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皮蛋”

　　
　　说到攻城，说到那个缺心眼女孩，又让我无独有偶地想起另一个热衷此项运动但心怀叵测的人。他就是我们班男生----“皮蛋”。
　　“皮蛋”是蹲班生，按他那成熟的长相看估计还不止一次蹲班，再不，就是上学晚，他明显比我们年龄大，人长得歪瓜咧枣似的，脸上像癞蛤蟆皮爬满了青春痘。这家伙远比我们早熟许多，而且发育极其良好。我推想，“皮蛋”上五年级大概就有雄性荷尔蒙分泌。
　　“皮蛋”不是柳下惠那种人，他绝没有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的品行。以我现在这般老到的目光回过头去看他，这小子那时候就完全具备了登徒子好色的典型特征。他看女生眼神跟我们大不相同，颇有色迷迷的深意。
　　皮蛋酷爱攻城，尤其喜欢有女生参加的攻城。这小子上课时总心不在焉，做瞌睡状想着重重心事，因此学习成绩出奇的差；但只要听到下课铃响，皮蛋就会触电般冲出教室，他先站在操场上留意观察，随后便兴致勃勃参与到女生人数最多的攻城行列中。他跟那个缺心眼的女生不同，没有固定的追逐目标。但在冲出自己营门以及攻入对方城池时所表现出的英雄气概基本跟那傻乎乎的女生一样！游戏开始后，皮蛋就追风赶月般一往无前，他体质好，加上又有勇往直前的气魄，一般情况下，对手都拦不住他。及至攻进城后他便像猪八戒闯进了盘丝洞，那小子从来不争取踩踏方砖，只一门心思在女生身上找乐，抱住人家就死不撒手。最开始，我们班女生没注意到皮蛋的险恶用心，但不久，就有人发现这厮不怀好意。于是就广而告之地互相提醒，尽可能回避皮蛋纠缠。久而久之，我们班女生只要看到这小子雄赳赳走来就索性集体退出战斗……
　　
　　当年，二十基地警卫团七连屯垦戍边，在第一招待所马路东边开辟出极大的一片菜地。其中就种植了大量的友谊瓜和西红柿。当然，还有哈密瓜以及其它菜蔬。
　　七连菜地里瓜菜长势普遍良好，这跟体力付出与汗水的抛洒密切相关，当然还需要有高超的园艺技术和经验。七连菜地年年丰收，让我家附近那些开自留地的高级军官们羡慕不已，更令我们这些贪吃的孩子魂牵梦绕，尤其是到收获季节，七连那片土地就更成为我们无限向往和频频光顾的地方。
　　七连的劳动果实绝对自给有余，除去改善连队伙食，更有大量的剩余成果向外出售。如此一来，便给我们侦查地形，以便夜晚行窃提供了极大方便。那时候我们常常凑几毛零钱，在东风基地工间休息号响之际，以买菜为名，掺杂在部队家属行列里，大模大样走进七连的田间地头，心不在焉地买上仨瓜俩枣，随后就贼眉鼠眼东张西望，对瓜果的长势和成熟状况以及分布的具体部位进行实地考察，并把进出的路径熟记于心。回来后，我们汇集种种情报，适时做出沙盘，甚至不厌其烦地对即将成行的行动做模拟演练。接下来，便在兴奋与不安中眼巴巴盼着月上东天。
　　夜晚如期而至，夜袭行动顺利展开。
　　参加那晚行动的有我有皮蛋还有老母鸡和他家的两个“贝勒”。皮蛋和老母鸡自然是这次行动的主要策划人。依照预先设计，我们采用单兵分进战术，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五个人在七连菜地附近集结，皮蛋如此这般向我们进行最后一次战前动员。然后几个人再次分散开来，各自匍匐着潜入阵地。我因胆小，被指派隐藏在地头做望风工作。为这，还遭受到古家两个小贝勒耻笑。其实，我作贼也非止一次，但那都是小打小闹，而像这样大规模战役还是头一回，自然不免胆怯。坦白说，即便是在地头放哨，依旧心惊肉跳，一有风吹草动便疑神疑鬼，心里跟装了只兔子似的嘭嘭乱跳，以至突然还会有大小便失禁的感觉......
