”
　　簸箕的爹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着江大勇走出了值班室。他们没坐派出所的警车，不花钱也不能坐，簸箕就是坐警车来的，当爹娘的哪有心情坐警车，坐警车更揪心。
　　簸箕的爹娘哭着离开了县公安局，步行向汽车站方向走去。
　　望着簸箕爹娘的背影，江大勇感慨不已：“人哪，还是安分守己的好，不然，一旦触犯了法律，就要饱尝亲人生死离别之痛！”
　　望着簸箕爹娘的背影，花瓶的心情更难过。她为扁担难过，为簸箕的爹娘难过，也为即将走进看守所的簸箕难过。冲动是魔鬼，这话一点不假啊！
　　
　　客走主人安。等江大勇、花瓶和簸箕的爹娘离开公安局后，钱局长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他走进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猛吸两口，又啜了几口茶，然后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惬意。
　　钱局长正沉浸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猛然觉得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疼了一下，钱局长睁开眼，才发现香烟已经燃到了两指间，要是不被烧了一下，钱局长说不定就在椅子上睡着了。
　　钱局长把剩下的少半截香烟摁在烟灰缸了，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随后把听筒放在耳边：“喂，董所长吗？我是公安局钱进，等会我把王二愣、簸箕、算盘三个犯人送到看守所去。对，对，刚刚审过。他们的口供完全一致。好，好，马上就去。见面再聊！”
　　几分钟后，一辆警车载着王二愣、簸箕、算盘，呼啸着奔出公安局大院，向凤凰山看守所方向疾驰而去。
　　两名民警手持电警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三个戴着手铐的犯人。王二愣、簸箕和算盘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看谁。
　　
　　凤凰山看守所坐落在风景秀丽的凤凰山北麓，占地面积超过五百亩，原本是几座采石场，后来，县环保局抽样检查，发现采石场生产时制造出大量的粉尘，严重污染了附近乃至整个龙城上空的空气，便下令关闭了这几家采石场。再后来，县里把几个采石场连成一片，就成了看守所，全县的犯人在被判刑前都关押在这里。看守所所长是一名退伍军人，名叫董运宝，人高马大，身材魁梧，还是一位散打高手。董运宝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曾亲手击毙过二十多个敌人。
　　钱进的警车刚到看守所大门口，董运宝就笑着迎了出来：“钱局长，辛苦，辛苦，赶紧到我办公室喝杯茶，抽支烟！”
　　钱进一笑：“董所长，茶就不喝了，烟也不吸了，先把这三名犯人的交接手续办了吧！”
　　董运宝呵呵大笑：“恭敬不如从命，咱这就办交接手续！”
　　离开凤凰山看守所，钱进在思考着打拐行动的第二步，事不宜迟，得按图索骥，解救那些被拐来的妇女，把她们送回原籍。
　　回到公安局，钱进立即拨通了全县派出所的电话，安排打拐行动的第二步：从即日开始，全力解救被拐妇女，时间为三天，哪个派出所如果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任务，所长停职反省。
　　打拐命令发出去不到一小时，钱进接到了凤凰山看守所所长董运宝的电话。
　　电话里，董运宝喜不自胜：“钱局长，好消息，看守所刚刚发生一起打架事件！”
　　钱进一愣：“看守所发生一起打架事件，那董所长你咋还这么高兴？”
　　董运宝笑出声来：“钱局长，你有所不知，这起打架事件是好事，不打架哪能挖出另一名道行深的人贩子。他应该就是在倒流河镇，这个人年龄得在五十岁左右。你到倒流河镇问问簸箕的爹娘，他们认识这个人贩子。这次打架，还打出了发生在我们身边一段悲欢离合的故事呢！”
　　钱进越听越糊涂：“还有一个道行深的人贩子，倒流河镇的人贩子不是全部落网了吗，各村干部还敢隐瞒不成？谁跟谁打的架？打架咋还打出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了？”
　　董运宝止住笑声：“钱局长，据一名外地的人贩子交代，倒流河镇的确还有一名人贩子，他作案的时间至少在十五年以前，江所长抓捕都是一些新手，作案时间都在三五年前，年龄也不大。这次打架的人是你刚刚送来的簸箕和算盘，他俩跟老头泉山村的毛蛋打了起来，这一打，就打出来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钱进有点生气：“董所长，你就别卖关子了，倒流河镇要真有一个隐藏这么深的人贩子，我亲自去抓捕。刚才簸箕的爹娘还来找我呢，他们跟江所长一起回倒流河镇了。我以前听倒流河镇派出所所长江大勇说过，毛蛋曾经跟簸箕和算盘两个人打过架，簸箕和算盘一阵弹弓，硬是把毛蛋打服了。后来，毛蛋一见算盘和簸箕，腿肚子都转筋。这次打架毛蛋肯定也没占着便宜！”
　　“是的，毛蛋确实没占着便宜，可后来他喊来一个帮手，这个帮手可厉害，如果真打，簸箕和算盘非吃亏不可，就在毛蛋喊来的那个帮手跟簸箕见面了一霎那，故事就发生了......”
