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灵犀泉(VI)
作品名称:玛比诺纪传说 作者:杉苓 发布时间:2015-05-19 08:03:13 字数:3424
米拉贝尔忽地睁开眼睛,望着光线昏暗的天花板,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我刚才一定是睡着了,她想了一下,对的,想起来了,她本来只是想躺一会儿的,可能实在太疲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现在天还黑着,她的眼皮也还沉沉的。房间里有几分清冷,想来是壁炉里的火已经低下去了。她迷迷糊糊地侧了一下脸,看到房门是开着的。可能就是开门声把她弄醒的吧。
是安古斯回来了吗?他为什么不关门呢?几丝模糊的疑问掠过她的心头,就像微风吹过午夜静谧而瞌睡的湖面——现在她没有更多的想法,只感觉上下眼皮之间像抹了胶水一样,随时想要再黏到一起。
一阵低沉的“嚓嚓”声却让她不能放心睡去。这声音浮动在寂静的背景之上,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灌进她耳朵的。她屏住呼吸听了一阵,不是幻听,确实有声音,而且很近,感觉是从床尾那端传来的。她觉得那像是脚步声——有什么身量沉重的东西正在那边的地板上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仿佛还在悉悉索索地到处嗅闻着,就像猎狗在搜索什么特定的目标。
她坐了起来。万一那个被搜索的目标是她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最好是赶在搜索者进一步接近她之前看清它的面目、然后快跑,对吧?
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倒是无障碍地实现了,而且比她预想的更富有视觉效果——她刚坐直身子,就看到一个黑色的兽影跃上床尾的护栏,停栖在那里,宛若猛禽屹立在悬崖绝壁之上。她看到它那一对黄澄澄、圆月似的眼睛,紧盯着她这边望着,她还能看到那眼里黑色的瞳仁一寸一寸地放大开来,从枣核似的窄缝变成了椭圆形的黑洞。被它这么盯着,她肯定是轻易跑不掉了。
只是它到底是什么动物啊?她设想了几种可能,都和它对不上号——看它身形嘛,勉强算是像猫,可是猫哪有这么大?看它耳朵,长长的尖尖的,有种蝙蝠也有这种大耳朵,但它肯定不是蝙蝠吧?蝙蝠不会有这样的长尾巴垂下来。感觉那像是狮子的尾巴。她心里一跳,这不会是一头长相有点非典型的狮子吧?好像是为了证明她错了,它在此时抖抖肩膀,一对宽大的羽翼从背上“唰”地展开,扇了两下,疾风骤起,寒凉无比地扑面而来,吹得她辫子都飘起来了。她不舒服地眯起眼睛,看它收拢了翅膀,风住了,她的辫子也重新垂落到肩上。
“你有眼力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幻兽格里芬吗?”她觉得自己是听到了它在说话,但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极静的脑海深处突然响起了它的“话音”。这是怎么回事呢?她疑惑地看着它,它则很随意地张张嘴(她现在注意到那嘴很像鸟的喙),上下嘴壳碰一碰,发出了“咔咔”的脆响。然后它一百八十度扭过头去,在后背叨起了痒,脑袋还没转回来,那种清晰的“话音”就再度涌进了她的脑海,“我看你也能听到我吧?真没想到你有这个能力。”
“什么能力?”她忍不住在心里问。
“就是不开口说话也能互通心意的能力呀。”它把头转了过来,像只猫头鹰似的严肃地望着她,“不要那么迷茫地看着我。这是一种心灵感应术,是德鲁伊特和魔法生物之间交流的常用方式之一,你不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她真不知道。据她所知,她既不是德鲁伊特,也不是魔法生物,所以按理来说,她和它所说的这种能力应该没什么关系才对。当然了,她的记忆隐约告诉她说,这种心灵感应式的思想交流,昨天晚上她和安古斯之间好像也有过,只不过那段印象有一半像是在梦中、另一半像是昏迷时的臆想——总之不是什么让她愿意回想的过去,所以她最好还是别想了。
至于这头格里芬——它刚才是自称为格里芬吧?虽然知道了这个名字,但她对它这个物种其实还是没什么概念。
“你对我们没概念?”它的心声又飘了过来,带着几分失落和遗憾的样子,“传说中的格里芬,又叫狮鹫或者鹰头狮,一半是老鹰、一半是狮子的,你没听说过?”
