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参加工作》第二章（一）

　　
　　母亲也是如此。
　　每年腊月的下旬，尤其是离春节还有几天的日子，母亲就开始忙着采购，想尽一切办法，安排那少的可怜的副食品。由于春节将至的缘故，街道上的副食商店都延长了营业时间。虽然是晚上，街上的人流比平日要多的多。他们冒着严寒，在指定的副食商店里进进出出，尽可能地把手中那点有限的票证运用的恰到好处。
　　所不同的是，母亲的一个好朋友不知从什么渠道，搞来了一些不要票证的猪肉和猪下水，给母亲送来一些。这样，酱货、热菜、吃饺子的肉全有了，今年无疑是一个肥年。
　　现在，母亲正在厨房里孤军奋战呢。
　　将近午夜11点时，丽君风尘仆仆敲响了家门。
　　“是你姐姐回来了，快去开门。”母亲快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不太可能吧？前几天来信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弟弟一边与母亲说话，一边踢踏着跑来开门：“哎呀，还真是姐姐，妈，是我姐回来了。”
　　母亲从厨房里出来，甩着两只手上的水，高兴地说：“你看，我说是吧，快把东西接过来。”
　　弟弟接过东西，冲着里屋喊：“爸爸，姐姐回来喽。”
　　妹妹已经睡下，听到喊声，揉着睡眼，从里间屋里跑出来，就知道一个劲地围着丽君笑个不停。
　　爸爸正准备打浆糊贴对子用，听到喊声，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出来，慈祥的笑着：“信上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是啊，我们也没想到，今天中午开会，领导宣布，给远道的工人提前放假。”
　　“嗬，你们领导还真不错，照顾你们。”
　　“车间主任也送了个顺水人情，上午还没到下班时间就让我们都回来了。可惜，就是坐晚车回来的，耽误了半天时间。”
　　弟弟站在一旁问：“姐，你们放几天假？”
　　“我初五回去，你们歇几天？”
　　“三天。”弟弟心不在焉地回答，只见他皱着眉，嗅着鼻子，左看右看，寻找着什么？
　　丽君没注意到弟弟的表情，一边把脱下的外衣挂在衣架上，一边向厨房走去。
　　母亲已经把用凭票证买来的那点鱼、肉和少的可怜的副食品，按照需要分配好，拿到院子里，靠寒冷的低温把这点东西冻上。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的多，凭票买的那点豆腐，早就冻的硬棒棒的了。
　　父亲没有打浆糊，临时改行了，他坐在炉子边上，开始精心炒制着凭票证供应的那点花生，瓜子。
　　不太爱说话的妹妹围坐在父亲身边，一会听哥哥和姐姐说话，一会看父亲，母亲干活。她的困劲，早被兴奋取代了。弟弟小丽君3岁，是个头脑简单的暴脾气。妹妹小丽君10岁，是个有主意的蔫脾气。
　　“妈，我买了一条大鱼。”丽君一边朝厨房走，一边大声说。
　　“大鱼？我说的呢，这么大的包会是什么东西？快打开。”妈妈高兴地跑过来，伸手开始解包。
　　弟弟自告奋勇：“我来，我来。”当那条大鱼呈现在大家面前时，听到的是母亲的惊呼：“哎呀，好大的鱼呀，你看，还挺新鲜那。”母亲扭头对炒瓜子的父亲高兴地说。
　　“嘿，这条鱼可是真大。”父亲兴致勃勃地说：“嗨，这条鱼要是放到市里买的话，可得老鼻子的票了，靠咱们一家的票证根本不够。不过，话说回来，咱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呀。”
　　母亲也说：“这可是真的，谁们家的票证也不够买这么大的鱼，而且也舍不得买。”大家喜笑颜开，一条大鱼把大家喜庆的心情推向了高峰。
　　弟弟拿来一个大号洗衣盆，抱起大鱼：“好家伙，真沉。”当弟弟把鱼放到大盆里时才发现：“这条大鱼，这么大的盆都搁不下。”
　　妹妹既高兴又害怕，她试探着想摸摸鱼头，问：“姐姐，这条大鱼咬人吗？这么沉，你背的动吗？”
　　“它已经死了，不会咬人了，不信，你摸摸。”丽君拽着她的手，试图让她摸摸，妹妹摇摇头，抽回手，还是没敢摸。
　　母亲吩咐弟弟：“你去提水，泡上。解冻以后，收拾出来。”
　　“噢。”弟弟提水去了。
　　说话之间，母亲发挥着极大的想象力，把鱼的具体吃法已经安排好了；这条鱼的头有脸盆那么大，不能浪费，要把它和鱼尾分别剁成块，经过细致加工，做成清炖全鱼，也叫富富有余，这是很有讲究的一道菜。
　　鱼身部位，要分成若干份，分别用于招待客人的招牌菜。鱼鳞要做成鱼冻。鱼肠子也要洗净，去掉苦胆，再放上几个小红辣椒炖熟了，味道及其鲜美。
　　这条鱼很肥，一肚子鱼油也不能浪费，看样子，可以熬了一小盆鱼油呢，留着以后做菜吃。后来证明，鱼油做菜有一股土腥味。
　　整个一条鱼，被母亲巧妙的安排，没有一点浪费，真是物尽其用了。
