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三）

　　五
　　摊区靠街口的那边传来一阵吵嚷声，鹊儿担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几个“天棒”趾高气扬地在长龙般的摊区走着，眼睛全都长在了额头上。他们挨次收着每月的“保护费”，掏得慢的难免就要受皮肉之苦。
　　在当地的语言中，“天棒”是有特定含意的，一般就是指那些天不怕地不怕，动辙就大打出手的地痞流氓，和港台电视剧中的“古惑仔”有着相同的意思。如果不是小青年，而是有了点年纪的，就会在“天棒”前加上个“老”字，叫做“老天棒”。
　　心快跳出胸膛了，上个月鹊儿只交上了摊位费，而其他的费用就没有钱交了。
　　弟弟的病又犯过一次，虽说不是很重，在吃了急救药后缓过来了，但那看得到的未来让一家人都忧心忡忡。
　　父亲坐在门坎上，闷头抽着烟；母亲在弟弟面前强装着欢颜，而背过身去，却悄悄地抹开了眼泪。
　　弟弟无力对她说：“姐姐，下一次我再犯病，就不要再救我了，就让我走……了吧……我知道家里太难了，我也活够了……不想再拖累大家……”
　　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能不让人心酸。鹊儿眼睛红了，鼻子也酸涩得难受。见姐姐这个模样，弟弟无力地伸出手来，握了下姐姐的手，又把手放在那只一直守在他床前的奶山羊大妞的头上，大妞则伸出舌头来在弟弟的手上舔着。
　　鹊儿一把擦去流到腮边的泪水，叫着他的小名安慰他：“羊羊，看你说的啥傻话呀！你没有觉出来吗，你这几次发病都是一次比一次轻，说明病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呀。只要按时吃药，病就会好起来的。再说，姐姐已经在想办法存钱了。等我们存够了钱，我和妈妈一起带你到山城的大医院去动手术。你不是一直想去看一下朝天门大码头么？等你病好了，我会和妈妈带着你去看的！”
　　弟弟却只是苦笑。
　　鹊儿明白弟弟那笑的含意。弟弟知道他的病，也知道要到城市的大医院动手术，那钱得花成个天文数字。就自己家庭这个条件，吃饭都成问题，哪一天才能凑够动手术的钱呢？
　　鹊儿拉着弟弟手说：“羊羊，你要相信姐姐，姐姐肯定会攒够这钱的！”
　　
　　天棒们来到了鹊儿的摊位前，黄三儿的那个手下“路不平”伸手抓了个大个儿的苹果咬了一口，又狠狠地摔在地上：“张可英，上个月你的费用就没有交，这回就一起交了吧！”他的手朝前一伸，差一点就触到了鹊儿的胸口上。
　　“路不平”在当地的方言中指的是腿脚有些毛病，走路一瘸一拐的人。但这个“路不平”却是个好脚好手的人，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一是和他的名字谐音；二是因为他总是爱模仿老街那个替人担水的刘老汉走路的样子，久而久之，连自己走路也有些不正常了。“路不平”大号叫路富平，和鹊儿本来是一个年级的同学，上学时他总爱搞点恶作剧，欺负那些弱小的女生和低年级的同学。
　　见路富平的手朝着自己的胸口伸来，鹊儿朝旁边一闪，躲过了他的袭击，说道：“这些天手头紧，这水果摊本来就挣不了多少钱。给黄三儿说再宽限几天，到时候我给他送去。”
　　鹊儿知道，农贸市场是黄三儿在负责，上个月还见他亲自带着人在收取费用。但她也清楚，自己的这些要求那帮人是不会同意的。
　　果然，路富平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说道：“不行！黄三哥专门交待过了，特别是你，今天非交不可！”
　　“快交快交！”那帮小兄弟都凶神恶煞地催促。
　　“凶啥子凶？”隔着好几个摊位的鸽儿和蝉儿见有人在欺负三花中的老大鹊儿，赶紧走了过来。两人把鹊儿拉到自己身后，鸽儿的脸气得通红，冷眼看着那些跃跃欲试想要砸鹊儿摊子的人。
　　“哟哟，我说是哪两个，原来是你们！各人的稀饭还没有吹冷呢，到这儿帮别人吹汤圆！”路富平朝着鸽儿两人说，“等不及了呀，马上就轮到你们了！今天不把费用交齐了，都要把摊子给我掀了！”后面这话是对他的手下说的。
　　结果可想而知，不仅是鹊儿，鸽儿和蝉儿的摊子都被掀翻在地。鹊儿的水果被那些人踩得稀烂，鸽儿和蝉儿的书也给整得很脏，损失都不小。
　　
　　六
　　“他们这样胡用非为，就没有人管么？”童贞听到这里，气愤地问了句。
　　“市场管理室、市场治安室都强生贸易公司自己的，他们公司既是经营单位又是管理单位，还有哪个来管他们呢？”鹊儿有些悲伤地说，“我们这些小人物只好自认倒霉了……”
　　童贞仍然沉浸在鹊儿的讲述中，继续问道：“那天除了鸽儿和蝉儿站了出来，事后有没有人来安慰下你，或者给你，给你们‘三花’补偿一下呢？”
　　鹊儿想了下，说道：“那天，菊子来过，把‘路不平’骂了一通……”
