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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塞上歌声

作品名称:掌旗英雄略      作者:诗可以怨      发布时间:2015-04-21 18:13:30      字数:3248

  清光绪三十二年二月的某天,甘肃安西州小方盘城向东十多里地,有一辆骡车独自在官道上踽踽而行,车上轿帷低垂,纱帷碧盖,将里面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坐在车辕上掌车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后生,生得身高膀宽,眉粗眼大,唇上并无髭须,正在不住口地吆喝着他前面的那头牲口。那牲口──一头乌云盖雪的大黑骡儿,不断地从粗大的鼻孔里向外喷着热气,黄土地上,蹄声得得,在空旷的原野上远远地飘散开去。
  官道的两边,是一大片接着一大片人迹希逢,飞尘不到的戈壁滩。往较远的地方看,到处都是荒凉的沙堆,堆积成岭,有的竟达数丈高。在较低的流沙中间,间或生长着红柳树和野生的白杨,也很有一些皱缩发白,已经死了很久的树干露在外面,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这里一簇那里一簇的芦苇。
  在红柳树和芦苇之间,偶尔会冒出几间当地人常住的那种平头屋,屋墙全用土块垒起,外抹一层草泥,有时还抹上石灰上光,这些房子多半都是当地的一些网鹰人和找宝人的住处。
  冬天还没过去,正是北风振衣的时节,时不时地就有一阵风卷起满地的尘埃,直蔽天日,骡车上的那人没提防被呛了几口,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谁知这咳嗽声竟像是会传染似的,车外的刚觉得好了些,车里亦传同两声轻咳,声音清亮爽脆,是个女子的声音。
  那后生“吁”的一声,勒住了大黑骡,转过头来问候道:“主母,你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车里的那个女子回道:“我没事……钟辰,你听,起风了,得找个地方躲一躲,唉,连日赶路,倒是连这个规距都忘记了。”
  那个叫钟辰的青年跳上车辕,极目远眺,远远地望见前方似乎矗立着一座废弃的土城,墙墉高峻,正好可以用来避风,他喜道:“主母……”
  谁知刚说了两个字,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阵歌声,乐声既激昂高亢,又有些绵长幽怨,在空中似有似无,极是诡异。
  钟辰一听这歌声,悚然一惊,立即警觉起来,从腰间拔出一支短剑,跳下车辕,在骡车四周疾速地绕了几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旷野平畴,几乎没有藏身之处,敌人如果是在此时靠近,断断没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钟辰见没有其他人,方才稍稍放下心来,伫立在车旁,凝神静听,只听歌中唱道: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啰。手持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歌声中,骡车一侧的纱帷悄然掀开一个小角,露出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眼波流转,甚是灵动,正好奇地向外张望,似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歌声慢慢止息,那少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纱帷,随即从里面传出她的问话声:“额娘,这是谁作的曲子,这么好听?”
  轿厢内一时静寂无声,过了好半晌,才有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正是刚才与钟辰对话之人:“世上有这曲子的时候,恐怕连你的达达,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我也有好多年不曾听到了,没想到这刚一回来,就叫我给碰上了……海兰,这事儿,你先别让你阿玛知道,要不然,他又得好几宿睡不着觉了。”
  那少女奇道:“阿玛都这么大了,睡觉还怕吵吗?”
  那妇人扑哧一笑,没有回答女儿的问话,对着车外的钟辰说道:“钟辰,好了,快些赶路吧!”
  钟辰答应了一声,将短剑收起,吆喝起大黑骡,向着前方那座土城行去。
  又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已擦黑,风势也渐渐地大了起来。这个地方虽说已在关内,但依旧是遍地黄沙,一阵风卷起,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的,迷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来,还有些手指头大小的鹅卵石,被风卷起,打在车身上,啪啪作响。钟辰又拉又拽,好不容易才将骡车赶到了城脚下。
  这座土城,几乎全是用当地的黄土垒成,矗立了几百年,经不起风雨的侵蚀,墙垣朽败,日久失修,早已不复当年的雄姿,但仅剩的几处墙头,也足以挡住这狂风恶浪。
  刚靠近,钟辰就听见从城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喧哗扰攘之声,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剑,凝气屏息,拉着骡车悄悄走前两步,侧耳细听。
  只听有一人言道:“咱‘黑将军’胡豹,家里几代,都是做这个勾当,那个地方,早就被我们掘过多次,剩下的都是一些又脏又臭,没半点用处的废物,哪里还有什么金叶子?”
