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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移民哭坟

作品名称:南水北流浪花涌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5-05-14 10:54:51      字数:4212

  一位身穿短袖的女人,拎了一龙丝袋黄纸,到了一座坟前,把龙丝袋丢到了一边,匍匐在地,嚎啕大哭……之后,趴在坟头边哭边说,边说边哭,断断续续……
  娘啊!
  娘……
  婆婆,我的亲娘啊……
  我回来了,您的闺女回来看您了……
  今天是您的忌日,我没忘记,我回来给您送点纸钱,我攒了多少话要和您说一说啊,娘啊,我多想对你说一说啊!
  在老家时我没觉得什么,总感觉你还在我身边,只知道逢年过节给您送点纸钱,就算是尽到心意了,没想到我们搬到移民新区去,我对你是天天想,夜夜梦,梦见你在我身边,梦见你帮我拆洗被子,梦见我月子时你攥紧我的双手,梦见下雨天你深一脚浅一脚给我送伞……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们,跟着我们到了新地方,你总是托梦点化我啊!
  因为南水北调咱家搬走了,搬到了移民新区,现在基本上安定了,衣食住行慢慢都安定了,您就安息吧!
  娘啊,你知道吗,我思念您,想得快要发疯了啊!
  我是个孤儿,我的命真苦呀!难忘三岁那年,我爹、我娘在丹江河道干活儿,上面发大水,把他们冲走了,留下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该怎么办呢?是我的大伯收留了我,他是光身,他只知道怎样拼命干活,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可是他不会收拾家,东西放得乱七八糟的,炒菜、做饭、洗洗刷刷、缝缝补补对他来说,那真是比登山还难啊!别看我有了归宿,可是我依然邋邋遢遢,那时我小,感觉不到,现在想起来,真后怕啊!
  婆婆,娘啊!我大伯离你住的近,那时全靠你来我们家帮忙料理啊!你一来,我感到特别高兴,因为你总是拍拍我,或抱抱我,给我一块糖,更高兴的是,你领着栓柱——您的儿子,他和我一样大,我们在一起玩,玩得特别开心,我和栓柱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我们能够走到今天,没你的周旋,我们的日子会过得这样滋润吗?
  您那时缺劳力,大伯给您挑粪,挖地,您把白面馍馍拿出来给大伯吃,我看着,馋得把手指头塞进嘴里直流口水,你笑盈盈地从厨房里走出来,拿着一个鸡蛋在我面前晃了晃,问,“小丫丫,你是谁的闺女?”
  为了吃,我不顾一切了,我就对您说:“俺是大妈的闺女!”
  你听了后,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说:“真懂事,长大了给大妈买什么?”
  我想了想,就顺嘴往外溜:“给大妈买糖、买新衣,买新鞋!”
  你把鸡蛋剥开,从肩上取下湿手巾给我的脸擦擦,给我的手擦擦,然后把鸡蛋递给我,说:“栓柱疯野了,看回来我怎样收拾他,你吃你的,他的那个鸡蛋在锅里扣着!”
  我不会忘记,那年我出天花,栓柱也出天花,身上出满了红点点,又痒又急,浑身不舒服,忍不住直想流眼泪。你抱着栓柱不停地到卫生所去,也不停地催大伯去给我打针,娘啊,我怕打针,一听说打针我就哭,你知道吗,我那时真恨你啊!直到后来我有了您的孙子,我才知道你那时是在关心我呀!
  那时公爹在远处当干部,一个月说不定才能回几趟家,您的孩子多,要照顾栓柱、栓柱的姐姐和哥哥,可是您一看到我穿得破破烂烂的,您就把栓柱姐姐的衣服改小了给我穿,一边让我试衣服,一边快言快语说:“看看,我闺女穿上多漂亮!”