　　母亲心里这么安排着，嘴上也就说出来了：“有你买的这条鱼，咱们可是过一个富富有余的春节了。”母亲有意说了成语；富富有余。
　　“现在几点了，明天再收拾吧。”父亲提议。
　　“不用，你们谁困了就睡去，我干。”母亲是个急性子，把手头的活干完了才舒心。何况春节在即，需要干的活还很多。
　　“一会我收拾鱼。”丽君挽起袖子。
　　妹妹凑热闹：“我也不睡，帮您干。”
　　“好，好，你们都干。”母亲高兴的指挥着：“丽君，你把床下的大盆再拿来一个，一会盛鱼头用。瞧，这个鱼头足得有个盆大。”
　　“哎。”
　　弟弟的责任是提水，到脏水。由于厨房地方太小，丽君蹲在大屋里的地上开始收拾鱼。
　　父亲插不上手，他看了看墙上的表，对妹妹说：“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咱们爷俩也别光看着他们忙，贴对联和窗花去。”
　　父亲把炉火添旺，打好浆糊，穿上大面袄，与妹妹贴对联去了。
　　自从丽君进家门，弟弟就东闻闻，西嗅嗅，似乎在寻找什么。
　　丽君蹲在地上收拾鱼的时候，弟弟低下头闻了闻她的头发，这下他可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原来，是姐姐的头发上有一股异味。
　　他皱起了眉头，冲着丽君说：“天一亮，你就去洗澡，浑身什么味？我说的呢，你一进门，就带进来一股臭味。”
　　“什么味？臭味。”丽君抬起胳膊闻闻，又在衣服上闻闻，摇摇头：“没味呀。”
　　“还没味？都臭死人了。”弟弟捏着鼻子，用手在面前扇着，好像真有一股臭味直冲他的鼻子。
　　母亲在厨房听到弟弟这样说姐姐，怕丽君抹不开面，就冲对弟弟说：“你是狗鼻子？那么尖。”实际上，母亲也闻到了异味。
　　弟弟的直白，深深刺伤了丽君那颗敏感的心，她的脸顿时燃烧起来，万万没想到，从弟弟的嘴里能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来。
　　从表情和语气上，丽君明显感到弟弟讨厌她了。她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弟弟。
　　弟弟的微笑不见了，他不耐烦的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股冷冷的表情挂在脸上。他不顾姐姐的感受，也不看她，又扔出一串噎人的炮弹：“明天早点去浴池洗澡，没钱我给你。你那衣服也得洗洗，太味了。大过年的，我们单位来的人多，你这么味，还不把人都熏跑了？”弟弟一脸的厌恶。
　　丽君一下子被这意外的指责弄得不知所措，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怀疑地问自己：这还是自己不顾一切爱护的弟弟吗？还是自己放弃工作机会，把他留在城里的弟弟吗？还是那个说一辈子忘不了姐姐的弟弟吗？……。
　　她缓缓站起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弟弟一眼，把哽咽在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走进了里屋，关上了房门。
　　此刻，她的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思绪像乱麻一样，弟弟的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从头凉到心里。无言的伤心，推动着泪水漫过眼眶，泪珠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弟弟你知道吗？自从工作以后，姐姐每天只吃一斤粗粮，花掉2毛钱，连咸菜都舍不得买，更谈不上花钱去浴池洗澡了。
　　这样省吃俭用，把余下的钱都买了高价粮票，就是为了让你能吃好，吃饱，身体好。
　　现在你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也很可观，工厂里的福利待遇很好，每天可以洗澡。你要知道，你所享受的可是姐姐应该得到的呀。
　　这些，唉……。如果不是那个非常时期，怎么会有如此的结果呢？
　　丽君不愿意扫母亲的兴，更不愿意让忙碌的母亲看到她伤心的眼泪。她擦干眼泪，打开门走到院子里。
　　父亲和妹妹正在微弱的灯光下，兴高采烈的贴窗花。
　　丽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对妹妹说：“嚯，小妹干的真不错，我来帮忙。”
　　“我们快贴完了，你就别占手了，快进屋去，免得感冒。”父亲关切地说。
　　“屋里有点闷，透透气，一会就进去。”丽君找了一个牵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