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2章

　　【九】都是做父母的
　　
　　我住在学六舍。这幢楼有几个房间是用来接待学生家长的。学六舍的管理员是位年岁与我相当的大姐，姓李。李大姐一个月前，我带孩子来学校报名时与她打过交道，但并不愉快。那次临走我去结帐，结果她多算了我一天的住宿费。我是一个对数字天生缺乏敏感的人，所以，当时一下没有能反应过来。等我反应过来，那已经是到家之后的事了。因此，这李大姐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见佳。第二次过来给儿子陪读，我虽然没有重提旧事，可心里的疙瘩却没消失，也因此，对李大姐采取了回避的态度，没跟她搭讪哪怕是一句话。
　　今天，与她一番交谈忽然发现，其实她并不乏可爱之处。
　　她对我儿子的身体状况是有一些了解的，显然那是因为上次我太太在这里时跟她聊过。对我儿子，她有两条建议：一是鉴于他的身体情况，做家长的不应在他学习方面提出过高的要求，只要学习能够跟上也就行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二是应该鼓励孩子多与同学以及周围的人交往、沟通，以提高自己独立生存的能力。
　　说到学习，李大姐提到了与我们在同一楼层上居住的一个长年单独包间的精神上有些异常的同学。这位同学已经28岁了，极为聪明，在过去3年的大学学习中，至少有一半时间因为健康原因而休学在家自学，而经学校特许每学期结束之时来校参加考试。令人惊叹的是，每次他居然都能顺利过关。在校学习期间，一般每堂课他只要听10来分钟老师讲授的知识也就完全掌握了，其余的时间他便不耐烦，甚至于大庭广众之下，挑上课老师的“茬”，让老师十分头疼。更要命的是，或许是因为生理上的需要，他对女同学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与女同学路上相遇，他总是要“迂”过去蹭人家或者摸人家一下。学校为此大伤脑筋，不得不要求他的家长过来陪读。
　　“像这个孩子的父母，不知比你们烦恼多少呢！他孩子完全属于那种离开父母便无法独立生活的人。他母亲因此感叹道：这孩子即便是大学毕业了，也将是废人一个……”李大姐对我说。
　　她还向我介绍了另一种情况，这就是几乎这几年来学校都要发生的学生跳楼自杀的事件。“祸首还不就是学习压力！一位新疆过来的孩子，大学的前两年，同时攻读两个学位，并且学习成绩列年级前3名。可到了第三年不行了——精神出问题了。晚上说什么都睡不着觉，体重一下掉了10多公斤，父母赶过来陪读都不行。后来不得不休学了一段时间，并放弃了另一个学位的学习才算是恢复了正常。”李大姐感叹道：“学习是什么？学习还不就是增加一点知识，提高某些方面的能力，为日后走向社会打下基础？可如果是身体出了问题，那就是连‘根本’也丢了！谁更重要，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李大姐为什么对做家长的心理如此理解，也不仅是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让她接触了大量的学生家长，使她对他们的辛酸苦辣有比较深刻的了解，还因为她的女儿如今也在读大学，并且就在这所学校。而她对自己的女儿的前途也不无忧虑，这就是因为她的性别，将来就业之时可能受到的歧视。“早几年，一对本校毕业的研究生，在北京等地找工作，几乎所有的单位都只要男的，不要女的，费了好多周折，女孩子才算解决了工作问题。不过，她不得不改行做教师去了。而眼下，就业形势日趋严峻，谁知道届时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她说。


　　【十】逸夫楼

　　正对着学校大门的两幢大楼很有气派，可以说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吧，西面的那幢取名叫“逸夫楼”。
　　提起“逸夫楼”，走过几所国家重点高校的人大概没有不知道没有不了解的：它是香港富豪邵逸夫先生为支持教育而捐助的。只要是国家重点高校，你都可以见到它的身影。
　　邵逸夫无疑属于有钱人，非常有钱的人，非常有钱同时还有非常慷慨与乐善好施的人。而在香港，除去邵先生外，同属于这一类的人还有很多。比如说大家同样非常熟悉的霍英东等。为什么香港盛产慈善大家？有钱，有做大慈善家的本钱当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但恐怕“富”而思“仁”应该是更为重要的原因。否则，我们为什么不见胡润大陆富豪排行榜上那些名列前茅者也像他们一样乐善好施？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得更远大一些，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在全世界范围之内——大陆似乎应该除外——富豪之人中多慷慨之士似乎是一种普遍现象而非个别现象。举例说，大家熟知的世界头号富翁比尔•盖茨，就是一个热衷于各种公益事业的慈善大家。