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童强刚把电话挂断之后，正想着去蛇棚里看看，刚走到半路上，迎面就碰上了伍建民和伍雪娇兄妹俩。
　　伍建民满面笑容的拦住了童强：“强子，我特意来找你的。是这样，我们特意选了今天这个好日子，为我家伍龙和文采姑娘俩人搞一个订婚仪式。我家老爷子非常高兴，他说乡里的狮子乡里舞，城里的狮子敲锣鼓！订婚仪式还是要按乡下的老规矩来办理，得把我们村上的几个领导都邀请过来，大家聚聚，高兴高兴！我刚从欣怡家里来，还要请她当我家小子他们俩的红娘，所以也得耽搁你，请你一定要赏脸参加。”
　　童强一听就知道老伍力雄的意思，所谓订婚仪式，无非是让他们去做个见证，让女方家不能做出什么反悔的事来。这个传统的习俗一直沿袭至今，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妥。
　　他当下就答应了：“哦，恭喜啊！建民。哎，你亲家呢？'
　　伍建民说：”我亲家他们夫妇邀上正阳开车去火车站接女儿女婿和儿子儿媳了，这会应该快回来了。走吧，现在就劳你大驾去我家吧。"
　　童强对伍雪娇也能随他哥哥一同来见他，颇感意外。
　　虽然伍雪娇第一眼见到童强时，眼睛里还流露出些许的愧色，但童强像没事一样，落落大方的先与她打起了招呼，他的随意和大度迅速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岁月的流逝，早就将当年的恩恩怨怨磨掉了，都已经人到中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三人边走边说笑着往伍家走，伍雪娇笑着说："了不起啊，强总！哎呀，我爸把你们几个夸得——是天下第一的聪明、能干、大爱无私的大明星！"
　　童强哈哈大笑："哪里，你爸言过其实了。与你相比啊，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伍雪娇瞟着他说："得了吧，怕我跟你借啊？不过，我真的挺佩服你们的。见娘家搞得这么好，说实话，我是非常的高兴。所以，我今天也带着一个提议回来，看能不能帮你们尽一点力。我们先把我侄儿的大事给办妥了，吃过饭抽空再谈。"
　　童强回望着她："哦，那好哇，家乡的发展，离不开大家的帮助，更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帮着出谋划策，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吃过午饭，文采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给各位来宾递上了一杯茶，伍龙递了烟。
　　文采就对今天刚上任的大媒人欣怡说：欣姨，让我爸和强叔他们去聊吧。我们去楼上······欣怡杏眼一瞪，马上打断她：文采，你刚才怎么叫我的？你爸得叫我做姨，你也叫姨？这不乱了套了！丫头，红娘郑重的告诉你，得叫奶奶！
　　文采做了一个鬼脸：哪有这么年轻的奶奶？不叫！
　　欣怡不依不饶的追着文采和一帮年轻人上楼戏闹去了。
　　文小利和童强正阳他们就陪着伍家父子几人坐在大门口晒着太阳闲聊起来。
　　伍力雄由衷的对文小利和童强说："你们啊，从小就调皮，不老实，爱折腾捣鼓，这就说明了一点，你们的脑子不笨！这些年还真让你们搞得风生水起，现在这么大的一个村，几千人！谁不夸你们啊！"
　　童强相信老头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他笑着说："伍伯，您说对了一半。要我说啊，关键还是政府的决策好，这要是放在早几十年，谁敢想？我们的理想不说大了，就是努力的干，遵纪守法，争取让家家户户有余钱剩米。"
　　伍力雄笑了："你们这个理想就快实现了啊！你看，天鸿出了那么大一笔投资，无偿给我们建别墅，你们又拿出了那么好的策略，让家家户户都有钱赚。这一向，我听到人家议论的都是相约去报名参加驾校培训的事，连我家建民都去报了名，来年也要去买小车了！以前搞忆苦思甜的时候，老爱把今非昔比挂在嘴边。呵呵，现在才是真正的今非昔比啊！"
　　伍雪娇忽然插言道："文哥，强子，你们三位大老板都在，我跟你们说一件事。我们在市里有个商会，成员大都是些有相当经济实力的人。现在大家不都关注食品安全嘛，大鱼大肉不再是什么稀罕物了。像我每次回娘家，什么东西都不稀罕，唯独要带大捆大包的蔬菜回去。我们常常在一起议论，要是能找一个环境好的地方，租一小块地，自己利用空余时间亲自种植一些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有机蔬菜，该多好哇！既锻炼了身体，又愉悦了心情，最根本的是吃个放心。大家一致认可这是一个一石三鸟的好主意，你们能不能提供这样的服务？"
　　文小利和童强交换了一下眼色说："哎，雪娇，你这主意好哇！正好我们新开辟的那几十亩土地，是从未耕种过的新土，没有任何的化肥农药残留物."
