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兴隆中学实在是多事之秋。
　　近一段来，董娜和方白冰的矛盾越来越激化了，几乎每天必吵，吵则没完，各不相让，真正到了针锋相对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更叫董娜不能接受的是，曾有几次，方白冰还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女儿，看了脸相看身段，看了整体看细节。他是在研究圆圆是自己的专项杰作，还是董娜红杏出墙第三者插足的产物。自己到底是不是圆圆的亲爹？
　　这次，吵着吵着，方白冰终于说出了：“方天晓他欺男霸女，闹得我全家不和，四分五裂。我要去告他！告他借着建楼房贪污受贿，告他滥施权利压制民主，告他调戏良家妇女……我不告也有人告！叫他当狗屁校长，当他妈拉个兔子灰！”
　　董娜一听，又气又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因为状告校长毕竟不是件小事情，这将给学校带来极大的混乱，给师生带来难以想象的影响和麻烦。再说，既然自己对天晓很有感情，就要多支持他的工作，在关键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于是她放软了语气说：
　　“白冰，你别满口胡说，更不要去做那伤天害理的傻事。自己不争气，不努力进取，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再说，人家工作那么努力，为人那么正派！”
　　“好啊，你还护着他。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你们俩有一腿！老天啊，我千防备万防备，还是被他给偷吃了。”
　　“请你冷静，不要胡说八道！”
　　“你们一个鼻孔眼里出气，简直翻了天了！要叫我说，这不但有关系，关系大了去了。就得去告！我们要联合去告，告到底，叫他遗臭万年，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董娜义愤填膺，轻蔑地说：“你们无中生有，捏造罪名，卑鄙无耻，老天都不会饶过你们！”
　　方白冰冷笑一声：“哼哼，不是我们卑鄙无耻，是你们男盗女娼！你这个小贱货，不怕丢人现眼，媚着眼去勾野男人。叫我戴上了绿帽子，反倒有脸说我。你说实话，给他睡了几回了？圆圆到底是他的还是我的？”
　　方白冰口里骂着，挥起手来“啪啪”地就是两个耳光。董娜脸上立时现出五个鲜红的手印，嘴里也流出了血。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吵得这么凶，也是方白冰第一次动手打人，而且打得这么厉害。
　　从小被父母宠爱的董娜哪受过这个？她跳起来，发了疯般地向方白冰猛扑过去。两个人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打斗中，方白冰抓下了董娜的一缕头发，董娜抓破了方白冰的脸，露出了几道血红的痕迹。方白冰见自己被毁了脸，没法出去见人，怒火中烧，恶狠狠就要大打出手。女儿圆圆一旁见了，死命抱住爸爸的腿，哭着喊着地说，“爸爸，不要，不要打我妈，不要打我妈……”方白冰挣不脱女儿，伸手抓起女儿的书包，向董娜狠命地砸过去。董娜本能地一躲，书包砸到了玻璃镜框，镜框掉下来，又砸倒了桌上的暖水瓶，就听稀里哗啦，玻璃镜框暖水瓶都破摔得粉碎，圆圆的书本散落得遍地都是，镜框中的结婚照也一塌糊涂。
　　随着这声响亮，两人都愣住了。同时，董娜的心也碎了。她委屈地哭叫着，泪眼婆娑，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衣物，领着圆圆回娘家去了。她怒火难平，咬牙切齿，心中萌生出一个念头：离婚，坚决离婚，离开这个不是人的狗东西！
　　不料，他们吵架的内容被在外窥探的李立青听到了。
　　近一段，李立青追董娜追得神魂颠倒，真像沾在身上的膏药，甩也甩不掉。假如董娜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他一通，或者赏他几个清脆的耳光，这事也许就早早结束了。偏偏这董娜又是个柔顺慈善的人。开始，她只是善意地劝他不要这样，不好意思对他严辞拒绝。结果，她的谦让反而让李立青觉得她很有那个意思，得到得不到仅是个早晚的问题，于是，就加快了进攻的步伐。
　　那次，他买了一件昂贵的衣服送过去，被董娜扔了出。，董娜认为这对他已经够没面子的了，他一定会回心转意不再纠缠了。不料，他仍是如影随形，纠缠不休。有一天，方白冰到山上套兔子去了，女儿圆圆去姥姥家了，李立青又乘机而至。董娜知道，再这样迁就下去，势必就要满城风雨名誉扫地，于是，义正词严地说：“李老师，再一次告诉你，和尚庙里借梳子——你找错人了。我董娜不是这样的人，你就别枉费心机了。”李立青说：“你不知道，我的魂已经叫你勾走了。”“你说一千道一万，这绝对不可能！”“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