　　
　　鹊儿的思绪回到了那天晚上。那是一个月黑天，菊子来到鸽儿家里，又叫鸽儿把蝉儿、鹊儿都约了过来。菊子从食店叫来了外卖，对三姐妹说：“我不是来请客的，是来陪礼的！白天都怪我来晚了，让你们受了委屈。我已经狠狠骂过那个不长眼水的‘路不平’了，算什么东西嘛，也敢来欺负我们姐妹！”
　　三姐妹都还没有从白天的事情中恢复过来，只是默默地听着菊子一人发表演讲。
　　其实这个事件和上次的那个照像事件一样，都是菊子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这三姐妹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菊子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这就是过去那种逼良为娼的勾当，但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在强生贸易公司里能够说得起话，并取得相应的地位，她又不能不这样做。
　　只要你做得狠做得巧，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再说，我这也为了帮助这三个女孩子，帮助她们摆脱贫穷，走上一条富起来的道路。这就是菊子的逻缉。
　　见三人都不吱声，面前的酒杯也在那儿干摆着，菊子满饮了一大杯：“来来来，我先干为敬，向各位赔罪！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都放开了来吃。今天我们就来个不醉不归！”
　　到底是年轻人，气来得快，也消得快。看到菊子这么殷勤地对待她们，还帮她们骂了那个“路不平”，如果再不领情也就说不过去了。慢慢地，三人都喝起酒来。
　　菊子叹了口气说：“我们女人命苦呀，一生下来就赶着长、盼着长，长大了好嫁人、生娃儿，把娃儿盘大，自己则慢慢老去！”
　　这句话引起了共鸣。三姐妹想起了各自的身世，似乎和菊子也有了共同语言。
　　“不过我们现在遇上了好时代呀，国家允许老百姓致富了嘛！”菊子借机给她们洗开了脑，“但我们姐妹有什么呢？是有资金可以做大生意还是有技术可以当工程师？我们没有这些，我们的长处不在这儿，在于我们自身。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这一身肉……别笑，我说的都是老实话，话丑理端。其实，女人就是那么回事儿，只要你放开了那些不值钱的脸面呀、名誉呀，就晓得那事情的美妙了。真是合算的得很呀，既挣了钱又得了享受了。我不晓得你们怕啥。你，鹊儿，张可英，弟娃儿都病成那样了，连住院的钱都交不起，还不要说是动手术了。你，蝉儿，李秋蝉，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生，记得你喜欢肖塔，但他们家现在已经在新区买了商品房了，听说肖塔在部队已经提了干，人家心里有没有你这个小妹妹还是两说；还有你，鸽儿，哦，对了，风雨鸽，名字别致，我晓得是你老爸起了。不是我要揭你的伤疤，你是有个老爸，据说现在混得还不错，但是自从他走了，来看过你么？有这个爸和没有这个爸有什么区别？遇到事情还不是要你自己去面对。就像今天，你的书摊都被人砸了，你的老爸呢？”菊子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一边观察着三个女孩子的反映。
　　见三人都沉默着，知道是这些揭人伤疤的话起了作用，又进一步开导她们：“鸽儿你怕啥？鹊儿、蝉儿你们两人又怕啥呢？不就是以后想嫁人了怕他说你不是处女嘛！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凭什么要叫那些老传统把我们女人锁死？嫌我们不是处女，他们就是处男么？就算是要满足一下男人独占的心理，这事好办得很呀。现在大城市都能做处女膜修复术，补上一下不就过去了？你们猜我做过没有？告诉你，早就做过了！你们猜我做了几回，给你们说做了两回！我为什么做？告诉你们也不要紧，我是要用处女的身体来赚大钱！就那两次，就顶你们三姐妹干几年的！怎么样，你们不说话，不说话也好，那就听我这个学姐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现在这么好挣钱。你们三个倒好，端着金饭碗讨口！哈哈哈！”
　　笑够了，又对三姐妹说：“说正经的，这一回，你们不想入行也不行了，你们三人都得要挣钱还账。强老板那人我晓得，心黑得很，白道黑道都吃得开。你们还是听我这个学姐一声劝，要不然，像今天这样的事还得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