  你替我梳辫子,您教我洗衣服、做饭,教我包指甲、整理房间,是您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是您扶着我一步步走路,娘啊,娘啊!这些我都没忘……
  我和栓柱自小走一条路去上学,下雨天,你去学校送伞,栓柱一把,我一把,天冷了,你送衣服,你把栓柱姐姐的衣服拿给我……
  我和栓柱一天天大起来,但我们仍同兄妹一般,他始终护着我,一直到我们长得不认识对方了,我们相见有了距离,心却更近了。
  后来我们走到一起,一半是我和栓柱心心相印,更有一半是我把你看做了我的亲妈妈啊!我知道,我和栓柱的婚事遭到了栓柱姐姐的反对,她说,门前门后,说出去多不好听。我记得你当时说,“你们都出门了,我老了靠谁?丫丫人本分,自小是我搂着长大的,配咱栓柱蛮合适了,只要他俩同意,你们谁也挡不住!”
  当然,栓柱姐姐的观点也只是一种反对意见,她的这种观点也只是针对别人而言,用到她身上就不合适了,因为不久她却耐不住寂寞,背着全家和她那相好的偷偷儿私奔上南方去了。你哭得死去活来,你口口声声骂她没心没肺,那时我来找栓柱,你总是拉着我让我多坐一会儿,你说只有我对你最知心。
  栓柱的哥哥考上大学,在城里找到了工作,而且也在那里成了家,乡亲们见了你,都说你好福分,你苦笑,背后抹眼泪,我那时只知道你待人特别亲,哪里体味到孩子们大了,你却孤寂了,失落了……
  对于我和栓柱的婚事,我大伯也满意,因为住得近,相互间能有个照应。你看着我们着胳膊走来走去,你脸上露着笑,但我们哪里知道你的心在流泪,在淌血啊!
  那些天公爹回来得很频繁,我以为是他为了我和栓柱的婚事,也或者是想多回家来陪陪你,我真傻,压根儿也没想到公爹背着你在外面沾化野草,他鬼迷心窍,回家来逼着你和他办离婚手续,要和外面那个女人走到一起……娘啊,我的娘啊,我不理解,你那么好,为什么他要离你而去?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屈从他?我不理解,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咋还不如你一个妇女呢?娘啊!我知道,你为了栓柱和我能顺顺当当走到一起,你没有纠缠公爹多长时间,反而还隆隆重重为我们举行了婚礼,娘啊,我真不知道你那时脸上是笑还是哭啊!
  我们办婚事那天我公爹想回来,找了多少个人说,你似乎动心了,倒是栓柱死活不让他爹进门,俺也认为栓柱做得对,栓柱的哥哥打电话骂栓柱的良心让狗给吃了,这号事在外面见怪不怪,别那么较劲认死理,栓柱说,咱这里是农村,愚昧、落后、不开放,我没有陈世美的爹,想认了你认去,我干涉不着!娘啊,从我嫁给栓柱开始,我也成了农村妇女了,我也认为既然风风雨雨走过了二十多年,哪有感情不和之说,他无情,难道非要你忍气吞声吗?但我这样想,却哪里知道你心里是啥感受呢?
  娘啊,我和栓柱在一起能够唠唠嗑,拌拌嘴,你呢?只有个电视机陪着你,我命苦,有你和你儿子爱着,你命苦,有谁体贴你呢?
  娘啊!那时我是多么不懂事儿啊!当我怀上你孙子的时候,我感到难受、烦躁、爱使小性子,你呢,一切都忍着。还是栓柱看不惯,朝我吼:“你也不看看咱妈强装笑脸,你就知道混,你要再娇声娇气,小心把你抡到丹江河里去!”你听后,埋怨栓柱:“你知道女人怀孩子是什么滋味儿,怀里揣着个大山,你说难受不难受?就你凶,滚一边去,给我滚得远远的!”你别说,也就是那一次,我收敛了不少,你呢?变着法儿给我弄好吃的,让我增加营养,我想吃酸的,你说酸儿辣女,就不顾山高路远,来回一二十里到山里亲戚家给我弄酸杏、酸梅子,娘啊,我不是你亲生的,我的心事你咋都知道呢?
  您的孙子难产,我疼得丢了命,没了魂,你紧紧攥着我的手说,“妮儿啊,受不了就咬娘一口,别怕,娘在你身边!”娘啊,那几天我躺在床上瞎折腾,可你也没眨一眼,没吃一口饭啊!
  娘啊,孩子断奶后,一直跟着您睡着,半夜里他夜哭,无论多冷,你都起来给他喂茶喂奶粉,孩子发烧了,雪夜天,你抱他去卫生所,娘啊,难道你不怕冷吗?
