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老头泉山村村民刘水是个外来户，他原本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
　　虽然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可夫妻俩并不觉得苦，他们像两头低头耕地拉犁的黄牛，用尽浑身力量去为生活耕耘；又像两只辛勤的老燕，一刻也不愿停下来歇息，在为巢中三只嗷嗷待哺的雏燕奔波在觅食的路上。
　　刚到老头泉山村时，刘水的大儿子七岁，二儿子五岁，女儿三岁。不知咋的，村里的大人挤兑他们一家，连村里的小孩也欺负生人，都不愿意跟刘水的儿女一起玩。刘水的三个孩子只要出去玩，十有八九得被村里其他小孩打哭回家。没办法，每次出门时，不是刘水带着孩子，就是妻子跟在后面。
　　当年午收之际，刘水夫妻俩没法带着三个孩子下地，又不敢让他们出去跟村里其他小孩一起玩，便把三个孩子关在院子里。三个小孩在院子里玩累了，一起跑到屋里找吃的。他们看见里屋的面缸上、桌子上放着几小块苹果，拿起来就吃。他们哪里知道，苹果上被爹涂上剧毒农药，用来药老鼠的。结果，三个小孩全部中毒身亡。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上将变成最美的人间。老头泉山村党支部为这件事，还专门开展一次献爱心活动，为刘水夫妇捐款捐物。
　　三年后，刘水的女儿花瓶出生了。女儿的出生，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严冬的大地上突然露出一棵小草的幼芽，给这个家庭带来了生机和希望。久违的笑声重新出现在刘水的家中。
　　刘水夫妇对花瓶爱若珍宝，他们发誓，要用生命去呵护女儿，绝不能让女儿出一点点差错，如果女儿有啥不测，夫妻俩就一起跳进倒流河，或者一起吃老鼠药。
　　花瓶三四岁时，支部书记放出话来，以后谁家的孩子再不给花瓶一起玩，我就把他家撵出老头泉山村，谁要是欺负花瓶一家人，就是跟我这个当书记的过不去。
　　每次听爹娘说起哥哥姐姐中毒身亡这件事，花瓶眼里便含满了泪水。她为自己不幸早亡的哥哥姐姐感到痛心，也为村支书的真诚相助而感动。
　　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刘水知道，如果没有支部书记罩着，他们一家三口真不知咋生存下去，说不定哪天几间草房就被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给点着了。
　　刘水曾经对妻子女儿说：“书记对咱们家恩重如山，这份情这辈子如果还不完，下辈子我情愿做牛做马去报答书记！”
　　谁又能想到，当女儿花瓶出落成大姑娘时，竟被支部书记的儿子毛蛋瞄上了。刘水夫妇真替女儿担心哪，他俩暗地里没少流泪。真怕有一天不幸突然降临到女儿头上。
　　在倒流河镇，刘花瓶是有名的大美女。人们慨叹，都说扬州出美女，咱倒流河镇的花瓶不比扬州的美女差，我觉乎着扬州的女孩子未必有花瓶长得好看。古代四大美女咱没见过真人，只在画上见过，咋看咋觉得这四大美女还没有花瓶长得耐看。啥西施，啥貂蝉，跟花瓶相比，差远啦！
　　人怕出名猪怕壮，曹孟德惦记关云长。花瓶就是在人们的赞叹声中被书记的儿子毛蛋盯上的。
　　人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毛蛋正好相反，无论长相还是人品，毛蛋跟他爹都无法相提并论。尤其是长相，实在登不上台面，一个人不敢看，两个人得拎颗手榴弹。
　　按说，毛蛋这副尊容，这辈子能找到对象就算烧高香了，可他居然惦记上了美若天仙的花瓶。这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毛蛋不这样想，他知道自己的爹有恩于花瓶一家，若没有爹罩着，花瓶一家能有今天？老头泉山村根本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说不定他们一家三口早就不在人世了。
　　毛蛋一直垂涎花瓶的美貌，想花瓶想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谁知，花瓶后来竟然跟倒流河村的简意好上了，毛蛋恼地睡了两天，寻死觅活，还绝食，想以此要挟爹到花瓶家提亲。毛蛋说爹只要亲自提亲，花瓶肯定愿意嫁给我。就算她不愿意，她爹娘也得愿意。
