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一转眼的功夫，整个寒假就过去了，舟林欣慰眼镜男可以慢慢地从小雪的阴影中走出来，赵浩最近联系过自己一次，从电话中听得出赵浩的状态依然很好，回了家仍旧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只不过舟林下意识地觉得赵浩最近忙了许多，确切地说是从运动会开始，赵浩明显比以前忙碌得多，舟林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可是赵浩并不告诉他，倒也让人的心里着实痒痒得很。
　　大过年了，舟林正在自己的床头整理自己拍到的“宝贝”，当晚就收到眼镜男发来的新年短信，短信里再也不提起小雪。舟林在那一刻突然想起史铁生说过的话“我什么都没忘，只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眼镜男想明白了，自己心底念念不忘的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只适合收藏，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总会有那么一些人，那么一些事，说出来，没人理解，这些东西该怎么办？舍不得扔掉，来不及浪费，就暂且放一放，收藏起来吧！
　　新的一学期，舟林升入大三，眼镜男磕磕碰碰地升为大二，两人成了跨年级的好朋友，在舟林的带动下，原本并不熟络眼镜男的赵浩也凑在一起，三个人，三杯酒，便成了至交。
　　冬日的清晨，阳光微微地泛出光，空气并不冷，赵浩起了个大早，和前些日子一样出门，舟林不习惯睡懒觉，也是早早地起了床。下了课，就回宿舍叫上眼镜男去食堂吃午饭，两人感情很好，也没人再讨论眼镜男的那些陈年旧事。新的学期像是突然没了生气，就像一颗不知安放在哪里的定时炸弹，反而弄得舟林心里不自在。
　　
　　大家或许都曾幻想过，在眠不了的冬夜里发生些什么，最好是场美丽的邂逅。就算那不够美，只要夜里飘了雪，自然也就美起来。可是今天的冬夜并不像童话里那样飘着雪，只感觉到凛冽的风，刺穿骨头，舟林和眼镜男把身上的大衣裹紧些，两人推开门，进了一家酒店。
　　酒店服务员把两人迎进来，店里人挺多，两人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青瓷餐具，黄藤坐凳，洁净利落的方木桌上插着一束快要凋零了的紫玫瑰，花瓶里的水有些泛黄，舟林看着心疼，干脆把花拔出来，给她自由。
　　眼镜男看着舟林把花拔出来，唤来服务员，让服务员拿束新花插上。
　　舟林止住他，说：“不用了。”
　　眼镜男说：“为什么？”
　　舟林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无所谓了，还是插上一束新的，毕竟好不容易来一次这样的餐厅吃饭。”
　　“她在这儿总会死掉的！”舟林说得不假思索，自己也把自己吓了一跳。
　　眼镜男惊异，“死掉？！”
　　“不好意思，没什么，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舟林对眼镜男道歉。
　　眼镜男先是愣一愣，然后笑笑，说道：“没关系的，不插就不插了，没什么，我今天请你吃饭也不为别的，只是想好好地谢谢舟林你，你之前，真地是你帮了我很多忙，所以今天呐，你是主角，我应该听你的，花呀，咱就不插了。”
　　“谢谢！”舟林心里发慌，仿佛预料到什么。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等待所谓命运的到来。
　　没多久，只是来去的功夫，一双小脚已经踱到舟林桌前，鞋尖儿绣着花边，并不妖娆，舟林抬起头，这下真地把舟林惊呆了，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离开的田梓馨。舟林惊讶地从嘴里蹦出“梓馨”两个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乱撞。
　　“舟林，你们认识？”眼镜男问。
　　冬夜里的邂逅总是美的，哪怕是两个陌生人，多一束玫瑰，少了飘雪又如何。
　　梓馨把手上的白玫瑰轻轻地插在花瓶里，对舟林只微微一笑，转过身，优雅地走开了。舟林呆呆地看着桌上这株清丽典雅的白玫瑰，就像田梓馨，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在这儿，她总是要死掉的！”他伸手想给这白玫瑰自由，却不忍心，手悬在空中，怎么也下不去手。
　　“舟林，舟林。”眼镜男叫醒着了迷的舟林。
　　“不好意思。”舟林回了神，对眼镜男微微一笑。
　　“你和那个女孩子认识？”