据说，在过去几十年中，他的各类捐款累计起来已经超过了他的财富总量的50%。国外、香港为“富”而好“施”者为何如此习见，大陆却是例外？或许与我们丢失了传统——扶危济困、助人位乐等有关，与我们在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只重视经济方面的接轨而忽视了先进文化方面的接轨有关。以至于今天我们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中，相当一部分人只是忙于敛财——越有钱便越想钱，忽视了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忽视了作为先富起来的一班人，有责任回报社会，为实现“共同富裕”，促进社会的繁荣与发展，建设和谐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
　　“逸夫楼”一定意义上来说，何尝不是一面镜子，一竿标尺？许多大学把它建在极为显眼的地方，我以为是非常好的立意。可以想象，某些大陆的富豪假如有幸从它的下面经过的时候，或许在两厢对照之下，会不自觉地悄然掩上自己的脸面，心里会升腾起无名的羞愧。那么，会有大陆的富豪从“逸夫楼”下经过吗？大概会有的，因为我们都知道，至少一些富豪还是对自己的子女能不能接受高等教育非常在意的。也因此，我们就听说了这样的一些事实：每年全国重点高校都有1%左右的自主招生指标。而这1%左右的指标中，最后有一部分给了那些属于学校董事会成员的富豪的子女们。当然，富豪们为此也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从几十万到几百万价码不等。而这样的做法，让高校与富豪们实现了“双赢”。
　　
　　
　　【十一】电视、电脑与其它
　　
　　10多天了，电视只看过一次，是在去北京给儿子看病临时歇脚的宾馆的客房里；电脑，也只摸过一次，是在学校旁边的网吧里。
　　最初几天没有电视可看确实憋得慌，尤其是在明明知道有诸如亚俱杯深圳健力宝对阿联酋艾尔拜因队的日子里。因为我可不只是一个球迷，还是一个喜欢舞文弄墨者，每每在重大体育比赛之后，要发表宏词大论、指点江山的。所以，无法看到现场直播那憋闷那难受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夸张一点说，就跟一个饥渴难耐的人对饮水对食物的向往一样。但在整个校园里，只有餐厅才有电视，而且明文规定只是开饭的时间才放电视——事实上我到学校前后时间加起来已经超过一个月了，餐厅里播放电视的次数总共决不超过三次。奇怪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这方面的欲望也变得越来越淡漠，直至眼下几乎彻底消失。因此，我的生活状态近乎回复到了40年前那没有电视的年代：通过报纸杂志来了解信息，打发空闲时间。
　　电脑也是如此。从前在家，没有哪一天不在电脑上码字、不上网、不发稿的。但到了这里，远离了电脑、远离了网络。从前那种一天不摸电脑一天不码字就像一天没吃饭一样魂不守舍的感觉由强变弱直至消失。然而，必须承认的一点是，我的生活因此改变了许多，但却未必见得空虚。因为这给我留意周围的世界尤其是身边的人提供了必要的时间，我也可以比之从前更为从容地思考许多从前未及深入思考的许多问题，比如说人生的终极意义，比如说家庭在一个人生命中的分量，夫妻关系与父子关系孰轻孰重等等。
　　有人说，电视让人们的头脑变得简单甚至愚蠢。这观点我赞成。尤其是那些所谓娱乐性的节目在我看来更是如此。比如说李咏的幸运52。看过这类节目的我们回过头来想想，我们从中到底获得了什么？又比如说“超级女声”大赛，还不整一个商业秀与名利场？不客气地说，乃是电视台与商家的一场合谋，在把我们的时间和精力消耗殆尽的同时，也让我们的头脑彻底丧失了思考与分析的能力，自觉不自觉地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电脑一定意义上何尝不是如此？在大量的属于垃圾信息的包围中，人们即便是简单接受还来不及，又哪里谈得上去伪存真，并在此基础上或扬弃或吸纳？
　　如果没有了电视、电脑，我们的生活一定会改变许多，但也一定会纯真许多、深刻许多——今天的世界充满浮躁之气，人们多拼命地吃进，却很少消化就是很好的证明。
　　
　　
　　【十二】儿子的眼睛
　　
　　儿子的眼睛据他自己讲，自暑假以来，视力下降得很厉害。前些天去北京协和医院看病，我因此顺便一并也给他看了看。医生给他视力测试的结果把我吓了一跳：左眼1.2，右眼1.0。
