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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苍龙雪娇

作品名称:掌旗英雄略      作者:诗可以怨      发布时间:2015-05-07 18:49:16      字数:4119

  那人忙不迭地打躬作揖道:“小姐,是我,赶车的。”原来真是那个老车把式。
  海兰不耐烦地道:“是你呀,什么事?跟那没头苍蝇似的。”
  车把式吞吞吐吐地道:“小姐,嘿嘿,刚才你说过,要给我双倍车钱的,我老糊涂了,想来想去,竟还有些不相信起来,真是该打、该打。”说着,假意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啪啪作响,一边打一边用眼角斜睨着海兰。
  海兰说道:“多大点事啊,难道本小姐还会赖你的钱吗?真是没出息!”
  车把式嘿然不语,低着头,搓着手,看样子并没有让开道的意思。
  海兰哼了一声,想了想,把道袍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里面的一件朱紫藻绣的翠绸缎子袄儿,随手从袖子那里摘了一颗包金丝线的扣子,丢给车把式,冷笑道:“光是这颗扣子就抵得上你一辆车,你看可够了吗?”
  车把式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连声说道:“尽够了,尽够了,就是到北京去也够了。”
  海兰看也不看他一眼,昂着头走开。她和赶车的都没注意到,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有一个衣衫破旧之人,头上顶着一顶旧毡帽,毡帽下露出一双贼兮兮的眼睛,蹲坐在门口,悄悄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两人刚走开,他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快步向着沙漠的深处走去……
  海兰坐回桌前没多久,那跑堂的就端着三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和一大壶酒送了上来,还殷勤地把汤面送到各人面前,递给海兰之时,还偷偷地冲她挤了挤眼睛,示意那“事儿”已经办妥了。
  海兰佯作不知,只是低头吃面,这个地方的面汤别有风味,自有与别地不同之处。那些大小粗细不一的面条,都是做面师父抻拉而成,向来就有“汤镜者清,肉烂者香,面细者精”的说法。面汤中更是兑入了煮过牛、羊肝的汤,其香扑鼻,那牛羊肝的汤是明目的,当地人多目光如炬,据说是与喝此汤有关。
  三人吃得大汗淋漓,齐声称赞,这个时候王道士才知道,马小天原来也是一个好饮之人。只见他咕嘟咕嘟地把身前那一大壶酒喝的是涓滴不剩,仍是面不改色,若不是怕银子不够,只怕再来几壶也消受得了。
  吃完面,外面早已是沉黑入夜,马小天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们这一行人的破绽,干脆大方地要了三个房间,反正这时节店里没有什么客人,空房间有的是。
  安排好房间后,马小天正要回自己房间休息,跟在他后面的海兰紧走两步,赶了上来,语气亲昵地对他说道:“喂,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马小天闻言,将刚踏入房间的一只脚收了回来,装作听不清的样子大声问道:“你叫我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海兰咬了咬嘴唇,心中恨恨地道:“且让你再得意一回。”于是吞吞吐吐地叫了一声:“马……马……马大哥。”
  叫是叫了,但叫得不仅小声,简直就是细若蚊鸣,亏得马小天耳目特灵,换作别人,恐怕只能看见海兰口唇微动而已。
  马小天心中大乐,笑道:“好妹子,真是我亲亲的好妹子,你叫哥哥我有什么事啊?”
  海兰强抑怒气,小声说道:“你看,我是个女流,而你……你又是,那样的人,和你同住一家客栈,我怎么放心得下?除非你……你……”
  马小天听她说自己是“那样的人”,自然知道她是指下午与众女亲昵之事,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只问道:“除非怎样?”
  海兰说道:“除非把你的房门锁上,否则我终究不会安心,你看,这样可使得么?”
  马小天哈哈一笑,说道:“这有何难,你锁上就是。”说罢转身进了房间,掩上房门,重重地躺倒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神志委顿,郁郁不欢。
  下午他虽然赢了赌局,但不知为什么,心中没有半点欢愉之意,相反总是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脑海中思绪潮涌,翻来覆去的只是难以入眠。
  这么多年了,一睡不着,马小天就总会想到一桩多年前的往事,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清楚地记得十多年前那一天……
  十五年前的一天,甘凉道上,两匹马纵辔而出,一匹黑马一匹白马,那黑马背上坐着两人。坐在后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长脸俊目,剑眉斜飞,形貌甚是威严厚重,他怀中还坐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坐在马上并不安分,在鞍鞒上扭来扭去,正不住口地向后面那人抱怨着什么。
  又驰了一阵,那汉子长叹了一口气,放缓了缰绳,马儿便慢慢地停了下来。他转头对着旁边白马上一个女子说道:“小妹,苍龙和雪娇看样子已经跑不动了,我记得前方不远处有个市集,叫做崔家集,不如我们去那儿歇歇脚再走,怎样?”说着,心疼地拍了拍黑马的脖颈。
  那匹黑马──苍龙似乎也知道主人在说它,仰起头,嘶~嘶~,叫了几声。这两匹马,毛光如油,四肢修长,周身上下并无一根杂毛,一望而知,乃是关内外少见的神骏。但这两日长途奔越,竟也有些支撑不住,身上汗出如濯,口里吐着白沫,看样子也已在勉力支撑。
  白马上的那个女子,抬起右手,露出一只皓腕如云,捋了捋额上被风吹得乱飞的几绺如漆黑发,说道:“大哥,苍龙和雪娇虽然难得,但它们怎么能够跟大哥你的性命相比?敌人还在紧追不舍,这个时候可千万大意不得呀!”说着,柔声对着小男孩说道:“马沙,好孩子,听娘的话,过了今晚,爹再给你买大大的面人好吗?”