　　童强接着说：“嗯，我们正在大搞有机蔬菜，能提供每个季节各种蔬菜种苗和有机肥。这样吧，雪娇，就请你帮我们联系一下，如果能邀上十户有这样需求的户主，我们就规划一下地段，租金到时面谈，怎么样？”
　　伍雪娇笑道：绝对没问题的，不止十户哩！
　　一直没作声的正阳笑道：“我们的要求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就在大家有说有笑的聊得正欢时，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了大家的面前，一个大家都面生的年轻小伙子率先从副驾驶位置打开车门下了车，只见他微笑着冲大伙点了点头后，迅速打开了后边的车门。一位头戴礼帽脖子上围着一条深色围巾穿着讲究的老者下了车，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人欲言又止。
　　伍力雄瞪着老眼仔细的打量着来人，仅仅过了几秒，他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握住对方的双手，使劲的摇了摇，嘴皮接连翕动了几下：“你······你是······”
　　来人的情绪也是非常的激动：“伍书记，是我呀，是龙人杰啊！”
　　伍力雄赶紧招呼一干人进屋就坐，相互问候之后，伍力雄感慨的说：“唉，想不到啊，我们今生还能见上面。人杰啊，当年我对不起很多的人，最对不起的还是你呀！”
　　龙人杰哈哈大笑：“哎呀，老书记，快别这样说，您当年也是身不由己啊！再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是不是？”说完之后，他下意识的打量起满屋子的年轻人来。
　　童强笑着拍拍文小利对龙人杰说：“杰叔，您还认识我们俩吗？"
　　龙人杰仔细的看着他俩，脑子里努力的搜寻着曾经的记忆：“看你这副身板，太像你爸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六哥的儿子强子，他呢，我就只能靠猜了，应该是小利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些年里，你们俩一直形影不离的，每到夏天空不了几晚就要到我家屋前的水塘边抓青蛙。我还多次叮嘱过你们，青蛙身上有寄生虫，要煮熟煮透，要不然会得病的，是不是？”
　　童强点了点头：“都四十年了，这些细节还记得，您的记性真好！”
　　龙人杰叹了一声：“这些年里，有几句普希金的诗，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挥不去，赶不走，后来竟扰得我菜饭不思，寝食不安——无论命运把我们抛向何方，无论幸福把我们向何处指引，我们——还是我们：整个世界都是异乡，对于我们来说，母国——只有皇村。而对于我龙人杰来说，还是生养了我的大山冲啊！所以，即使到了今天这把年纪，我仍然要回来！当然，更应该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她能给我认祖归宗的机会！”
　　伍力雄擦拭着潮湿的眼睛对文小利说：“今天是我家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小利啊，麻烦你快去把六子夫妇大为夫妇和老寿星七爷这些人都接来，哦，还有我们的大财神天鸿夫妇，今晚大家就在我家好好聚聚为人杰接风洗尘！”
　　入夜时分，伍家灯火辉煌。该来的人都来了，觥筹交错中，大家济济一堂。
　　宋天鸿说：“杰哥，你能从遥远的美国回来，太不容易了，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
　　龙人杰道：“老弟，刚才听他们介绍了你们夫妇的大义之举，我是自愧弗如啊！不过那颗思乡的心情是一样的，月是故乡明啊！当我把美国的农场全权交给后辈们打理后，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你说，这人呐，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兜里有钱了，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养尊处优，怎么就这么不安生，爱折腾呢？要不是老伴生前因病一直拖累着我，耽搁了好多年，我早就回来了啰！一踏上这块土地，心里立刻就觉得踏实了，答案也有了——这里的青山绿水才能给我家的感觉！”
　　海六子饶有兴趣的问道：“人杰，早在二十多年前，你来信把侄儿龙理他们接到美国去的时候，在我们村就引起了不少的轰动，都知道你在那边混得不错。你说说看，在当初那种环境下，你怎么就跑到了美国呢？”