　　客观讲，那次行动十分顺利，究其原因，自然是七连警卫战士做梦也没想到防区里会有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所以他们压根就没设防。在对方毫无警惕的情况下，我们五个梁上君子顺利得手，不消一刻，便战果辉煌并且全身而退。
　　那晚行动，偷得最多的是哈密瓜，不知是挑瓜经验不足亦或是太过紧张，偷来的瓜以生瓜居多。饶是这样，吃起来照样津津有味。
　　
　　513医院坐落在东风城西南角，这座令东风人自豪了半个世纪的医院在我们进基地一年后与东风礼堂同期建成。以我的眼光看，513医院外型建筑规模之宏大，内中设施配备之先进，不论是在上世纪60年代抑或是本世纪的现在都绝对堪称一流。
　　医院后面紧挨沙丘有一条不宽的水泥路，路边有一间孤零零的房子，与它相隔不远是医院的动物室。这条路十分偏僻清冷，因为旁边那间孤零零的房子正是513医院的太平间！
　　别说打那经过，就是远远朝那望一眼都会让你有一种冷飕飕阴森森的感觉！在孩提时代记忆里，东风城里唯一让我感到不安的地方就是这间水泥路边的小房子，它常常令我毛骨悚然地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故事。
　　然而，与太平间相邻的动物室却又是我极为向往的地方。
　　动物室里养了十几条作实验用的恶犬，由于它们躯体大都被人类动过手脚，并且很可能在做手术实验时，注射的麻药剂量不够而遭受过极大痛苦，所以它们对人类无比憎恨。以至除过给它们喂食的饲养员以外，其余人等均被视为仇敌，只要你胆敢走进那个院落，它们就会隔着铁栅栏同仇敌忾地冲你扑过来，咆哮声震天响，直吓得你丢魂丧胆！
　　去医院动物室看狗就跟喝茶或是喝咖啡一样，是一件很提神的事儿，尤其是在百无聊赖且昏昏欲睡的时候，只要去那遛一遭，准保让你淌一身冷汗无比清醒地走出来。就为这，我总要接长不短地恳求老母鸡领我去一回。所以如此，皆因为老母鸡的母亲孙阿姨是513医院里最为资深的护士长之一，老母鸡常常带他家那俩小“贝勒”在医院走动，日子长了便跟医院上上下下的人混得极其熟稔。
　　动物室通常拒绝闲杂人进入，但饲养员对老母鸡就网开一面，老母鸡不仅可以进出自由，还能从这位一贯板着面孔的饲养员脸上收获到难得一现的僵硬的微笑，老母鸡为自己能有这样的特殊待遇而趾高气扬而不可一世。
　　我第一次去动物室是接受老母鸡邀请，一进门就被那几条恶犬的吼叫声惊扰得热血沸腾，几乎迈不动步。再看老母鸡，他却从饲养员手里接过一块猪下水一类的东西，笑嘻嘻朝铁笼走过去。笼内恶犬毫无疑问认出了他，顿时安静下来并向他热情洋溢地摇起尾巴。接着，很快又因为下水数量不足彼此重新争吵撕咬起来。终于，一只最有震慑力的狗把那份有限的下水不知其味地吞咽下去，随即，狗们重新消停下来，重新用一种讨好目光，巴巴地望着老母鸡，而老母鸡则向我投过一个无比得意地眼神……
　　那一刻，妒忌与羡慕相混合的情绪唤起了我的勇气，我壮胆向铁笼靠近，然而一刹那间，恶犬已然变了嘴脸，龇着牙咧着嘴，底气十足狂叫着隔着那扇铁栅栏扑将上来，这突如其来的变脸，顿时把缺乏心理准备的我吓翻在地，那一刻，我有生以来头一回出现了大小便失禁的感觉，差一点就把屎尿屙到裤裆里，还算好，虽说已经斯文扫地，但毕竟没有太过难堪……
　　我头一回在狗舍门前逗留的时间很短很短，但却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那天我的确是既兴奋又恐惧，像喝足了浓浓的咖啡，带着满身鲜活的细胞和冷汗返回家中。
　　那以后，我还去过几次，但不再是老母鸡邀请我，而是我主动去求他，并且回回都要许以报酬后方才成行。
　　从第二次去动物室开始，我每回都要备下一些食物，以期博得那些畜生的好感，可真就奇了怪了，那几条恶犬始终不改对我的成见，食物被它们吃过后，依旧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地向我龇牙咧嘴，依旧穷凶极恶地隔着铁栅栏向我扑咬吼叫；而我，虽说不再出现大小便失禁的感觉，但除此之外照例是要带着满身活跃的细胞和冷汗，带着满腔的失落与惆怅心有不甘地回家。
