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二天清晨，高大为两口子早早的起了床，他们尽可能小心翼翼的不弄出什么响动，但是鸡的扑腾挣扎及鸣叫还是把上官梦兰给吵醒了，她看了看窗外还朦胧的天色，按亮床头灯，对身旁已经睁开眼的宋天鸿说：“大哥他们今天起得这么早干嘛呢？”
　　宋天鸿静静的听了一会说：“杀鸡！盼盼他们早饭后要回长沙去，老头肯定是要他们带些土鸡过去。”
　　梦兰赶紧穿衣起床去一探究竟。果不其然，在厨房的地上，摆着上十只已经杀死的鸡，柴灶的大锅里正烧着开水，不待她开口，正在烧火的梅淑芬小声的问她：“梦兰，你起得这么早干嘛？”
　　梦兰压低声音答道：“我还没问你们呢，杀这么多鸡干嘛！”
　　大为憨憨的说：“盼盼他们兄弟俩不是吃了早饭就要过去么，杀几只鸡让他们带过去。他们两家加上小玲和童芳一共四家，每家两只。还有那位梅工和驾驶员一人一只，人家第一次到我们乡下，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他们，只能这样了。”
　　梦兰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早饭后，拿一个大蛇皮袋还准备去菜园弄蔬菜的高大为被儿子盼盼拦住了：“爸，飞机上不能再放了，再放就超重了。这玩意不比汽车，下回吧，下回就多带点过去。”
　　大为略带遗憾的说：“你看那萝卜白菜的长势多好，我们四个人哪里吃得完！”
　　盼盼拥抱着父亲说：“爸，下回我少带一个人，多带些菜！吃着您种的菜呀，这心里别说有多舒坦！只是您也要注意身体，让儿子放心！”
　　他拍着胸脯说：“我能有什么毛病！我们四老过的可是神仙日子！哦，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说，就是你们今年都要回来过年，我们正在种香菜、菠菜、和生菜，你们不是喜欢过年吃火锅嘛。这些可都是下火锅的好东西。还要叫上小珑姐弟两家都回来，这栋房子明年就不存在了，一家人算是在老房子里过最后一个年啦，明年过年的时候就去了新房子里了。”
　　一旁的梅淑芬也是满眼的高兴和慈爱的看着这对黏糊的父子俩。看着为儿子们忙碌了一早的大为，宋天鸿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直到飞机慢慢从眼前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完全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内，高大为还在愣愣的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宋天鸿、梦兰和淑芬三人一声不响的陪着他站着，许久之后，回过神的高大为才发现一旁的三人，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昨天的菜还没种完呢，你们两个去不去？”
　　梦兰说：“当然！”宋天鸿说：“我也去。”
　　大为道：“你去搞你的，我今天要浇大粪水，臭哄哄的！”
　　宋天鸿道：“我哪有什么事做，每天就是到处闲逛聊天。我还会怕臭吗？今天不想出去，就想和你们一起种菜！几十年没干过了，心里有点痒痒的！”
　　高大为对儿子他们的投资项目不能实现似乎耿耿于怀，他心有不甘的问宋天鸿：“老弟，你说那高尔夫球场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为什么要那么多的水呢？”
　　宋天鸿知道他没见过高尔夫球场，也不知高尔夫球是什么样子的球，就比划着告诉他说：“大哥，高尔夫球和乒乓球大小差不多，不同的是它是在草坪里打的。简单的说，就是把球放在球道的发球台上用球杆这样打出去，最后将球打进球洞里。球场要把所有的杂草、灌木和树木都除掉，种上从国外进口的草皮。这草啊，可不比我们这地方一般的杂草，它娇贵得很，热天要及时的施水，雨天又要及时的排水；还要用大量的农药和杀菌剂给它杀虫杀菌，及时维护。”
　　大为虽然没有完全弄懂，嘴里还是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看着他失望的表情，梦兰就说：“其实盼盼和小珑也只是玩过几回球，还不太了解高尔夫球，只知道打高尔夫球是一项高消费项目，收入不菲，仅凭着能为村里赚大钱的愿望就来了。昨晚我在网上查了，高尔夫球场除了耗水量惊人以外，大量的使用农药和杀菌剂对周围的人和环境也是一个很大的破坏，属于高污染的项目。这就与强子他们要搞绿色环保无公害的种养业的理念是相悖的。大哥，你完全不用纠结，他们没做成这事啊，倒是好事，虽然没挣到那钱，起码不会对地方造成污染。”