　　龙人杰喝了一口茶说：“这事啊，说起来就长了，当初多亏了嫂子给我的煮红薯和鸡蛋，才有了那段不同寻常的经历。六哥你们都知道，以前我不止一次外出流窜了，每次的外出无一例外不是去湘乡火车站爬货车——因为身上没钱呀——火车拖到那算那，我在江西的深山里挖过竹笋，伐过枕木，砍过楠竹。在新疆摘过棉花，去湖北做过砖坯。那天半夜，我又一次爬上了一列货车。直到天亮才发现，车厢的另一头还龟缩着一个人，年纪和我不相上下。当初他已经饿得有气无力了，我打开包着的红薯和鸡蛋给他吃，他只吃了半截红薯就不吃了。但是他的眼睛活泛了很多，和我说起了来历，原来他来自重庆，叫王德才，经历比我还惨得多——他父亲是地主，土改时被镇压了，二哥自杀了，三哥疯了之后就不知下落了。大哥是国民党的一个什么师长，四九年去了台湾。他在家里实在是混不下去了，才外逃出来。他不像我一样像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他是有目的地的——他想去台湾找他大哥。同病相怜吧，王德才告诉我，这列火车是去广东的，邀我跟他一起去台湾。一路上两人有计划的吃着手里的红薯和鸡蛋，到最后连红薯和鸡蛋都馊了，变味了，也舍不得扔，照样填进了肚子里，靠它们支撑着跑到了广东——什么东西最好吃？几十年来，我在家经历了三年的挨饿岁月，又有了那段逃亡的经历，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当你饿得头昏眼花奄奄一息的时候，能塞进嘴里救命的东西，最好吃了！”
　　七爷插言道：“这话有道理，挨过饿的人，都有这个体会！”
　　龙人杰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当年最终走出国门——爬出那道象征着国门的铁丝网的地方，它的名字，我至今都没忘——西坑，就是如今的深圳西坑村。”
　　两人在香港一边替人糊纸盒为生，一边四处打听去台湾的情况。九个月之后，终于逮着了去台湾的机会，手里也有了些钱——说句实话，当时我们数着九个月所赚的那些钱，太激动了！
　　王德才哭着说，兄弟，我们都活了三十多年了，哪见过这么多钱啊！哪怕是去不了台湾，在香港也行，我是死也不回去了！
　　王德才的大哥好歹是个师长，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听，终于找到了他。唉，他们兄弟俩一见面就紧紧地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得知了家中境况的王师长，特意备了些香烛纸钱和酒菜，带着我们来到海边，对着家乡的方向祭拜，又免不了一场嚎哭！王师长给我们找了工作，我仗着读过几年书，在一所学校谋得了第一份职业——教书。王德才在哥哥的资助下，做起了生意。在学校我与同校的一位女老师结了婚，巧的是我妻子老家也是我们湖南邵阳的。我岳父也曾在军中任职，后来和幕僚一起要去美国发展，就把我们都带来过去。
　　龙人杰说完，现场一时鸦雀无声，伍力雄不断的擦拭潮湿的眼睛。
　　上官梦兰的感慨打破了暂时的宁静：“龙哥，您的经历真可以写一部传奇小说了。”
　　单丽说：“几十年了，你的乡音一点没变。”
　　龙人杰笑着说：“呵呵，这个没法变了，我在那边和美国人说英语，连侄子龙理都笑我，说我的英语是大山冲的口音！”
　　龙人杰带着侄孙——即龙理的儿子，在第二天依次拜访了当年资助他外逃的人，并每家奉上五万美元作为感谢。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不说宋天鸿了，其他人的态度都一样——婉言谢绝了他的美意，坚决不接受他的馈赠！
　　爷孙俩去祖上坟地祭拜了一番后，就找到了童强和文小利说：“哎呀，你们太了不起了！这变化太大了，休息几天后，我打算去侨务办办理一下手续，我决定回国定居了。同时我将捐助一百万美金给村上，作为教育事业的专项资金，至于具体怎么个用法，到时我们再商议。我是个读过书的人，现在虽然不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句话了，但是不管哪个行业或领域的发展，如果没有文化知识做支撑，太不可思议了。二位对我的看法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童强真挚说：“杰叔，我们首先对您的义举表示真诚的感谢，对您回家居住也没异议，只要您和居住在美国的家人沟通好了，把手续办妥就没问题，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文小利说：“我们这一代人就是吃了没读多少书的亏！有时代的影响，也有自身的问题，对您的见解，我很认同。在太平盛世的今天，又有像您和鸿叔这样的归乡游子的大力支持，我们的梦想啊，指日可待！”
　　龙人杰说：“不光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哟，更有你们这些强有力的中坚力量，大家同心逐梦吧！”
　　清晨，宋天鸿夫妇站在工地后山的一块大石头上面，舒展着腰身，活动活动筋骨。
　　太阳刚刚从四宝峰的树梢间露出笑脸，朝霞满天。乳白色的雾气与缕缕炊烟混合在一起挂在半山腰上。刚从笼子里放出的公鸡兴奋的扑打着翅膀在鸡群中追逐，一只胖乎乎的小黑狗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煞有介事的朝远处吠叫两声后，欢快的跑到一棵小树旁，举起一条后腿无所顾忌的撒起了尿。
　　空气中湿润的淡淡的泥土气息扑在他们的脸上，钻进了他们的鼻子里。宋天鸿伸出手向前挥了挥，原来是早起的龙人杰晨跑，正向他们招着手，往这边跑过来了。
　　初升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