　　最后一次去医院动物室也是那年夏天，同行的人里多了“皮蛋”。那小子随身带一个布口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个跟兔子一般大小的活物。我好奇心起，问他布袋里装的是什么？“皮蛋”挂一脸坏笑并不作答。
　　以往去医院动物室，我们总要回避经过医院太平间的那段路。但那天例外，“皮蛋”要在我们面前都显示胆量，非拉我们走这段路不可。为避免被这家伙耻笑，我们只好随他而去。
　　谁知经过那间孤零零的房子时，皮蛋那厮居然夸口说他曾经进去过。
　　我和老母鸡当然不信！
　　“皮蛋”就煞有介事地跟我们吹屋子里的结构，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他进去那回，太平间里还放着两具尸体。我们自然就越发地不相信！索性让他当面进去一回让我们瞧瞧。这小子转眼珠子的同时咽了口唾沫，然后做出不屑的样子，说：现在里面没死人，显不出胆量，没意思。
　　我和老母鸡不等这厮说完，就夸张地大声笑起来。接着，就见“皮蛋”那张长满骚疙瘩的脸一下子跟猴子的某个部位一样，十分醒目地红起来……
　　却说走进动物室，狗们先向老母鸡摇尾巴以示欢迎；而后，便冲我和“皮蛋”充满敌意地吼起来。
　　那时，我对这种心惊肉跳的欢迎仪式已基本习惯，尽管心里依旧不免发憷，但表情上已然完全能够装出波澜不惊。我瞥“皮蛋”一眼，不由暗中感叹，这厮果然见过世面，同时我还发现，他拎的那个布袋，里面的活物正在剧烈挣扎着。只见“皮蛋”全无惧色，走上前去，没等我看清怎么回事，丫就把那活物提溜出来并且迅速抛进狗圈里。仅仅一秒钟，狗圈里炸窝似的乱起来。恶狗们吼叫着一窝蜂冲猎物扑过去。我终于看清：“皮蛋”口袋里装的原来是只猫！这厮竟还残忍地在猫脖子上套了一根绳，以防它临阵脱逃。
　　这是一场双方实力绝不对等的较量，那猫面对强敌孤军奋战，在垂死之中依然表现出超常的勇气。在这触目惊心的搏杀中，最先扑到猫身边的狗相继被抓得头破血流，其中一只“青花”的鼻子还被抓下一块肉来。即便如此，恶狗们依旧前仆后继决不放弃。完全处于弱势的猫几番想跑，怎奈脖子上那根绳始终牢牢地套着它，令它无法脱身……
　　饲养员闻声赶来时，战事已然结束，猫已经壮烈牺牲。我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而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皮蛋也捂着血流不止的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他的手是在扔那只猫时被抓破的，这大约也算是报应！
　　饲养员耐着老母鸡的面没有发作，却冷着脸向我们发出了逐客令。
　　
　　那一回令我身心大受刺激，在以后时日里，一想起这血腥场面，就不禁感到脊梁骨阵阵发凉。从此，我完全丧失了去动物室活跃细胞的兴趣。不久，我们小学毕业升入中学，随即离开东风去了张掖。
　　随着年龄增长，我对这类缺德事更加深恶痛绝。同时经历过几件事后，亦对皮蛋人品有了新的认识，遂不再与之为伍，并且果决地疏远了他。
　　皮蛋似乎对所有下三滥的事都与生俱来的怀有特浓厚的兴趣。
　　有一天，这小子百无聊赖，去一个连队猪圈找乐子。正碰上饲养员赶着一头种猪给母猪配种，皮蛋顿时来了情绪，庆幸自己可以看场好戏！
　　及至猪交配，皮蛋早已兴奋的手舞足蹈上窜下跳，那模样比干正事儿的猪还累。饲养员担心这厮惊扰了人家猪的好事，几次三番轰他走，这家伙死皮赖脸就是不走，偏偏还要趴到猪身边看究竟。母猪果然被这无耻之徒惊着了，终于忍无可忍忿然脱身而去，而那头公猪刚好射精，结果把那黏糊糊的体液热气腾腾喷了皮蛋一脸。这情景，把一旁的饲养员乐的前仰后合，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而醒过闷儿来的皮蛋则抹着满头满脸浆糊般的秽物悻悻离去。
　　自打粘上这不洁之物，皮蛋就更加事事不顺走起了背字。他没有逃出蹲班的魔咒，最终又从我们班蹲了下去，老脸皮厚地陪着新一拨学弟学妹，继续停留在他十分熟悉的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