哦,一半老鹰一半狮子,有这句话,它奇特的外貌就比较好理解了。她可能从前在什么上古神兽大典一类的书里读到过这种生物,不过印象不深了。她从来没想过会亲眼见到它——它应该很珍奇吧,好像没听说有谁见过它呢。
“大部分人凭肉眼是看不到我们的,所以说我们是‘幻兽’,就像幻影一样,我们存在,我们在人前活跃,翅尖掠过他们的头顶、或是迎面冲向他们、对他们做鬼脸、放声大笑,可他们什么也察觉不到。当我们的吼声震荡他们的耳膜,他们会以为自己是耳鸣了,当我们扇出寒风让他们打哆嗦,他们会以为自己是突然感冒了。就是这样的,很搞笑吧。我本来以为你也看不到我呢。”
可是我能看到你。米拉贝尔想。
“是啊,既能看到我,又能听到我,”它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看着她,“所以你真的很特别。”
很特别,米拉贝尔叹了一口气,如果“很特别”就意味着你要在半夜被吵醒,和一个虚无缥缈的格里芬一类的家伙进行虚无缥缈的对话,那么她真希望自己不要这么特别才好。
“抱歉,我本意也不是要打扰你的,”它又表态了,态度还变得很郑重,头昂得高高的,“我的名字是埃德瓦德,北方格里芬尼亚第十七代王储。我跟随父王,奉我们的盟主之命,前来给安古斯通报西线的重要情况。不过说实话,”它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耳朵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这种出使一点意思也没有,起码没有我什么事,全是我父王和安古斯在那里说啊说的,我只能在旁边像雕塑一样站着听。所以后来我就趁他们没注意、偷偷溜出来玩啦,”它甩甩头,“你不会觉得我特别淘气、特别不守纪律什么的吧?”
米拉贝尔的注意力肯定没有放在它最后这个问题上,她现在想的是它先前说的那些内容:什么盟主?什么西线的重要情况?
“没人跟你说过?”埃德瓦德很惊讶,“你不知道我们的盟主?有史以来最伟大、最全能、最受人景仰、最战无不胜的玛塔路克?
玛塔路克,米拉贝尔觉得这几个字音听着怪耳熟的。对了,傍晚在花园里的时候,不是听安古斯他们说起过这个名字吗?当时,他们好像还聊了点别的什么,说的是西边怎么了。西边……那可是她们旧氏族的领地。那里出什么事了?她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现在好像有什么事,是别人知道、她却不知道的,会不会是人们有意瞒着她呢?
她有点焦虑地看着埃德瓦德,期望它能再透露些情况。
它却舒适地把身体抻了抻,格里芬大概就是这样伸懒腰的,然后轻松地甩了甩尾巴,“哦,我说到哪儿了?噢,对,我说到我从安古斯的书房溜出去玩了。我飞进夜空兜了几大圈,只用了不到千分之一秒——我们格里芬的速度非常快,历来有‘不管距离多遥远,我们来穿越、只要一眨眼’的家族口号——然后呢,我就趴在城堡的屋顶上晒月亮,晒腻了就又跳起来和蝙蝠玩捉迷藏,最后又抓到了味道棒棒的飞蛾来吃,可时间还是过得特别慢。我就想,哦,埃德瓦德,快动动脑子,想想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可以做,不要虚度了青春啊。”
别告诉我你想出来的有意思的事就是钻到别人房间来偷看。米拉贝尔严肃地望着它。
它的心声变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我跟你说过,我本来没想到你能看见我的,如果你是被一个你看都看不见的人暗中观察了一下,那应该不算有什么妨害吧。再说,我对你好奇,能怪我吗?如果让你像我一样拥有超强的读心能力,又不得不站在安古斯旁边长达半小时,眼睛里看着他和我父王商谈要事,脑子里却随时听到他内心深处念叨一个名字‘米拉贝尔’,那种感觉就像你看着一口好端端的无波古井不知为什么泛起了层层涟漪,你说我能不好奇吗?”
米拉贝尔怀疑地用手托住了下巴,“你确定他念着‘米拉贝尔’这个名字的时候不是带着那种咬牙切齿一般的感觉吗?他有没有提到米拉贝尔害他吃了好多盐、让他嗓子好咸、他对她从此都要怀恨在心之类的意思呢?”
埃德瓦德思考了一下,“没有,我没听到他说咸,我只感觉到他心里苦。”
“苦?”这回轮到米拉贝尔思考了,她小心地想,“为什么他会觉得苦?”
埃德瓦德摇了摇头,“我们格里芬虽然能了解别人的心思,却也不是什么都能弄清楚的,没有谁会像一本一览无遗的书一样、摆在那里等你去读。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让别人发现的想法,都会对它们进行遮掩。安古斯遮掩的心事尤其多,他这种德鲁伊特的心就像密码书,最难读了……”
它突然中断了思绪,扇起了翅膀,脸上的表情好像不太舒坦。“你怎么了?”米拉贝尔担心它突然生病了。“不是,是安古斯,我能感觉到,他快回来了,现在正走到楼梯口呢。哦,肯定是我父王终于把情况跟他汇报完了。我得赶快走,去追我父王。”它对她挤了一下眼睛,然后就“噌”地就冲出窗口,消失在了夜色里。
米拉贝尔也好想像它那样瞬间消失。可惜她现在能采取的、最为切实可行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快躺下,假装自己一直在熟睡、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