　　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董娜面前。董娜见他跪下了，有些慌神，就弯腰去拉他说：“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李立青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为了你，我愿意把地球跪穿!”说着，伸手抱住了董娜的两腿。董娜正穿着那件鹦哥绿连衣裙，洁白修长的大腿裸露着。李立青拼命地吻着，拿舌头舔着。董娜气愤难耐地说：“真让人恶心，你不起来，就一直跪着吧，我走。”说着，用力掰开他的手，转身就走。李立青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用脊背挡住屋门，说：“董娜，好董娜，你就当献献爱心，答应我一回，就一回行不行？”说着，猛一下子抱住董娜就亲嘴。董娜用力地挣脱着，挣脱不了，就腾出手来，照他脸上啪地就是一个耳光。
　　李立青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被她的气势给镇住了，赶忙松开了手。董娜警告他说：“请你自重，再次告诉你，我董娜不是这样的人。以后，你要再来骚扰，我就把这事告诉校长，告诉所有的老师，甚至告你到派出所，叫你名誉扫地，难以做人！”
　　从那，李立青的行动才有所收敛。但他还没有彻底死心，仍存有一种侥幸，时不时到董娜家门口去窥探一番，看有没有可乘之机。以前的探视，听他们吵架的内容多限于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这次却涉及到了学校的内容，尤其涉及到了告状这个极其敏感的话题。犹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眼睛一亮，立马来了兴致。
　　这李立青除了是妇女性格，还是个老婆嘴，肚子里放不住三句话，有一点新鲜事就得马上报道出来，憋在心里比杀了他都难受，说晚了就得下小崽儿，是个出了名的小广播，传声筒。
　　现在有这么好的新闻材料，若不及时地广播出去，岂不是天大的损失？马上，李立青决定开始对外传播。他细细的脖儿挑着个小脑袋，正开始寻找目标，迎头遇上了数学教师张伟，便快步凑过去，细声细语地说：
　　“张老师，你听说了吗？咱们学校怀疑这个告状那个告状，这回真相大白了。原来这告状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方白冰啊！嘿，哥哥告兄弟，叫人难以置信，真天下奇闻呦！”
　　张伟上下打量着他：“你听谁说的？”
　　李立青神神秘秘地说：“是我亲耳听方白冰说的。时间是今天上午北京时间十一点四十七分，他们两口子吵架时说的。原因么，嘻嘻嘻，就是方白冰亲口说方天晓第三者插足，和一枝花董娜你来我往，有那么一腿——注意了，学校里咱们两个最好，所以我才对你说，你可不要到处乱传吆。”
　　刚刚传播完，转身遇见了教生物的徐录，他马上凑过去：“徐老师，听说了吗？原来咱们都怀疑这个告状那个告状，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嘻嘻嘻，这回可真相大白了……学校里咱们两个最好，所以我才对你说，你可不要到处乱传吆。”
　　一会儿工夫，全体教师几乎叫他传了个遍。
　　传来传去，他也记不清到底传给了谁，漏掉了谁，反正感觉宣传的人越多越好。后来又遇见了张伟，以为还没传播给他，留下了死角空白点。这么好的材料，宣传不到位，白白浪费了不是太可惜？就凑过去，神神密密地说：“张老师，听说了吗？咱们都怀疑这个告状，那个告状，原来告状的是……”
　　张伟最讨厌这种无聊小人，看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就恶心，见他还在狗扯羊皮搬弄是非，忙截断他的话，模仿他的样子，摇晃着脑袋，拿出娘娘腔说：“嘻嘻，原来这告状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方白冰吆，学校里咱们两个最好，所以我才给你说。对不对呀？”
　　李立青立时涨红了脸，咯咯咯地笑起来，样子怪怪的：“嘻嘻嘻，你都知道了啊，知道了好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知道了我就不说了，不说了。嘻嘻嘻。”将细长脖儿摇几摇，小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了。
