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陈满仙扬起头，紧闭双唇，眼睛避开我看着远处的灯光，不再说话，这场景就像桀骜不驯的孩子在老师面前受训。因为她一次次骗我，慢慢的在我心里形成一个保护装置，对她所说的话都会很快打个问号。刚才她说的一切，我本能的怀疑，但对于她这么多年的了解和此时此刻的神情态度，应该不会假的。我想她究竟欠了多少黑社会的高利贷，是不可能告诉我的。
　　虽是夏天，深夜的轻风夹杂着雨丝阵阵袭来，身上凉凉的，心也凉凉的，不禁连连寒颤，我不敢想象事情会怎样发展，前途茫茫不知何处是归路。
　　这之后的几天里，我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等待，盼望着能快些拿到房产证。陈满仙显得很忙，打她电话总是占线，只是偶尔来诊所站几分钟。她告诉我在忙贷款的事，自己找了好几家银行要么都不愿贷款，要么贷的实在太少。有个叫魏国的老朋友神通广大正到处帮她联系，所以她把贷款的事全权交给魏国办理，应该会贷好的。
　　其实，这个时候宁波市南三县，特别是宁海县，很多人的银行信用记录都已经很差了，宁波的所有银行一听是宁海的贷款都会摇头。宁海当地的各家银行都被取消了自主审批权，一律由宁波总行直批，加上正值上面紧锣密鼓推行二套房政策，贷款压缩，房产压制加上民间自由资金断链，宁海的经济一下子就崩溃了，死水一潭，贷不到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陈满仙告诉我，这几天她忙着跟好多会头结账。所谓结账就是你落在我处的会款，我落在你处的会款，一起宣告结束，然后包括借款一并结账，再商议怎么办，这是还没跑路的会头与会头之间的事。我问：“结账后，你是拿出的多还是拿进的多？”
　　陈满仙很开心哈哈大笑：“我运气一级棒，欠钱的好几个会头，有的逃跑了，有的被抓了，有的藏起来了，我就不用还钱了。像西店的明捧昨夜也跑了，听说现金装了几麻袋带走的。公安局不抓，明捧这些人是不会回来的。她一个人要牵涉多少人，明显的就是烂帐。还在宁海没跑的差不多都欠我钱。像陈满青你知道的，她欠我1000万元，但很硬气的不会跑路，别人绝大多数都停会了，只有她还继续打退债会。我等着贷款下来，也一定要打退债会。你不懂退债会的奥秘，其实就是变相赖钱，1000万的债只要500万、600万就还清了。再说打退债会轻松多了，没多少压力了，都是我欠别人的钱，才可以让其参加，所以不怕标会后逃跑。万一跑了，我以前欠他的就不用还了；不跑的，继续退债会，到时我的会又转起来了，一年或者最多两年，我就把债还清了。我大概算了一下，这样可以赚到四、五千万。我一直跟你说人都是傻的多，真正聪明的也就一、二个。你只要稍微动动脑子，赚钱还债真的很容易，多数人就是不愿动脑子。唉，一群傻瓜。”看着陈满仙信心满满的样子，我根本没兴趣听她退债会的高论，听着她评论别人傻瓜的这一刻，我一阵恶心，忽然间明白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把我当傻瓜的。
　　我最讨厌陈满仙把别人当傻瓜的论调，好多年前，我们聊天，无意中她说：“人都是傻的，还个个以为自己最聪明，我看到的接触到的没几个聪明人，其实人与人都是互相利用，用不了了就一脚踢掉，没什么好留恋的。”我一直认为做人有礼义廉耻，道德规范。朋友之间该互相尊重，有缘就聚无缘则散。她的话让我觉得非常格格不入，寒心和厌恶不时涌上心头。当时，我还跟她辩论的面红耳赤，但谁也说服不了谁，弄的不欢而散。记得她还总结了一句：“你，嫩头，说的好听书生气，说的难听就是大傻瓜。”
　　现在想来，陈满仙真的比一般人“聪明”，在她的心目中聪明人太少了。是啊，到现在为止能有几人识破她？她玩很多人于股掌，并把每个会员，甚至会员的亲戚家属都利用的恰到好处。因为认识的人多，还会整合资源，小小城关到处都有她的熟人、朋友。圈子大了，办起事来终究方便很多，旁人看来陈满仙真的能呼风唤雨，在宁海的会界也真算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徐磊翔大学毕业，需要找工作，这时正值陈满仙鼎盛时期，很多人主动帮忙，几路人马出去，一下子就找了几个单位任凭挑选。有交警队、银行、土地局、县府机关等等一流单位，陈满仙最终为儿子选择了杭州市环保局，作为新人没有特长不是名牌大学毕业，要分配到省局是很不容易的。会员们都为陈满仙感到高兴，一次标会时，大家说起这事，陈满仙飘飘然说了一句：“你们真以为这么简单啊，我花了六十万元搞定的。”蔡娟惊叫：“至于吗，用六十万元找个工作，你儿子才几千元工资，赚到六十万元要多久，还不如用这些钱放利息，也比工资高，又不用上班，陈满仙你这么能干怎么算的帐？”
