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好大的雾！所有雾中人——即亲历者都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雾。就连年逾五旬的保洁员陈九妹也这么说。陈九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听说跟老板娘或老板还沾点亲。如其所言属实，那么这场雾就是本地区半个世纪以来最大的雾了。当然了，人的记忆往往会有偏差。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场大雾无疑。雾的大小用大小来形容似乎不够恰当。于是气象科学家发明了“能见度”一词，太到位了，令人叫绝！可惜就是可操作性差了点，测量有难度，人走“能见圈”也跟着走，量不成，就好比量自己的影子。那么这场雾的能见度究竟有多少？刘威末走出公司大门。他站在马路边，放眼望去，居然看不到马路中央的黄线。刘威末一向对雾尤其大雾喜爱有加。一切暴露在外的、司空见惯的、日久生腻的一切全变了，所有静物和动物都被蒙上了梦幻般的色彩。人在雾中仿佛置身仙境，欲飘的感觉。他根本就不信雾有毒的说辞。雾是接地的云、水的另一种形式而已，何毒之有？有人（女性居多）还戴上口罩了，装腔作势。气象预报也把“雾”说成“雾霾”，如此捆绑显然是不恰当的，说严重点是对“雾”的玷污。然而，这雾却来得太猛、太不是时候！今天他要和小叶子去临海参加老秦的儿子的婚礼。由于他们代表的是大音希、代表老板和老板娘，所以礼金不用自掏腰包，财务早已备好。这不是“公费旅游”吗？又有美女相伴，真是难得一遇的美差。昨天都商量好了，他们开公司的车去。本来目的地并不远，也就两个多小时车程。怎奈天公不作美！就这天，车没人走得快，要想在中午十二点前赶到难度之大可想而知！难道到嘴的的鸭子要飞了不成？
　　段岚迟到了，按规定是要罚款的。但她居然唱着“甜蜜蜜”飘进办公室。不可抗拒的因素所致，她有什么办法？迟到的岂止她一个？法不责众，要扣钱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
　　刘威末双手捂住耳朵。这丫头唱歌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还“甜蜜蜜”呢，“苦兮兮”还差不多。
　　嫌难听是吧？段岚冲过去，拉开刘威末的手、对着他的耳朵“甜蜜蜜”。
　　“刘老头儿，起雾了，好大好大，没出去看看？”段岚边说边换工作服、工作裤。天冷了，里面穿得厚，用不着回避了。
　　“看什么看！”
　　“心情不好嘛！好事被搅了，郁闷吧？天有不测风云，想开点。不就一顿酒吗？要不等下班了我请客，请你喝酒？你买单！”
　　“得意什么！昨天那图画完了吗？等着要呢。”
　　“凶什么凶？哪那么快就画完啊！地主老财啊你？再说了，那雾也不是我喊来的啊，有本事你让它走。”
　　“……”
　　“刘工。”俩人正在斗嘴，小叶子来了。“准备好了吗？走吧。”
　　“这么大雾能行吗？”刘威末担心地说。
　　“所以要早点走。”小叶子很坚定的样子。
　　“叶子姐，危险啊，刚才我在路上就看见有车……。”段岚也劝。
　　“没事，开慢点。”小叶子不为所动。
　　“那能赶得到吗？”段岚表示怀疑。
　　“没关系，开哪算哪。”小叶子去意已决。
　　“对。权当去赏雾。出发！”说着，刘威末夺门而出。
　　“拜拜！”小叶子冲段岚笑笑并做了一个很儿童的手势，紧随其后。
　　段岚抓住刘威末的椅子的椅背使劲摇，那架势拆了它的心都有。她气鼓鼓地冲到自己的座位上，发狠似的打开电脑。上网打游戏！你们去寻欢作乐，让本姑娘画图，做梦去吧！段岚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叶子开车。刘威末偶尔蹭蹭车开，缺乏上路经验，今天这种情况自然轮不上。小叶子的家在市里，每天开车上下班。听说小叶子的房子是老板、老板娘给买的，但未得到证实。刘威末不止一次坐过小叶子开的车，早有见识。小叶子的驾驶技术和她干练的工作作风一样毫不含糊，能在拥挤的车流中钻来钻去，惊心动魄。但今天不行，车技无从施展，车开到路口连红绿灯都看不见。
　　大音希建在市区边上一个工业区内，平时出城并不难，几分钟的事。但今天他们用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摸出来。一个再熟悉不过要拐弯的路口居然开过了！小叶子发出刘威末从未听到过的尖叫声：“啊！死了死了！”刘威末则笑得不能自己。小叶子干脆把车开到路边熄火停下，等雾散。