  语音刚落,就有数人鼓噪起来,乱烘烘的,听不清都在讲些什么。方才说话之人像是这伙人的头儿,又说道:“罢,罢,你们不信,咱们就一块去,看看就知道了!”
  众人齐声欢呼,似乎有人牵过几头牲口来,传来几声驴叫马嘶,眼看他们就要上马离开,往“那个地方”而去。
  钟辰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实不愿与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物碰面。但就在这时,他身边这头大黑骡,听见驴马嘶鸣声,也仰起头,“呃啊呃啊”地叫了几声。
  钟辰暗道一声不好,抽出短剑,刷的一声,将骡头整个地切了下来,这一下干脆利落,那骡子只来得及叫一声,剩下的一半尽数留在了腔子里。只可惜为时已晚,只听城墙那头传来一声暴喝:“是谁!谁在那里偷听!”
  喝声未落,不知从哪里钻出几十个人来──兴许真是从地下冒出来的,突然出现在骡车四周,将钟辰和骡车团团围住。他们一言不发,高矮胖瘦各色人等俱全,大多数人光着头,没戴帽子,还有的只将乱蓬蓬如枯菅的头发胡乱扎成一个小辫,盘在脑袋上,衣衫破旧,满面风尘,唯有二目耿耿作光,在微黑的夜色中显得极为醒目。
  钟辰心中怦怦乱跳,脸上仍是强自镇定,抱拳团团作了一个揖,学着绿林中人的口吻说道:“诸位是哪一路的好汉?在哪一座宝山开山立柜?掌舵的大当家是哪一位?”
  他连问了三个问题,以为甚是得体,却不料身周众人听完他这一席话,哄的一声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钟辰被他们笑得跼蹐难安,面红过耳,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难受间,有一个人分开众人,从人群后面走上前来,声若洪钟,一开口就将众人的笑声盖了下去,只听他说道:“兀那小子,你当咱们都是强盗么?嘿嘿,爷爷们做的虽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但那种拦路抢劫的勾当,却也是不做的!”
  这人生得躯高身雄,面孔黝黑,乱糟糟满腮胡须,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钟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定是那自称“黑将军”的胡豹是了。
  钟辰神情尴尬,正想说几句话来打圆场,一眼瞥见胡豹他们手里拿着的物事,忽然间想到本地的一伙人来,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原来你们是……”
  胡豹将手中一柄叫“坎土曼”的农具往地上顿了顿,嘿嘿冷笑,说道:“你小子倒还不笨,这么着,爷爷们正要勾当大事,不想让你们走漏了风声,只好连人带车一并留下,先过个三五年,等哪一天爷爷心情大好,说不定会放了你们,哈哈哈!”
  笑声未息,只听从骡车中传来那少女的说话声:“还说不是强盗呢!哼!”
  话声虽然不高,但字字清圆,又是在暗夜里,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胡豹和那伙人的耳朵里。
  “车上有女人!”人群顿时躁动起来,不约而同地跨上几步,包围圈一下子缩小了一圈,若不是钟辰亮出了手中的短剑,有几个性急的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掀开轿帷一看究竟。
  钟辰横握宝剑,死死地挡在车前,高声道:“谁都不许动!你们可知道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众人被他一喝,疑惑不定,停下了脚步,胡豹说道:“管他是谁呢!喂,小子,你把帘子掀开我瞅瞅,我只瞅一眼,如果真是贵人,咱们兄弟拍拍屁股就走,怎样?”
  钟辰自然知道胡豹是在赚他,正想开口反驳,车里的那个妇人突然开口说话道:“好吧,就是这样!”
  胡豹他们听出骡车里还有一个女子,越发地感到有趣,只听那个妇人继续说道:“只要你们肯放人,我们三人当立下重誓,绝不会泄露今晚看到的一切!哼,你们的事与我们毫不相干,我们又何必去乱嚼舌根,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另外,兄弟们深夜奔波,想来也辛苦了,这里有一点银子,就给大家买壶热酒,暖暖身子吧!”说着,从轿帷后面呼地飞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胡豹的脚下。
  胡豹俯身拾起布包,在手里掂了掂。暗夜中,几十双眼睛一齐盯着这个小小的银包,只听里面哗啦哗啦一阵乱响,足有上百两银子的模样,就算胡豹拿走大头,剩下的每人还能分到不少。大家都明白道上的规距,只要收了买命钱就不能再留难人家,因此俱都望着胡豹,要听他的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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