　　
　　原来，一个小时前，凤凰山看守所按照以往的惯例，让被关押的犯人到院子里放放风，透透气，见见阳光。
　　簸箕和算盘本不想出来，他们刚被关进号房里，心情很沮丧，哪有心情出去透透气。
　　看守他们的一个民警说：“出去晒晒太阳吧，想开点。既然你们犯了事，就得面对现实，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你们要积极配合政府，争取宽大处理，早日回家！”
　　话是开心锁。经民警这么一说，簸箕和算盘心里敞亮了许多。其实，自从一年偷了刘老汉的黄牛，刘老汉夫妻俩走上绝路后，簸箕和算盘就开始后悔了。他们没想到一念之差，竟然断送了刘老汉夫妻俩的性命，然而，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人之初，性本善。从那时开始，簸箕和算盘开始为自己赎罪。他们用偷狗偷牛的钱，资助一些贫困家庭，尤其是上不起学的儿童。三五块钱、十来块钱，有多有少。他们只有一个目的，立功赎罪，这样才能对得起被他们用弹弓打死的那十多条狗，对得起刘老汉和赵大壮那两大一小三条冤死的耕牛，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刘老汉夫妇。
　　簸箕和算盘深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他们知道自己偷狗偷牛的事，早早晚晚得被派出所知道。可他们却不敢去投案自首，一旦去投案自首了，父老乡亲们咋看他们？到那时，恐怕得蹲劳改，如果蹲了劳改，出来后连个媳妇都不好找，哪个女孩子愿意嫁给劳改犯？簸箕和算盘打算好了，等结了婚，有了孩子，再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到那时，妻子再恼火、再气愤，也不会跟他们离婚的。
　　他们算得挺好，却没想到，打拐行动中王二愣被抓，簸箕又误伤了扁担，两个人同时进了公安局，供出了算盘，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哪！
　　刚刚被抓到公安局时，簸箕和算盘连死的心都有。他们知道，这一进来，没有四五年恐怕出不去了。倒流河镇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三个人偷了两头牛一头猪，主犯被判了五年，两个从犯分别被判三年、两年，团伙作案，罪加重。虽说那两次偷牛王二愣是主犯，可簸箕和算盘偷过十多条狗，簸箕又打瞎了扁担的左眼，算盘放火烧了扁担的房子，这样看来，他俩没有五年绝对出不去。
　　簸箕和算盘仰天长叹：“人的命如钉钉，胡思乱想不中用。这辈子还想娶媳妇？到梦里去娶吧。当初咋就这么贪财呢，要是不偷狗，咋能被王二愣发现？王二愣要不发现他们偷狗，能威胁他们跟他一起偷牛吗？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啊！”
　　
　　走出关押他们的屋子，明媚的阳光暖暖地照在簸箕和算盘身上。簸箕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天空中的太阳，自言自语：“拥有阳光，真好！可惜咱弟俩以后呆在阳光下的机会少了！”
　　算盘也感慨：“是啊，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你看那天空中飞翔的小鸟，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无拘无束，多自在，多逍遥！”