　　毛蛋的爹把眼一瞪：“混账王八蛋，人家花瓶已经找好对象了，男孩子是倒流河村的简意，这你不知道？简意在城里读师范，吃商品粮，毕业后是正儿八经的老师。你算啥，不就在村小学教书吗？你这个老师还不是靠着我的面子当上的，万一哪天县教育局追查起来，你还得当农民，得跟其他人一样扛着锄头去锄地，到时候你比任何人都惨，犁耕耙拉这些农活你会啥？一样你都不会，农民不会干农活，靠啥吃饭？”
　　不管爹咋训斥、咋威吓、咋埋怨。毛蛋就是不放弃花瓶，他还扬言：我毛蛋这辈子非花瓶不娶。
　　爹说：“等下辈子吧，我看除非倒流河的河水干了，兴许花瓶能嫁给你！”
　　毛蛋笑了：“我已经找好几个算命先生算过了，我跟花瓶有缘分。别看这会她跟简意好，简意早晚得把花瓶甩了，简意吃商品粮，花瓶是农民，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呢！”
　　爹撇着嘴：“啥红沟白沟的，就算简意把花瓶甩了，也轮不到你娶花瓶。人家花瓶平时根本不拿正眼瞅你，你还看不出来吗？”

　　事情果然被毛蛋说中，简意在龙城师范学校里，不知咋跟县教育局长的女儿金枝好上了，听说简意这小子大白天在城里大街上跟局长的女儿手牵手，正好被进城赶古会的花瓶看见。花瓶一气之下返回乡下，哭着向她爹娘述说此事。花瓶的爹娘才来找村支部书记。
　　为这件事，毛蛋带着几十口子人拿着抓钩、铁锨、木棍等，怒气冲冲赶到倒流河村，把简意的家砸得稀巴烂，又到街上把简意摆摊做生意的爹娘打得住进了医院。
　　毛蛋这样做看似打抱不平，为花瓶出气，其实是想向花瓶献殷勤，最终目的是想娶花瓶。
　　谁又能想到，县教育局长的女儿金枝被一个叫吴慈仁的小伙子迷住，从县城追着来到倒流河镇，没想到迟来一步，心上人被花瓶的闺蜜美芝夺走。
　　金枝心灰意冷，竟然像杜十娘当年怒沉百宝箱一样纵身跳下水，不过杜十娘跳的是滚滚长江，而金枝跳的事倒流河。金枝这一跳，没想到起了连锁反应，导致吴慈仁、美芝和花瓶先后跳下河，后被倒流河村的扁担救起。
　　扁担因为河中救美，不仅成了倒流河镇家喻户晓的英雄，还赢得了花瓶的芳心。这让毛蛋大为恼火，他曾经设计暗害扁担，却被簸箕峪村的算盘给搅了局，还被算盘打了个半死。
　　毛蛋在村卫生所躺了好几天。身体恢复后，听说花瓶跟扁担订婚了，毛蛋恼得差点跳了倒流河。
　　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下流的办法。先是趁着晚上把花瓶家门口的三棵杨树给刮了一圈皮；又在花瓶家的大门上抹了大便；还半夜三更到花瓶家门口装鬼叫；最后还弄了两个花圈放在花瓶家门口。
　　花瓶的爹到镇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怀疑是毛蛋，两个民警去了毛蛋家，可毛蛋死不承认，那能承认吗？承认就得被抓进去。
　　原以为派出所会紧追不舍，谁知问了一次就不问了，估计是看在毛蛋爹当书记的份上不追究了。
　　毛蛋正要变本加厉，打算趁着花瓶的娘做完饭之时，身穿雨衣，戴着墨镜，肩扛铡头去吓唬花瓶和她爹娘。没想到花瓶的爹娘却登门了，说花瓶愿意嫁给毛蛋。
　　毛蛋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就给花瓶的爹娘磕头，说以后谁要敢惹您二老和花瓶，我毛蛋就让他头朝下走路。
　　毛蛋哪能想到，这是花瓶的缓兵之计，更是花瓶以牙还牙的一步棋。
　　花瓶见爹娘被毛蛋的下流之举搅闹地不安生，便假意答应跟毛蛋结婚，连日子都定好了，只差一张合影照和一个结婚证了。
　　毛蛋就像《西游记》里的猪八戒，只等着娶高小姐了。他咋能想到，花瓶和扁担已经定好了离家出走的时间和路线。
　　花瓶的爹娘是在黄昏时分才得知花瓶要跟扁担私奔的。一开始，爹娘害怕，怕花瓶走后毛蛋进行报复。后来，老两口一咬牙一跺脚，自己这个家早已经散过了，十几年前三个孩子的死一直像针在扎着夫妻俩的心，如今就花瓶一个孩子了，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走就走吧，不然，真要嫁给毛蛋，瓶儿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娘哭了：“瓶啊，到徐州后可得常给家里捎个信，免得娘挂心！”
　　爹说：“瓶啊，等你和扁担在徐州找到落脚地，我和你娘也找你们去，你哥哥姐姐的死让爹和你娘对这个庄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我们也不打算在这儿过了！”