  马沙不依,在马上扭来扭去,哭道:“我现在就要!我现在就要!”
  那女子心中焦急,沉下脸来,正要训斥孩子,那汉子冲她摆了摆手,说道:“小妹,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靥如花,更加显得姿容妍丽,做了十年夫妻,哪有不知道夫君姓名的道理?只听她说道:“大哥,我与你做了十年夫妻,你怎么还问我?”一看丈夫没有说话,这才心中一凛,庄容正颜答道:“你姓马名啸伯,字有信,是我的夫君啊!”
  那汉子马啸伯点头道:“不错,凡有誓言,安能不践?字有信,就是要时刻提醒我自己,人生在世,会当诚实有信,马沙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我亦不能失信于他。小妹,我们的马快,兴许那些鹰爪孙已经被我们远远地甩开了也未可知。”
  马夫人无奈,只得点头答应,马沙大喜过望,就在马上拍起手来,浑然忘了两股已经被马鞍磨得疼痛难忍。
  三人纵马,又驰了十多里地,才来到崔家集。这个地方不大,也住了好几十户人家,中间一条大道,贯通南北。马啸伯就在集上给马沙买了一个“孙悟空大闹天空”的面人,那孙行者,手搭凉棚,一手擎着金箍棒,奕奕若生,十分好看。
  马沙高兴地大声欢呼起来,马啸伯和夫人看着孩子兴高采烈的模样,心中喜慰,脸上露出笑容,似乎这一路上的艰辛也消解了大半。
  三人来到集上唯一的一家小酒馆,要了一些过水面、大包子,马啸伯又叫店家切了一盘熟牛肉,烫了一壶酒,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吃面吃包子,想起自己一生命途多舛,今天也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心中顿时百端交集,悲喜间作,连喝在嘴里的酒都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这家店不仅小,而且十分简陋,店内胡乱地摆放了三五张桌子,除了马啸伯一家,就只有一个蓬头垢面,麻屣鹑衣之人在吃喝。看来店里的伙计不愿意招待他,不住口地骂骂咧咧,那人倒也不在意,只当是耳旁风,自顾自地吃得兴会淋漓。
  过了一会儿,马啸伯见妻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于是三两口把壶里剩下的酒喝干,正想叫伙计来结帐,这时只听咕嗵一声,旁桌那人不知何故一头栽倒在地。
  马啸伯一惊,转头一看,只见那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店里的伙计正对着他拳打脚踢,那人看来是饿得狠了,也不管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的拳头,也不叫唤,在地上摸到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塞。
  马啸伯于心不忍,上前阻住伙计,说道:“这位小哥,且饶了他吧!”
  那伙计打得累了,一边喘着气,一边气吽吽地说道:“大爷你有所不知,这个穷鬼在集上游荡有好几天了,前两天我是说什么也不许他到店里来。可是今天,他不知怎么的发了财,一进来就把一袋子钱扔在桌子上,坐下来就要吃要喝。我好生侍候了他半天,谁知道袋子里装的都是这些……”说着,将手里的一个钱袋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子。
  马啸伯哈哈大笑,说道:“看来他是饿得慌了,莫要打他,他吃了什么,算在我帐上就是。”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从里面掏出些钱来,塞到了伙计的手里。
  伙计还没说什么,躺在地上那人突然说起话来,只听他说道:“今天有饭吃,明天没饭吃,早晚也是个死,还不如早死了好!哎哟!痛死我了!”
  马啸伯一听他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想了想,把自己的钱袋放在他手边,说道:“我身上只有这些了,你且先拿去,好好地找个营生做,这么个大活人,又有一副好身板,难道还怕饿死吗?”
  那人闻言不再躺在地上,翻身坐了起来,露出一张浓髯粗豪的脸,将钱袋子捡起来掂了掂,嘿嘿冷笑道:“我看这世上的人哪,多是假情假义,自己穿着一身的好衣裳,就不来管别人挨饿受冻,只会用几个臭钱来打发叫花子,哼哼,哈哈哈!”
  站在一边的伙计听他这么说,气不过,用手指着他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老东西!我就没见过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马啸伯闻言一怔,随即动手去解自己身上穿的衣衫,刚解开两个纽,马夫人上前按住他的手,关切地道:“大哥,天气这样冷,你……”
  马啸伯笑了笑,柔声说道:“小妹,不知怎么,我一看到他,就想起当年,爹爹带着我,一路乞讨,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事。当官的从不把我们当人看,那时候,我们靠的就是这家抓一把米,那家给两个馍,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天下的穷人都是一家,只要是受苦人,就都是我马啸伯的兄弟姐妹,又何必要分什么彼此呢?”
  马啸伯说着,轻轻拉开夫人的手,将身上穿的一件青绸皮袍解下,披在那人身上。低头看见他脚上穿的鞋也已破烂不堪,又俯下身去,也不怕他脚上又是泥又是水的,细心地用袖子拭擦干净,这才脱下自己脚上穿的一双紧统马靴,套在那人脚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马啸伯才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拍着手道:“果然是人要衣装,你看看,这样便像样多了。”马夫人急忙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件旧衣裳,一双旧靴子,给马啸伯换上了。
  那人这才站起来,连“谢”字也不说一声,只是大笑道:“好!好!”也不知他是说马啸伯好,还是自己新得的衣服靴子好,一路笑着,飘然出门而去,不知所踪。
  马啸伯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叹道:“真是位异人,只可惜来不及问他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马啸伯感叹了一番,正想离开,这时从外面又走进一人,咚咚咚几步就越过马啸伯一家,径直来到一张桌旁,一屁股坐下,拍着桌子喊道:“怎么这里的人都死光了吗?怎么还不给老子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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