　　梅淑芬说：“他呀，就一个想法，觉得他的儿子有了出息，能赚到大钱，却没对家里做什么贡献，走出去觉得脸上没面子！”
　　被戳中心思的高大为对她咧了咧嘴：“就你晓得！”
　　梦兰哈哈一笑说：“大哥，昨天老宋头不是说了嘛，想要报效家乡的机会有的是！”
　　宋天鸿也为这位朴实的大哥朴素的想法而感到有些忍俊不禁，为了缓解他心头的那份遗憾情绪，就特意把话头往别处引：“大哥啊，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拿现在的情形与以前的状况相比，变化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现在是山肥了水清了，家家户户是楼房。记得当年我刚来时，那真是水瘦山寒，没几家是瓦房，上山砍柴成了大家岀集体工之外的一个首要任务。”
　　高大为笑着回道：“那确实！哪像现在都用上了电和煤气，方便又干净，也没那闲工夫上山砍柴回来烧了，还不如利用砍柴的时间去挣钱买煤气交电费省心。那时候一个大清早还砍不了两捆柴，你看现在你都不用进山，就在山边上随便一搂就可以砍一大堆。老话说饥荒起盗心，还真是的，那时的人与人之间扯皮吵架大都是为了山上那点柴和树木，我每天天刚蒙蒙亮就拖着板车出去，经常在路上碰着扛树木楠竹的人，那时路又窄，我拖着个板车还得给这些人让道。我知道他们肩上的树木楠竹都是集体山上偷来的，彼此还心照不宣的打着招呼。”
　　梦兰就说：“那你怎么不向集体报告呢？”
　　高大为叹着气：“那年头大家都不容易！我才不会干这种傻事呢！”
　　宋天鸿很认同：“我说一件事，当年文小利他爸半仙偷谷事发之前，就曾经偷队里的红薯，被我和七爷六哥三人抓了个现行，七爷和六哥只是把他偷来的红薯过了称记了账，到下回分红薯时扣除。我当时也挺不理解的七爷和六哥的举动，像这种损公肥私的偷盗行为就应该揭发出来批斗！直到半仙被抓去坐牢，六哥让我骑单车送他去公社马部长那里为半仙说情时，才明白过来——半仙一家老老少少六口人，全凭他一个人出点集体工养家糊口，你说难不难？所以七爷和六哥他们虽然明白半仙那点骗人的鬼把戏，到处骗吃骗喝的，也不去揭露他。小利曾今跟我说过，当他爸从外面敬神弄回一只公鸡时，他们一家人就像过年一样高兴！”
　　梅淑芬也深有感触地说：“我算是最幸运的了，他每天偷偷的去工地干活赚来一份收入，生活上过得去，还能存点钱。有好几户人家问我借过钱粮，有的人家后来还了，有的人家根本就还不起了，我从来就没去追人家还账，连他都不知道有这些事！”
　　高大为故意对老伴嚷道：“哇，原来你吃里扒外啊！今天老实交代，你还瞒着我干了些什么勾当！”
　　梅淑芬悄悄瞟了宋天鸿一眼说：“我还偷人做贼！”
　　高大为自得的笑笑：“那倒不会！”
　　四个人在菜园里有说有笑的谈古论今，听大为戏说乡间的一些奇异陋习，奇闻趣事——以前大家建猪圈牛舍和粮仓的时候，所有的人是不能随便乱说话的。建猪圈时，主人家会磨一些米粉做成粑粑给大伙吃，不管你爱吃还是不爱吃，嘴里都要说着吃饱了的话语，寓意着以后养猪的时候，猪才会吃得饱长得快！建牛舍时，哪怕天气再热，也不能在那里脱衣，这意味着给牛剐皮，不吉利！建粮仓就不能在仓库里吃任何东西，那时不都是用土砖建的嘛，说吃了东西，以后老鼠就会来打洞！
　　三人一阵哈哈大笑，宋天鸿说：“大哥，这种菜就应该没什么讲究吧？”
　　大为说：“怎么没有！你像我们今天在地里下菜种，春季下红薯种，就不能是这么多人来做。要是七爷他就肯定不会让你来，他会一个人默不作声的悄悄做。哪怕有人在叫他，他也不会理你，要是有人不懂规矩不识趣，他会怒骂你——赶快滚！”
　　梦兰就问：“那是什么寓意呢？”大为道：“这是防鸟和老鼠！”
　　就在大家笑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身后突然冷不丁的传来欣怡的叫声：“好哇，谁让你们背地里说我爸的坏话！”
　　梦兰笑骂道：“你这鬼丫头从哪里钻出来的？吓人家一跳！”
　　大为逗她：“就是呢！你回去问问你爸这糟老头子，他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死啊！”
　　欣怡无心无肺的大笑：“大叔，您这话当真要让他听见的话，会活活的气死！现在呀，谁要是在他面前提死字，他会虎着个脸老大不高兴的骂你——吃你的啦！哎，老小，老小，没办法，只能哄他高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