　　这样的视力假如换了一个人，也许根本就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走进大学校园，满地尽是眼镜。相反，像我儿子这样依然无须配戴眼镜者，倒是少数派。可这事搁在我儿子身上就有些不同寻常了。为什么？因为我们这家族没一个近视眼的。就说我吧，读的书不比他少，而小时侯根本就不注意用眼卫生，经常是就着萤火虫一样的简易煤油灯光一看就是一整夜。走路的时候看，睡觉躺在被窝里也看……几乎是所有今天被列入可能引发近视眼的不良读书习惯我都有，可直到今天，40好几的人了，我双眼的视力依然都是1.5。我父亲，更是年过8旬的人了，同样无须配戴眼镜照样可以读书看报。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儿子变成近视眼了的呢？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应该是身体某个器官器质性的病变造成的。然而这说法缺少有力的证据——前不久在北京协和医院全面检查下来，没有一项是异常的，甚至包括他的眼睛。而根据我的分析，问题很可能出在长时间地使用电脑上。
　　刚刚结束高考的那一阵，儿子像发了疯一样没日没夜地上网聊天或者是打电脑游戏。那些天，常常是晚上已经过了23点了，他依然不肯下机。为此，我不止一次地提醒他注意身体，适当控制每天尤其是晚上上网的时间。可儿子不听，甚至不惜与我横眉冷对、大吵大闹。即便是无可奈何之下勉强下机了，第二天也一定是不过5点钟又早早地起身端坐在电脑桌前面了。《三国志》、《红色警戒》一类的游戏把他的魂都勾去了。当时我担心的还只是如果他一人在外上学，没了人提醒，那么，还不玩疯了心？而后来发生的事不幸证明了我的担心并非多余——不过，那时我还远没有往这样可能导致眼睛的近视这方面去想。
　　记得几天前的一个早上，因为下午准备去北京协和医院看病，所以，我就没有要求他去上课。而一眨眼的工夫，我就不见了他的人影。上哪儿去了呢？也许是到商店或者图书馆转悠去了？去图书馆看书读报，那可是他近一段时间来一旦我找不见他的人影，回过头来他给我最多的解释之一。闲着没事，我到学校周围随便走走，发现在距学校大门不过一二百米的地方，有一家网吧。好些学生模样的人进进出出，因此，我信步走了过去。
　　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网吧，上下两层。仅仅是楼下，就有不下50台电脑。整个楼下，几乎座无虚席，并且全是大学生模样的人。显然，在校大学生是这里的绝对主力。我放眼看去，非常意外地在一个相当黑暗的角落里发现了儿子的熟悉的身影。也就在我发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他似乎有些难为情，手忙脚乱准备下线。我平静地对他说：你玩一会儿，我先走一步。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这间电脑房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并拉上了深色的窗帘，屋里一盏灯也没亮。由于这里封闭得太死，又导致这里的空气非常浑浊，充斥着难以名状的难闻的气味——应该是脚臭、食物发酵与屋内家具霉变相混合的一种气味。
　　“这是人呆的地方吗？”儿子出来后，我问他。他笑而不答。“在这么昏暗的地方玩电脑，你不近视才怪呢！还记得在家时都让把门窗打开吗？即便是大白天，如果光线稍暗，也会让你把灯打开。现在，我算是找到你视力急剧下降的原因了！”
　　在大学，课程相对于高中要宽松许多。一周总有一个半天没课，而晚上大一是不安排上课的。经历了初中、高中紧张学习的孩子们一旦跨进大学校门，必定会感到无与伦比的轻松，必定会为自己过剩的时间和精力寻找出路。因此，如果不是谈上了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同时又无意将来继续深造——考研与读研，那么，网吧无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在我们的大学里，虽然也有电子阅览室之类，可因为那里缺少网吧里的刺激性的内容与自由的空间，所以，对于学生们来说，吸引力自然有限。
　　必须考虑到的另一点是，大学生已经是成年人了，并且作为一个高学历的群体，他们应该有较强的自我控制力，所以，简单的“禁”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问题的关键在于学校和老师的疏导。然而，我们这方面所做的工作到底如何？到位了没有？成效怎样？如今看来在存在不小的问题的：当早上7点多钟，还没有到文化管理部门所规定的网吧开门的营业时间的时候，事实上，三五成群的学子们已经走进了网吧了。宿舍管理员李大姐也告诉我，学校每年都有几个孩子因为沉迷于网络之中，最后荒废了学业，被学校劝退回家的。
　　为什么孩子们一到大学便如释重负，急于“享受生活”，而对学业漫不经心？作为学校作为老师，乃至作为家长的我们，在这些方面都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吗？而前者，或许与我们的基础教育乃是十足的“应试教育”，把孩子们压得太死、太苦有关，因此，一有机会他们便会出现习惯性的反弹；至于后者，则与我们的学校与老师向“钱”看得太多，向“人”看得太少有关，与我们的家长在孩子进入大学之后，便以为万事大捷，把全部的责任交给了大学与老师有关，以及自己急于获得补偿，喘一口气有关。当然，对我们的孩子来说，缺乏长远的奋斗目标，心理上远未成熟，同样也是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