　　这一来，使得不少老师半信半疑，以为方天晓和董娜藕断丝连，关系暧昧。更有甚者，对着董圆圆方亮亮两个孩子反复端详，上下对比，看看有没有相同之处，是不是同一个爹生的。同时也知道了，原来方白冰就是隐藏在教师队伍里的大内奸大蛀虫！埋藏在身边的定时炸弹！这个告状专业户也太阴险毒辣了，弄得人人自危鸡犬不宁。以此类推，以前的刁状都是方白冰告的。这个家伙之所为，不光影响了领导，也影响了整个集体，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眼狼丧门星，是个大野心家大阴谋家林彪式的人物！
　　这消息传进袁立冬耳朵里，那真是大喜过望。他鸡逗眼骨碌碌一转，想出一个好主意，遂嘿嘿笑着，得意地两手一拍，自言自语地说：“好素材啊好素材，绿裙子啊绿裙子你马上就可以出名了，出彩了。对，就在她那绿裙子上做文章。这文章要做出来，一定会引人入胜，妙趣横生，精彩绝伦，怕不有氢弹原子弹的特大功效！”
　　想着，忙去找到侯庆申，然后附在他的耳际，如此这般地一番交待。
　　“出大事了！兴隆中学出了个大贪污犯！方天晓因贪污受贿被县司法审查，撤销校长职务了！”
　　这一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教育界在村民中在社会的角角落落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越传越远，越传越凶越传越奇。
　　原来，县教育局、县纪委领导接到兴隆中学的匿名举报信，对此非常重视。因为信中的措辞非常强烈，其罪状仿佛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惩治就不足以平民愤，所以立即派来了专案联合调查组，进驻兴隆中学进行调查。他们开始对建楼的立项、招标、进料、质检、验收等各个环节逐一清查，决不放过一个细节。
　　同时，他们责成镇教委通知：暂时停止方天晓校长职务，在学校听从问话取证，配合调查。等到问题查清后，根据情况再作处理。全面工作暂时由副校长黄一如负责。
　　此时，有些人开始开动脑筋，展开联想，胡乱猜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则无中生有，添油加醋，推波助澜；更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徒胡言乱语，信口开河。一时学校里社会上舆论四起，传言纷纷：
　　“喂，喂，听说了吗，兴隆中学犯事了，县里几个班子官员住在学校清查哩！”
　　“兴师动众的，为什么事？”
　　“什么事？说出来吓死你！是校长贪污受贿的事。前一段学校不是盖了实验楼吗？听说盖这楼方天晓捞了五六万，上级坚决惩治腐败，这回方天晓算栽了。”
　　“你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了解方天晓，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能把符号贴在脸上？有几个贪污犯身上挂着牌子？自打当了校长后，方天晓变了！不是原来的方天晓了。”
　　“现实下，掌权的有几个见钱不贪的？见钱不捞，傻子一般。”
　　“嗬，要真那样，方天晓可就惨了，保不住得进去蹲几年。一逮捕就双开，回家后就成平民百姓了。哎，可惜啊，为点小利而毁了终生！”
　　“要真贪污受贿，坑害百姓，该逮就逮，该蹲就蹲。腐败现象都是他们这些戴乌纱帽的搞的，不动点真格的，社会风气就完了。”
　　“别他娘的胡诌八咧，肯定是有人诬告陷害。我敢保证，方天晓他不是那样的人，是个好人！”
　　“看看，看看，和他非亲非故的，你着得哪门子急啊？他腐不腐败你知道？反正，兴隆中学有问题。要不，人家专案组到这里做什么？要不，怎么不查你也不查我？连校长职务都停了，这还能有假！”
　　“不用争不用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真是假，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都睁着眼睛看结果吧！”
　　那次干核桃康亚飞强奸张燕未遂，心地善良的张燕饶恕了他，没有诉诸法律，只由单位进行了处理，开除了其民办教师职务。显而易见，是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康亚飞被开除以后，回到村里劳动。开始，只是种种责任田，喂喂鸡狗鹅鸭什么的。后来，嫌种地饲养忙忙碌碌，创造的劳动价值太少，就找到了屠宰户牛耕田。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牛耕田不再当生产队长，开始了杀猪卖肉的生意。康亚飞不是不想找别的致富门路，一是自己没技术缺资金，二是臭名远扬，没有人愿意跟他合作。从别人躲躲闪闪的眼光里，他读到了无助和孤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无奈。