　　刘威末要下车抽烟，被小叶子制止：“不许下车，就在车里抽！”
　　刘威末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楞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吧，美女，呛着你我可担待不起啊！”
　　“你不抽我抽。”小叶子把手伸过去。
　　刘威末更加诧异，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见刘威末没有反应，小叶子松开保险带，双手出击，在刘威末身上一阵乱摸。
　　“非礼啊，君子动口不动手！给你、给你，我来、我来。”刘威末手伸进口袋去掏烟。小叶子的手也伸进来。两只手搅在一起，一阵滑腻的感觉袭上刘威末心头。
　　“点上。”小叶子叼一支烟在嘴里。
　　刘威唯恐再次遭到暴力袭击，赶紧帮她把烟点着。
　　“我抽烟的样子好看吗？”小叶子见刘威末怔怔的注视着自己问道。
　　“嗯。”
　　“嗯什么嗯，说话，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
　　“具体点。”
　　“很酷、很吊——儿郎当。”
　　在雾的内外夹攻之下，刘威末的思绪也如坠雾中。身旁这位雾中女人是他所认识的小叶子吗？之前他可从未领略过她如此“轻佻”的“挑逗”。此刻的小叶子离谱的调皮和放松如放在电视剧里或别人身上根本就不算什么，但她是小叶子。小叶子是老板、老板娘的亲信，交往本来就有障碍，本人又不苟言笑、举止健康，谁感冒犯？也就是他刘威末，换个人怕是连玩笑也不敢开。小叶子的美是明摆着的，但对于男同胞而言，此美色不可接近，有想法就止于想法。原来人可以有如此强烈对照的两面。刘威末心潮起伏，收获的是一种莫名的感动。
　　事情还没有完。
　　“给你！”没抽一半，小叶子就把烟递给刘威末。皱眉闭眼的，一看就不会抽烟。
　　“扔了吧。”
　　“不是钱买的啊？！嫌弃我？”小叶子又在烟嘴上“呸”了一下吐点唾沫，避开刘威末的手，直接塞到他口中。
　　小叶子胜利撤回。她把椅背调得很低，然后脱掉鞋，双脚翘在方向盘上，靠下去并闭上双眼。此姿态让双腿成为主角，一双精致的脚，穿着白色的袜子。
　　“真累，刘工我好累！“
　　“那，那一会儿我来开车。”
　　“不是，是心累！”
　　“工作压力大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活着累！”
　　“不会吧？我看你不是挺好的吗？有车有房。”
　　“都不是我的，是他们借给我的。”
　　“什么？我听说那房子是老板老板娘给你买的。”
　　“哪有那好事！”
　　“干吗不自己买？你应该有条件啊？”
　　“我妈有病，好多年了，尿毒症，现在一礼拜透析两次。我女儿也有病，先天性心脏病。”
　　“啊？！是吗？没听你说过。”
　　“我没说。”
　　“……”
　　“刘工，你说我看上去是不是很老？”
　　“不不不，你、你很漂亮。”
　　“真的吗？”
　　“真的。”
　　“能做你情人吗？”
　　“……”
　　“别瞎想了，虽然你很优秀，但你没戏！”
　　刘威末下车了，点上烟，向远处走去。路边已有不少像他们一样停下来的车。更多的车开着大灯小灯仍在马路中央吃力前行。尽管这种可见的看不见不能在心理上给人造成恐惧。然而，从交通安全的意义上讲，大雾比黑夜更加可怕。在夜晚哪怕是漆黑的夜，打开车灯便可照亮前进的道路，浓雾不但隐藏了一切包括危险并且可以吞噬光线，阻断光的照射。
　　大雾开始消散。刘威末觉得有点遗憾。他想起了在书本上学到的“伦敦大雾”。他甚至想这雾如能象“伦敦大雾”一样持久不散就好了。看不见未必不是好事。好东西就一定好吗？比如高楼、比如豪车、比如美女，与己有关吗？除了能当风景欣赏而外还有什么用处？除了嫉妒和恨再有就是沉重的自卑。令人羡慕的小叶子原来有着如此不堪的背景。天哪！幸福都被谁给抢去了啊？！
　　时候不早了，怕是真的不能按时赶到了。管它呢，不就一顿酒吗？让小叶子休息一下吧。
　　刘威末老远看见小叶子也下车了。她先在车头对着车牌鼓捣一阵，又跑到车尾去了。难道她要遮挡号牌？司机小张以前干过。果不其然，小叶子用和车牌底色相同颜色的蓝色胶带，将字母E修改成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