酢浆草（五）

说实话，容纾谧真的不知道纪歩贤到底是在想什么，而且更加令人疑惑的是杨总监居然会答应让她跟着去。真的是老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纵使她心里面有些不解，她也没有问出来，没必要是不是？
呵呵，容纾谧跟在纪歩贤身后，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总监会相信他会乖乖地去找灵感，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假公济私。
看着他从容地坐在大排档的位置上，还不忘招呼她坐下来。容纾谧等着他，“我请问纪设计师助理，你不是说出来找灵感的吗？干嘛坐在这里呢？”
纪歩贤收敛起不屑的笑容，挑挑眉头，“容小姐，难道你没有见到我要吃东西吗？肚子饿了，当然要吃东西啦！吃饱了，才能够去找灵感的，是不是？”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而且理由也那么的合理，容纾谧只好闭嘴了。她也只是一个苦命的秘书，充当跑腿的秘书，没有资格说话。况且，她虽然身处设计部，对设计有一点点的认知，但是终究比不上人家设计师的能力啊！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还是闭嘴的比较好。
纪歩贤笑了笑，对伙计点了几道小炒，“怎么了，不说话了？生气了？”他将筷子放到茶水里面洗了一下，然后放到她的前面。容纾谧轻轻叹息，“没有，哪敢生气呢？”她喝了一口茶，猛然想起些什么，将口里面的茶都喷出来——“这茶，刚刚，刚刚……你洗过餐具的是不是？”
纪歩贤突然间觉得好笑，但是他拼命忍住，要不然，他可不担保等下有没有命走出这里了。“咳咳，呃，放心，这里的碗筷都已经消毒的了，很干净的。”言下之意就是，他刚才洗过。
容纾谧的脸色黑了一半，“你，你，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她真的很想发飙的，但是这样的事情有损斯文，要是让姐姐知道了，会失望的。所以她拼命忍住，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冷静地问。
“来不及，你已经喝下去了。要不是你自己突然间想起来，我也不会跟你说，免得你像现在这样子。”纪歩贤发现跟她在一起是非常高兴的。“咳咳，你，呃，咳，下次别这么莽撞了，问清楚再喝嘛！”他努力憋着笑意，但是说出来的话让人觉得怒火冲天。
纪歩贤也看出来容纾谧忍住了满腔的怒火，看她忍着，真的替她难受。想要用这个方法逼出她的怒火，不过可惜，看样子是失效了。
只见容纾谧从容将茶水倒了，然后再给自己添上一杯，“快点吃完，然后就去找灵感。”她笑着对纪歩贤说，酒窝显出来，让人着迷于她的甜美的笑靥之中。她的变脸功夫让纪歩贤咋舌，刚才还是一副快要将他剁掉样子，现在——
算了，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放弃了要研究女人到底是什么动物。两人都没有说话了，这是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伙计就把小菜送上来，纪歩贤再叫了两碗白饭。
“这里的饭菜还不错的，跟你那时候给我的饭盒差不多。你吃吃看，如果吃不惯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去吃。”纪歩贤淡淡道，在他印象中，一些办公室小姐都不会喜欢坐在大排档吃饭的。
容纾谧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我跟梓葑经常在这些地方吃饭的，怎么会吃不惯呢？”她的家底虽然还算不错，但是她还是不喜欢正襟危坐地吃饭，那样会让她觉得不自在，可是有些饭局是她躲不过的。偶尔跟着梓葑在这些大排档里面吃饭可以放松自己。
纪歩贤也不多话了，两三下就把白饭吃完了，再叫了一碗。“对了，忘了告诉你，我现在身上没多少钱，这顿饭就由你付钱吧！等我出薪水了再还你。”连同之前的饭钱一起还。
容纾谧瞪了他一眼，“早知道你的想法了，幸亏我有带钱包出来，要不然你就死定了。到时候被人说成是吃霸王餐，我就不管你了。”再吃了一口菜，纪歩贤耸耸肩，“你怎么可能没带钱包呢？如果你没带，我也会提醒你的，放心。”
“唉，我当初怎么会找惹上你的呢？没想到一时的善心，换来这样的结果，真的——没天理啊！”容纾谧有点不满，但是还是乖乖地认命。
纪歩贤一点都不介意，“好了，快点吃，我们赶时间。”他现在只觉得肚子饿，一点都不想要理会容纾谧的感受，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只因，他已经有两餐没有吃东西了。
“看看你，像个饿鬼一样，要不要再吃一碗饭啊？”容纾谧笑着说，自己慢吞吞地吃着饭，其实她也不是很饿，所以也不像纪歩贤一样狼吞虎咽。“好了，你慢点吃，别的人都在看我们了。”她突然间觉得很丢脸啊，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还是第一次啊！
纪歩贤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想法，拿了张纸巾擦擦嘴。不屑的笑容又挂在脸上了：“你是不是觉得很丢脸？呵，我很清楚你的想法，可是我今天实在是太饿了。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还顾及着这个问题的话，你觉得我会不会被饿死？”他淡淡问道。
容纾谧愣了愣，她没有想到纪歩贤会这么说的。想起他的反应，“你到底多久没有吃饭？”她看他挺瘦的，怎么吃了几碗饭，几碟小菜都差不多被他吃完了。
耸耸肩，“不是很久，才几餐饭没吃。”纪歩贤笑道，她口袋里面是有一点小钱，但是他对吃的向来都不是很注重，因为长久以来的不注重，所以胃部早就收到侵蚀受损，经常会疼痛不已。那时候，他往往是不想吃东西的，现在不痛才感觉到饿了。
闻言，容纾谧一下子跳起来，瞪着他。“你都已经几餐没有吃饭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怎么还说得那么轻松啊。”她的脸都红了，是满腔怒火无法发泄所造成的。
“呵呵，别生气嘛！你知道我穷，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出来吃饭？”纪歩贤淡淡笑着说，他挺满意自己能够将容纾谧的的怒火给逼出来。
看了他很久，容纾谧轻轻叹息了一声，坐下来。“你吃饱了？”纪歩贤点点头，“那我就去买单了。”容纾谧站起来去付钱。