　　那天，牛耕田杀了一头猪，让康亚飞向外掏五脏，他毛手毛脚，下手把苦胆给捅破了，弄得猪肉发苦卖不出去。牛耕田是个犟驴脾气，看他干活俩不顶一，还光惹麻烦，一边踢他的腚，一边骂道：“娘的废物蛋，你是木棒掉到粪缸里——闻（文）不能闻（文），舞（武）不能舞（武），一辈子也赶不上毛主席那个思想！”他捂着腚抗议说：“别说我，你……你也赶不上毛主席那个思想。再说，你都踢了腚了，还骂娘干什么？”牛耕田瞪着大眼珠子说：“踢腚是踢腚，骂娘是骂娘，这是两回事。有哪一家规定，踢了腚就不能骂娘了？”说着，照他腚上咚的又是一脚。
　　康亚飞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想奋起反抗又缺乏底气，只好把委屈藏起来，翻着白眼心里暗暗骂道：“娘的，我康亚飞还就不如一只猪苦胆了？像这样地踢来踢去，早晚得把腚给踢毁了，把点尊严面子给踢没了。”想着，咣当把杀猪刀子一扔，不干了，捂着腚去了大青山，去找刘成搭伙起石头。
　　这次牛耕田踢得太狠了，比哪一次都严重。一路上，他不时地褪下裤子，侧脸看看，哎呦哎呦的，把腚揉了四五回。
　　刘成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与人总能和睦相处，对他一点儿也不歧视，更不会抬腿踢腚张口骂娘。“人生在世，谁没个过错闪失？不到八十八，不能笑话别人瘸和瞎！”他常常这样说。他知道康亚飞自初中毕业后一直当老师，有些活路不会干，身子骨也没摔打出来，就尽可能地照顾他，力气活危险活总是奋力争先，而分报酬的时候，从不多要一分钱。康亚飞想，虽说这活儿累一点，但收入并不少，还不受歧视。仿佛由地狱升到了天堂，他一连温暖了好多天，见了刘成恨不能喊大爷。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一段时间下来，他不再满足于不踢腚不骂娘、平均发工钱这点优惠条件。“像我，曾是堂堂的人民教师，教师队伍中的优秀代表，怎么能整天和老文盲半文盲一起开山起石头？这实在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嘿，天生我才必有用，船遇顶风也能开！”于是，他就挖空心思地寻找出力少挣钱多的门路。每当思路和行为受阻时，他不是从自身找原因，而是迁怒于郑孝文、于入海和方天晓，怨恨告状的张燕：哼，这点狗屁小事，又没把她给睡了，都他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必这么小题大作，铁面较真！早晚我他妈一个个和你们算账！
　　公道而论，各位领导对他的处理够宽松够照顾的了，他应该感到满足，应该幡然醒悟，考虑如何改邪归正，开始重新创造美好的未来。可他没有。对各领导他是百不满意耿耿于怀。那次，他和袁立冬侯庆申联合，恶狠狠地告了郑孝文一状，使郑校长受到了不应该受到的伤害，才找回点心理平衡。而对书记于入海的报复则是，勾结了几个狐朋狗友地痞流氓，杀死并偷走了他们家的羊，留下了恐吓信，使于入海一家经济和心灵受到了极大伤害。“嘿嘿，这次既报了深仇，又发了一笔羊财，值！比那些打人啦放火啦砍树啦毁青苗啦等等损人并不利己的思路强一万倍！”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后来他和邻村几个痞子混到了一起，干起了偷鸡摸狗拔蒜苗的勾当。开始，他是既没有胆量，又不通作案手段，还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和愧疚感，只在一边站岗接货望风儿，按他们的江湖行话就是“采购助理”。久而久之，他由采购助理发展成了一名行窃老手。后来，他们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而是盗起了电缆、电视、摩托车之类的东西。他们或集体行动，或一人出击，把某一区域搞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谈贼色变。
　　他觉得，在众多的朋友中，把哥袁立冬最仁义最江湖了，算得上密友至交。他不是长兄胜似长兄，关键时刻，真能为人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为了投桃报李，他私自出动，盗窃了一辆摩托125，偷偷地送给了袁立冬。
　　说来也怪，这个教育上的庸才二把刀，却是盗窃上的奇才高手。他的本领在教学时没见多么出色，现在却发挥得得心应手淋漓尽致。他的加入，使这个小集团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危害极大。行为有如行车，一旦发动起火，轰隆轰隆，很难一下子停下来，他们越来越肆无忌惮任意妄为了。
　　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三年多来，他们或联手作案或个人行动，作案二十余起，给社会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和灾难。后来公安机关在销赃点发现了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破获了这个盗窃团伙，依法缉拿了几个犯罪分子。经过审讯，基本查清了他们的犯罪事实。