　　舟林点点头，“嗯。”
　　“那为什么她刚才不理你？”舟林同样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舟林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眼镜男说：“真是奇怪，算了，你也别多想了，不过那个女生我好像见过？！”眼镜男努力地在一旁回忆。
　　“梓馨，田梓馨。”舟林几乎脱口而出。
　　舟林没胃口吃桌上的菜，他把关于田梓馨的事告诉眼镜男。
　　眼镜男说：“我不记得了。”
　　舟林说：“没关系。”
　　眼镜男说：“既然你们认识，为什么她不和你说上几句话呐？！”
　　舟林回答：“不知道，大概是正在工作的原因吧，可是梓馨为什么......”舟林并不知道为什么梓馨会出现在这里，他把没说完的话塞进嘴里，他知道，即便说出来，也只是自问自答，讨个没趣罢了。
　　放入水中的白玫瑰比刚刚挺拔许多，叶柄向四周无情地吐出刺。眼镜男问舟林：“舟林，那梓馨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舟林停下手上搅拌的汤匙，看一眼手上的咖啡，思考片刻，说：“就像咖啡。”
　　“咖啡？”
　　“大概是。”
　　“咖啡？我记得你最喜欢喝咖啡吧？！”眼镜男冷不丁冒出来的话让舟林有些发慌，舟林又重新抵住勺柄，加快速度搅拌这一杯咖啡，两个人看着桌上的菜都不说话。
　　“我去下卫生间。”舟林起身离座，朝服务员手指的方向走去，一楼洗手间旁边就是员工休息区。舟林站在外面的吹干机上不停地吹，眼睛偷偷地朝里面看，透过全透明的玻璃幕墙，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菜品整齐划一，按类摆放，贴满了防滑瓷砖的地板上没有一点闪光，员工训练有素地忙活着，你来我往，狭小但并不拥挤。舟林用眼睛尽力眺进去，看得到梓馨，没错，没错，是梓馨，真地是梓馨。梓馨的旁边堆了几个人，一二三，数一数，加了梓馨正好三个，三个人，就像当初的梓馨，赵浩和自己。提到赵浩，三人中间的那一个倒是像极了他，金黄的卷发，女人一样高挑的身材，一副“诱人”的背影，舟林这样看着，越看越像，铁定就是赵浩。人呐，就是总爱幻想，把自己心里想的当做现实发生的。舟林把手从风机下不舍地拿开，细碎地往前挪步子，直到恰好透过这面玻璃墙看到金卷毛的侧脸，错不了，现在舟林眼睛里装着的这个人就是赵浩，舟林又把瞳孔对准一旁工作的梓馨，玻璃墙内，梓馨，赵浩，玻璃墙外，只是一个自己。
　　
　　“怎么去了这么久？”眼镜男疑惑地问舟林。
　　舟林心不在焉，说：“刚刚洗手间在打扫，稍微慢了点。”这才发现桌上落下一片白玫瑰的花瓣。
　　“学校宿舍快要关门了。”眼镜男瞥一眼酒店前台的时钟，舟林看一眼手上的手表，晚上十点四十分，学校宿舍十一点半关门熄灯，从这儿打车回去要二十分钟，是该回去了。舟林刚坐下的屁股抬起来，招手示意服务员买单，舟林说AA制，眼镜男抢着付了钱。
　　眼镜男说：“之前不是说好的吗，这顿是我请你的！”
　　“也好，下次我请你。”
　　舟林和眼镜男意见一致地把剩下的菜打包，对他们来说吃一顿奢侈的晚餐并不容易。
　　“舟林，你不等等那个女孩子吗？”眼镜男突然想起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
　　舟林陪眼镜男走到公交车站，把眼镜男送上深夜的末班车，差遣他先回去，自己转头回饭店，在门口来回转悠。
　　
　　饭店的装饰并不奢华，红砖瓦，大玻璃，透出西式建筑的典雅风范，比起一旁星光璀璨的那家五星级，倒是别有一番风味，确实，这里更适合梓馨。舟林手腕上的手表煎熬着转到十点五十五分，饭店少有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喝咖啡，外面风挺大，算不上飞沙走石，但也称得上吹寒入骨，舟林把大衣再裹紧些，不愿走开。此刻舟林依偎着厚实饱满的红砖墙，整个人镶嵌进去，他在原地跺脚，哈哈气，只可惜这儿少了块玻璃，不然舟林铁定把这无聊的时光用上，他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大冬天，哈口气，用手指在自家的小玻璃窗上画画。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舟林呆在原地，他喜欢这家店外面的红瓦砖，黄路灯。桌子，板凳，隔墙，屏风，银匙，里面的东西他都喜欢，更爱桌上换下的那束带刺的白玫瑰，他喜欢厚重的红瓦砖和温柔的白玫瑰。舟林不愿意走开，也不愿意再进去这家店，看不见那束清纯的白玫瑰，他默默地抽上一支烟，站在原地继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