　　两个人正在感慨，突然听见有人冷笑：“咦，这不是簸箕峪村的神射手簸箕和算盘吗？你们咋也进看守所了，因为啥呀？难道跟我一样拐卖人口，看不出来啊，以后咱哥仨得多亲多近，互相照应着哪！”
　　簸箕和算盘回头一看，是老头泉山村的毛蛋。两个人知道毛蛋因为拐卖人口、轮奸被拐妇女被抓，按他的罪行，最少得判十年。
　　算盘一瞪眼，厉声喝道：“滚蛋，你还有脸说，真不知丢人！”
　　要搁以往，毛蛋的腿肚子早就哆嗦了。可这次，毛蛋不但腿肚子不哆嗦，还一反常态。他把头一仰，嘴一撇：“簸箕、算盘，你们别觉得弹弓打得好，那是以前，是在倒流河镇，这是在看守所，此一时彼一时。你们还想拔横吗？实话告诉你们，掉毛的凤凰不如鸡，你们来到这里，不行了，在这儿想拔横得挨揍，我不相信你们能把弹弓带到看守所里来，以后你们得看我的脸色，真要不识抬举，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算盘和簸箕气晕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看看，毛蛋以前每次见了他俩都像老鼠见猫一样，咋一进看守所就不怕他们了，还威胁他们？难道看守所所长是毛蛋的亲戚？不然，毛蛋咋这么猖狂！
　　算盘小声对簸箕说：“簸箕哥，咱不能被毛蛋吓住，揍他，这种人不让他吃点苦头他不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
　　两个人一递眼色，上去围住毛蛋，劈头盖脸，拳打脚踢，打得毛蛋哀嚎不已。
　　毛蛋边躲闪边大声喊：“苟哥，快来帮帮我，我被人打了！”
　　算盘一听哈哈大笑：“毛蛋，你刚才不是横吗？横得跟秃尾巴狗一样，现在挨揍了想起狗哥了，我倒想见识见识你的狗哥，你就是有熊哥也没用！”
　　“谁这么大言不惭，皮子痒痒了吧！毛蛋，不要害怕，今天天塌下来苟哥给你顶着！”
　　簸箕和算盘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跟半截铁塔似的。寸头、圆脸、一脸横肉，两眼像狼眼一样射出两道凶光，让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簸箕和算盘暗自吃惊：“乖乖，七八个簸箕和算盘也不是这人的对手，今天得吃亏！”
　　簸箕和算盘呆呆地看着那个人，胆战心惊。那人瞪着一双狼眼，目光中有股寒气射出。
　　那人先是看了一眼算盘，又把目光落在簸箕脸上。看着看着，那人愣了一下，脖子猛地动了一下，头稍微往前一伸，两眼好像又睁大了一圈，他紧紧地盯着簸箕，不住地上下打量。
　　蓦地，那人紧走几步，两手抓住簸箕的胳膊，眼中含泪：“你难道是苟子？苟子，我的儿啊，叔叔找你十几年了，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男子说完，抱住簸箕，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所长董运宝带着几个民警匆匆赶来。他刚才接到民警报告，说几个犯人趁着放风时间打架。
　　赶到出事地点，董运宝愣了，哪是打架。只见人贩子苟切正抱住簸箕放声大哭，不但董运宝发愣，在场的人都愣了。尤其是簸箕，傻了！他不明白抱住自己的这个人到底在说啥？他咋叫我狗子？说是我叔叔，找了我十几年了，这是哪跟哪的事啊？
　　簸箕哪里知道，抱住他的人确实是他叔叔，他找簸箕已经找了整整十五年。为了寻找被拐卖掉的侄子簸箕和儿子小宝，叔叔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后来竟然走上了犯罪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