　　康亚飞较为机警，听得风声后，半夜踢开后窗逃跑了。几个同伙被抓，对他震动非常之大。他心里清楚，自己很难逃脱被惩治被处罚的命运，只是个早晚。
　　从家里逃出后，他躲藏到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亲戚家有一个地瓜窖，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老鼠，白天不敢出来活动，晚上才悄悄钻出洞来透透气放放风，看看满天的星，看看万家灯火，听听各家各户的欢声笑语。
　　憋闷、寂寞、无助、惊悸、忧虑、时时在纠缠着他，困扰着他。偶尔街上有点儿风吹草动，他都浑身颤抖坐卧不宁，老猜想是否和自己的案子有关。有一次，村里高音喇叭下通知，号召大家行动起来，捉拿一条大疯狗。因为那条疯狗急红了眼，连着咬了几个人。他误认为是全体村民来捉拿自己的，心里一紧张，一泡热尿一丝不剩地撒在裤子里，顺着大腿流下来，弄得洞里骚臭熏天。他这才深深地感觉到，什么叫无奈，什么叫失去了人身自由。
　　更为糟糕的是，远房亲戚开始还比较亲热，供给他吃喝，为他放哨传递消息等，半个多月后，就对他厌恶起来，还流露出了要赶他出门的意思。为了保住自己，他不得不委曲求全，苦苦求告说：“当年的堡垒户掩护八路军，供吃供喝医治伤口还积极放哨，最后都成了的有功之臣，受到了政府嘉奖，上光荣榜，戴大红花。我的处境就跟当年的老八路一样，只要帮我度过这一关，有朝一日飞黄腾达，首先要报答你们的再生之恩。”
　　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娘的目中无人，瞎熊一窝！虎落平川被犬欺，落地凤凰不如鸡。想当年，老子曾是兴隆学校堂堂的教师代表，按级别，相当于单位的三把手哩。决策校内外大事，给全体师生指导工作，跟着上级领导视察并陪着吃喝，那是何等的威风！不是蹦出那个普通一兵，真得是前途无量……现如今，老子遭难你们却幸灾乐祸，让我吃这么糟的饭，住这样的鬼地方，算什么狗屁亲戚！要是我当着县委书记县长什么的，你们得死命地巴结我，讨好我，叫磕头你们也得磕，叫舔腚你们也得舔！
　　思来想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必须离开这是非之所。可到哪里去呢？他挖空心思地想。后来终于想起，还是得依靠把哥袁立冬。“疾风知劲草，遇难识人心！”袁大哥有仁有义，是个靠得住的人，而且计谋总是高人一筹。
　　那就先到袁大哥家去，让他探探情况后再回家住几天。这些天来，他衣衫不整，浑身酸臭，头发蓬乱的像个刺猬。更令人难熬的是，连个女人毛都没沾着，难受得要死。他实在太想老婆了。现在，他忽然觉得，家中的黄脸婆母夜叉比四大美女、月里的嫦娥都要强出一百倍！继之又想，一个月就受不了，要真被逮起来，长年累月地被关押着，那可怎么忍受？
　　是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丧家犬似的？是张燕那个小妖精、小婊子。自从遭她告发以后，我一步步走下坡路，竟弄到这走投无路的地步。可恨啊可恨，假若真的品尝了你这水蜜桃小香瓜，心里也不亏，可是连个皮毛没沾上……遗憾啊遗憾！不行，临走之前，无论如何得报这个仇，再想法吃她一口，圆起这个甜滋滋的梦。张燕这小妮子实在太迷人了，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悄悄潜回了袁立冬家。袁立冬忙热情地置酒炒菜款待他。
　　他惶惑地问：“袁哥，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袁立冬宽慰他说：“风声已过，回家住几天没问题。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命大案，他公安人员总不会发神经，没日没夜的守在你们家里吧！再说，违法犯事的有的是，大骡子大马都抓不完，谁还在乎你这头小毛驴！我听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请老弟放心，有我袁立冬在，就不会让你坐牢房关铁窗。我有个铁杆的同学在黑龙江佳木斯木材厂，住几天后，我介绍你投奔他去。到那里来个隐姓埋名，神仙都拿你没办法。你再让老婆放个烟幕弹，说你下了几千里以外的广西云南了，绝对万无一失！”
　　康亚飞见袁立冬这么仁义，这么知己，连声说谢，禁不住泪水长流。
　　吃喝完毕，他壮起胆子悄悄地潜回了家。他的老婆整天担惊受怕，坐立不安，不知道这些天他究竟躲在哪里，不知他是在逃还是被抓，是死是活。猛可里见他回来，喜出望外，骚眉弄眼，亲亲热热，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因而他们激动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