　　夜幕降临后不久，花瓶含着眼泪，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门，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抽泣，好像王昭君当年出塞远嫁匈奴一样。
　　花瓶不知道，这一走，得啥时候能回来。她更不知道，这一走，将会给爹娘带着多大的灾难，毛蛋得知她跟扁担私奔的消息后，一定会恼羞成怒来报复的。

　　花瓶离开家以后，不敢走大路，而是沿着田间小路向倒流河村赶去。
　　在老头泉山村和倒流河村的三岔路口，花瓶见到了扁担，两个人相视一笑。他们就像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孙悟空刚被解救出来一样，真想狂奔乱跳。他们憧憬着未来，仿佛看见美好的生活在向他们招手。
　　扁担上了自行车，两脚一使劲，自行车向前慢慢驶去。
　　“花瓶，赶紧上来！”扁担小声说。
　　花瓶紧跑几步，抬起左手抓住扁担的衣服，用右手摁住自行车后座，纵身坐上自行车。
　　扁担叮嘱花瓶：“坐稳当点，我开始加速了！”
　　路上凸起的小石头不时碰到自行车轮子上，颠簸地很。骑了不到五里路，扁担身上就冒汗了，额头上的汗也顺着脸颊往下淌。
　　
　　花瓶起初两手紧紧抓住车后座，后来不知咋的竟紧紧搂住了扁担的腰。
　　花瓶一搂住扁担的腰，扁担顿时激动万分，浑身增添无穷的力量，觉不着累了。
　　自行车像一只在风浪中行驶的小船，在崎岖不平的乡村公路上，扭秧歌一样，向着皇藏峪村方向扭去。
　　他们的自行车刚刚过了簸箕峪村，花瓶突然发现后面有一个人紧追不舍，便小声告诉了扁担。
　　扁担暗自吃惊，难道那人是毛蛋？绝不能让他追上，扁担把自行车骑得几乎飞了起来。
　　四五里路过后，后面那人不追了。扁担和花瓶长出一口气。
　　扁担知道，再往前骑二十里路，就到三岔路口了，过了三岔路口就该拐上去徐州的路了，凌晨两三点钟肯定能到徐州，只要到二姨家，这次出走就成功了。

　　月亮一会钻进云层里，一会又露出笑脸，偷偷地窥视着大地上的一切。四周静悄悄，自行车不时撞到路上那些凸露出来的小石头上，夜深人静，车撞小石头的声音特别刺耳，让人听得胆战心惊。
　　一阵山风吹过，夹杂着狗叫声从附近村庄传来，坐在自行车后面的花瓶不由地搂紧了扁担的腰，小声叮嘱：“扁担哥，小心点，别摔倒了！你骑了这么远的路，累了吧，不行下来我骑着带你！”
　　扁担笑了笑：“没事，这路我熟，你坐稳了，再过一会就该拐弯了，等拐上去徐州的路，路况就变好了。到那时你再骑车带着我！”
　　两个人正小声聊着，突然后面传来一声大喊：“站住，不然我开枪了！”
　　扁担吃了一惊：“难道是毛蛋追上了来？肯定是，刚才路过簸箕峪村村口时，不是有一个黑影在后面撵咱们吗，那个人就算不是毛蛋，也是毛蛋的熟人，说不定回去向毛蛋报信了！”
　　花瓶战战兢兢地说：“扁担哥，毛蛋前些日子也玩起了猎枪，他那次被算盘揍得不轻，身体恢复后，毛蛋便找到俺庄老猎人大宝，恳求大宝教他打枪。听说大宝把猎枪借给了毛蛋，我亲眼看见毛蛋在村头用猎枪打树上的小鸟呢！”
　　“别理他，他不敢开枪，这是在吓唬咱。你抓紧喽，我骑快点，等上了徐州的路，他就撵不上咱了。毛蛋骑车的技术差远了，白天都骑不稳，何况是晚上。”扁担胸有成竹，小声叮嘱花瓶。
　　花瓶的心跳成一个了，她不敢往后看。
　　扁担骑着自行车，先是听见自行车倒地的声音，而后听见那人大喊“站住，不然我开枪了”，他不知到底发生了啥事，本能地一回头。恰在这时，枪响了，扁担觉得脸上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掉下自行车。两手捂住左眼哀嚎不已，花瓶摔下自行车后就昏迷不醒了。
　　几分钟后，痛苦中的扁担才知道，朝他开枪的是簸箕峪村的簸箕。
　　扁担躺在地上破口大骂：“狗日的簸箕，我不认识你，你为啥要向我开枪？你这一枪没把我打死，可我的左眼恐怕得被你打瞎。你等着蹲监狱吧！”
　　簸箕后悔地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尽管扁担骂的太难听，可簸箕一点都不生气，这一枪真要把扁担的眼打瞎了，他以后咋生活？这一枪很有可能把自己送进监狱。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唉，割头骟蛋，随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