走出大排档，容纾谧看着纪歩贤，“你想要去哪里找灵感啊？”
纪歩贤没有回答容纾谧的话，“你去过逛公园没有？我从来都没去过那种地方的，我们一起去好不好？”他一脸的期待让容纾谧没有办法拒绝，突然间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去找灵感是不是？”她实在想不到另一种可能。
他没有回答，反而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容纾谧给他一颗白眼，“唉，我居然真的相信你，真的笨死了。明知道你不会这么乖的，我居然还对你抱有期望，唉，我没救了。”
纪歩贤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走去公园方向。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知道走到公园那里，他突然间不走了。容纾谧抬头，疑惑的看着他。他不是想去公园里去吗？虽然她不相信他从来没有去过逛公园。
他就这样站在公园外面看着，容纾谧的疑惑他不是没有感觉到，但是他暂时不想说话。找个位子坐下来，容纾谧也静静地坐在他旁边，她知道如果他不想说话，是不可能让他开口的。
突然间，“纾谧，我知道你是不会相信，我从来没有逛公园，一般这个时代的人都逛过公园。但是，我真的没有。”他轻轻的说，脸上一贯的屑笑也消失了。
容纾谧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着他。浅浅叹息，他的确很容易看穿别人的想法，但是——“纪歩贤，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对设计图有着天生的敏感触觉。而且也容易看穿别人的想法，可是……”
“纾谧，我小的时候，衣食无虞，向来都不用为金钱发愁的。我可以做自己想要的事情，走自己该走的路。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所用的钱是从何而来，我只知道每到一个特定日期，那笔钱就会出现了。家里面从来都知道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其他亲人。空荡的感觉让人不安，我妈妈向来都是很忙碌的，她所赚的钱不多，但是她就是要去赚钱。除了工作，管教我就是她的生活。虽然我们很有钱，可是，她从来没有让我走出那个屋子，除了上学。”他轻轻地笑了，可是那样的笑容让容纾谧很心痛。“我在家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我不知道我妈妈为什么要强迫我做一些我不喜欢做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她很疼我的，只要我想要的，无论是不是任性的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她从来都不会大声骂我。偶尔做错，也只会轻轻的骂几句，她对我的期望很高很高。因为我的心里面有着对她的愧疚，毕竟她从来都是很疼我的，可是我好想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她。这一点让我感到愧疚，所以我都很努力想要让自己达到她的期望。”
纪歩贤无头无脑的叙说着，虽然如此，但是容纾谧却听得很清楚。她没有插嘴，这样的时候，还是让人家自己说清楚的比较好。
“可是，这样真的很大的压力，让我快被压垮了。我从来都只是想要尽自己的能力，给她最大的安慰。可是，谁知道，当我完成了这个期望的时候，下个期望更高，像个无底洞一样填不完，补不尽。我努力，不断地武装自己。虽然我还是很有钱，可是从我懂得那些钱其实不是我们该得到的时候，我就从此不用了。到那时候，我才发现，我妈妈没有动用过其中一分钱，那些钱都是用在我身上的。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原因，当她积劳成疾，临终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的身份就等同于被人包养的情妇。那时候的她很天真，相信了一个男人，呵，那个男人抛弃了她，当知道她怀上了我的时候，定期送钱来。哈哈哈哈，我到那时候才发现，原来我只是一个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私生子。到那时候，我才发现为什么，她对我的期望这么高了，原来只是为了让那个男人看到，她养出来的孩子并不是没出息的。我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她的复仇工具。
面对这样的事实，我该如何，而且那时候我才知道为何其他人对我这么鄙夷。当她离世了之后，我就关住自己，后来我想通了，搬出了那个不属于我的地方，到了这里，想要过着一些默默无闻的生活。我只想要虚度余生，我不想自杀，毕竟那是懦夫行为，更是对妈妈的不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稍有损失皆属不孝呢。
所以，我只想要这样下去。没想到你就这样闯进我的生活，扰乱我的平静，我的个性就是人家施予我的，我一定要还。”
容纾谧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面的想法。她只能愣住，良久，她轻轻的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逛过公园了。”她突然间笑了，“来，我们一起进去玩。”
一个总是生活在别人期望中的人，一个一直努力想要达成期望的人，又怎么会有时间去玩乐？
那一天，他们玩得很疯。容纾谧不知道纪歩贤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快乐，不过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的，她就只好相信了。毕竟人家的真实感受，只有人家清楚，即使告诉你，也不知真假与否。
纪歩贤从她回家，在上次同一个地方分别了。临别，容纾谧轻轻的问：“你总是能够看透别人的想法，可是你真的能够看清楚你自己的想法吗？”
纪歩贤愣住了，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没入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