　　陈满仙很神秘的笑笑：“你们不懂，我有我的道理，我有我的套路，以后你们会明白的。”
　　东窗事发后，有人来诊所找我，自称姓苏，说是帮磊安排工作的那个人，住在宁波的宁海人，看上去挺精明干练的一个中老年妇女，她找我是来打听陈满仙的去处，说起磊找工作简直是狗血剧情。有一天她的好朋友不约而至，身后站着一个拎满东西的女人。朋友一通介绍，说是宁海的大姐大，真正的富婆，特别爽快的女中豪杰，叫陈满仙，特意找她帮忙解决儿子的工作问题。苏阿姨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介家庭妇女怎么能帮人解决工作问题呢。陈满仙开门见山问苏阿姨：“你儿子是不是叫陈钟，小名毛毛，今年45岁，在杭州开贸易公司，马上要移居新加坡，对吗？”苏阿姨问陈满仙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朋友笑着告诉苏阿姨，为了儿子的工作，陈满仙做足了功课，她知道陈钟的一个铁哥们有权，能安排好工作，就是需要用钱。钱不是问题，陈满仙从包里拿出银行里打包好的十万元装的一沓钱，放到桌子上，说：“苏阿姨，这是你和陈钟的路费，等弄好了，我会重谢，至于陈钟朋友处需要用多少，你随时跟我说。”苏阿姨愣在那里好久，说实在，这种办事风格她少有接触。
　　陈钟确实有个神通广大的朋友，但他不愿意管这个闲事，他觉得用几十万元去换个工作得不偿失，不是常人的做派，所以多次明确表态，不让苏阿姨插手。陈满仙知道陈钟是个大孝子，一次次去苏阿姨那里央求，最后还真办好了磊工作的事，如愿以偿进了省环保局，上上下下打点共花了57万元。按陈满仙的说法，她可以为儿子不惜一切代价做任何事，让磊成为公务员是为了适合社会潮流，也是为了光宗耀祖，更重要的是到时候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事情没有到此为止，在一次次接触中，苏阿姨被陈满仙的豪气镇住。第一次到苏阿姨家，陈满仙拎进去好多宁海土特产，还有一公斤冬虫夏草，一打听，这上好正宗的冬虫夏草要五万多元，堪比黄金，苏阿姨还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后来每次去苏阿姨那里，陈满仙都会带各种礼品，弄得苏阿姨很不好意思。陈满仙每次都说这句话：“阿姨，你帮我把儿子的工作安排好了，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做什么都是为了儿子，用什么感谢你都不为过。”渐渐的她们两人打得火热，几乎每天通电话。再后来，陈满仙开口跟苏阿姨借钱，说是造房子需要，苏阿姨二话不说就借给她40万元私房钱。经不住陈满仙软磨硬泡，苏阿姨还在亲戚朋友那里借了30万元交给陈满仙，利息按一分计算，比银行的稍微高一点点，本来也就是为了帮助她。
　　出事后，苏阿姨再也找不到陈满仙，电话不接，试着用别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只听苏阿姨“喂”的一声，陈满仙很快就挂了。联系宁海的那个朋友，还被责怪了一通，除了第一次带陈满仙去苏阿姨家，后来陈满仙就单独跟苏阿姨联系，所以她们之间后面的事她几乎不知道。不过，有一次陈满仙说起为磊的工作花了60万元，苏阿姨的朋友想不到会用这么多，还觉得对不起陈满仙。陈满仙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不关你事，为了儿子什么都值得去做，何况，我又不吃亏的。”想不到套来套去原来是这么个不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