  娘啊,难忘你大雪天踩雪去小溪里为孩子洗尿布,难忘你把花生嚼碎口对口喂孩子,难忘你暴雨天披着塑料布改水道,难忘我有病时,你四下跑着为我寻单方……
  娘啊,咱们在一起磕磕碰碰的日子多幸福啊!当我和栓柱有了摩擦以后,你总是骂栓柱,你凶巴巴地撵他滚,那一次我们撕扯,栓柱扇了我两个耳光,你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扇了栓柱四个耳光,一声声响在耳朵里,震在我心里;当我偶尔在你面前撒泼时,你也偶尔和我拌几句嘴,你那宝贝儿子在你面前说谎,在我面前说情;当栓柱和你顶嘴时,我又出面给你们娘儿俩打圆场,娘啊,虽然咱穷家薄业,但这种磕磕绊绊的日子有情有义有味道,这是一种幸福,一想到这里,我做梦都带着笑……
  娘啊!也就是确定咱们是南水北调的库区移民那一年,我和栓柱在东庄种地,你给你孙子凉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然后你到责任田里给玉米间苗,没想到,在地中间,你倒下了,邻居家把我和栓柱喊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能清晰地说话了,医生说是脑溢血,娘啊,当我们把你抬到咱家院子的时候,你就走了,走得干干净净,走得利利落落,走得无牵无挂……
  我的娘啊!
  我的天啊!
  娘啊!你还不到50岁啊!
  娘啊,我和栓柱没尽一天孝心啊!
  我的娘啊,我们再也吃不上三伏天你耐着热为全家熬的稀粥了,我再也不能像孩子一样倒在你怀里撒娇了,我再也不能把碗和筷子一丢就躺倒在床上看电视了,我再也不能一回到家就闲坐下来喘气了……
  娘啊!你真狠心呀!你怎忍心丢下你的儿女、孙子外孙呢?难道你真舍得扔下我这个儿媳兼闺女吗?你为啥感到头晕时不到卫生室量量血压呢?你就不想和我们一起到移民新区看看吗?
  娘啊,你不在时,全家的粮饭、槽上的猪、圈里的鸡、大人孩子的衣服床铺,谁来为我操持呀?!你常指责我做事丢三落四,我不服,就和你犟嘴,现在看来,你哪一点不是为了我呀!
  娘啊!我们搬迁走的时候,在你的坟头上取了一花盆土,我大伯插上了月季花,在移民新区,你的孙子和他外爷争着给花儿浇水,最后爷孙俩达成妥协,一轮一星期,如今那花儿开得格外鲜,格外美,乡亲们都说那花儿是你的化身,我和栓柱看到花也感到特别亲切,就好象见了你一样!
  您的照片我们已经放大了,还端端正正放在客厅里,你还是那样慈眉善目地看着我们,我们看见你,就又想起了和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我大伯随我和栓柱到了移民新村,他现在身子骨很硬朗,你的孙子已经在初中了,学习很好,他写的一篇作文《我的奶奶》还在学校的网站上成了热文呢,对他爸爸和我他却写不出这样好的文体来,可见你在孩子心目中的位置!
  栓柱在工程队里一天到晚忙,有时半月不回来一次,我开玩笑说你外面是不是有相好的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咱娘在看着我哩,你想让我再吃老娘的耳光啊?”娘啊,栓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正说明了你时时在给他托梦,让他别走邪道吗?
  娘啊,我们现在一切都好,你在下面别操那么多心,你要歇歇心,我还会回来给你上坟的……
  娘啊!我要走了,我要去赶返程的汽车,你……我……你……娘……我的亲娘……
  女人从坟头起身,拍掉膝盖上的尘土,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不停地掏出手帕揩拭红肿的眼睛,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坟冢。她穿着高跟鞋,在一个石皮处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然后自言自语,“难道是娘附我身上?我是回来干什么的?烧纸?唉呀,只顾和娘唠嗑,忘了烧纸、放炮、磕头,是娘在怪我粗心哩!”她又返身上山,再次虔诚地跪倒到了坟前,一张张地烧起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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