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重返茅屋
作品名称:无香花·有香草 作者:北京赵秀云 发布时间:2015-03-03 19:52:19 字数:6813
离婚,在吴家村掀起滔天巨浪。
有史以来吴家村的婆娘们,未曾经历过女人离婚的风波,没有哪一个女子明目张胆要跟自己的男人离婚。离婚对于吴家村的人来说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到了阎王老子那里会劈成两半,下辈子人不人鬼不鬼,永远抬不起头来。
方宇要和刘旺离婚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瞬时传向四面八方。村里的婆娘们串通一气,雷厉风行,向方宇发起猛烈的攻势。有一天,方宇去供销社,刚好碰见卫生院的一个男医生来村里巡诊,两个人聊了几句,立刻被村里的婆娘们盯上了。那情景就像活见鬼,不分清红皂白,一起朝着方宇啐唾沫,大声骂道:“狐狸精!不要脸!……”
自古以来,女人整女人就毫不留情,将无形的锁链套在自己身上,宁愿姐妹窒息而死,绝不允许冲出樊篱一步。千秋万代以求正果的理论,在那个偏僻的山区像磐石一样不可动摇,世俗的观念绝对占上风。那个叫杏花的女人又开始活跃起来了,四处游说方宇不尽妇道,心怀歹意,骨子里看不起庄户人。在杏花的煽动下,无端的生疑将正直与善良统统掩盖,村里人一致认为方宇坑害了老实巴交的刘旺,一时间,几乎要把方宇置于死地。方宇像一个无处躲藏的受气包,苦思苦想了几天几夜,感到与刘旺的关系继续拖延下去没有什么好结果。她一狠心,当天就带着小海离开了刘家小院,回到原来的茅屋里。她什么都不顾了,是死是活都要坚决跟刘旺离婚。
方宇回到茅屋以后,自己动手砍柴,挑水,垒起锅灶,不信养活不了自己。当刘家小院儿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刘旺一个人的时候,这个农民汉子着实后悔莫及,三天两头跑到茅屋来向方宇讨饶,恳求方宇原谅他。
刘旺的妥协,激起村里婆娘们的不满。说刘旺是个窝囊废,刘旺没出息,丢了山里汉子的脸。婆娘们不依不绕,非要揪出闹离婚的北京小娘子。于是乎,一窝蜂似地来到茅屋婆娘们一声不响,破门而入。刘旺恰好在场,禁不住愣了。杏花勇敢地站出来,指着刘旺的脑门儿呵道:“刘旺!你咋的哩,连个女人都降不住?你还算个男人吗?你莫怕哩,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有俺们给你撑腰里。”刘旺突然火了,板住一张大脸,怒冲冲地说道:“我刘家的事用不着你们管,你,你们想干啥?滚!……”
婆娘们个个威风凛凛,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容刘旺反驳,七嘴八舌齐上阵。说:“我们不管谁管?你那女人闹离婚,我们要当场批判。”说着就扑上来去揪方宇的头发,刘旺挺身而出,将方宇挡在身后,厉声厉色地吼道:“你们谁敢上前,我刘旺绝不饶。”杏花横眉怒目,示意婆娘们上前冲,刘旺举起门边的一根木棒,大声喊起来:“嗅婊子!‘逼’痒痒哩?滚回你家炕头上去。”婆娘们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刘旺紧跟在后面追,一棍子打在杏花的屁股上。其他女人吓得屁滚尿流,慌作一团,杏花便嚎啕大哭,像死了人一样。
刘旺回到茅屋里对方宇说:“小海他娘,莫生气哩,都怪我不好,跟我回去吧,那些婆娘们叫我赶跑哩。”
方宇是冷静的,不可能再接受这个暴戾的农民。看也没看刘旺一眼,怀着感激说道:“请你走吧,我拿定主意了,我要离婚。”
刘旺傻眼了,想不到方宇不回头,瞪着大眼珠子说:“婆娘们来了你咋办?人家会把你绑起来,把你吊到树上去,骂你浪女子。”
方宇说:“我不怕,《婚姻法》有明文规定,结婚自由,离婚也自由。”
刘旺根本不明白他和方宇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按照常规村里的夫妻吵几句嘴,女方跑回娘家去,男方上门把女方接回来就算摆平了。末了刘旺挨了婆娘们的骂,在方宇面前又碰了钉子,感到心里窝囊,便暴跳如雷,大声喝道:“你是我的婆娘,你得服我管,叫你回就得回……”
方宇不屑,伸手把房门推开,对刘旺下了逐客令。说:“天黑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咋?”刘旺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你走吧!……”方宇喊叫起来。
刘旺垂头丧气地走了,感到自己的本事在方宇面前施展不开,跑到生产队拉着吴大一起来说情。吴大对方宇闹离婚的事,早就从婆娘们的嘴里听说了。起初并未当真,以为又是婆娘们胡诌八扯,没当一回事。在吴大的眼里,两口子吵架就是闹着玩儿,闹一闹就过去了,没啥了不起。然而让他感到头痛的是,北京的女人和山里的女人不一样,一旦惹恼了不好哄。作为一队之长,吴大不得不出面,便跟随刘旺一起来到方宇的茅屋里。
吴大一进门,盘腿坐在炕沿上,点燃烟袋窝子,拿出一副长辈的派头说:“小海他娘,夫妻没有隔夜的愁,看在我的面上跟刘旺回去吧。”
方宇道:“吴队长,我不回去。”
吴大一听方宇的口气,感到没咒念了,玻璃球似的一双黑黑的眼睛,盯着手里的烟袋锅子,半天没张嘴。过了好一阵,吴大说道:“不回也罢,等消了气再回也不晚。”然后吸了一口烟,冲刘旺使了个眼色。对方宇说:“小海他娘,我先带刘旺回去,叫刘旺好好反省反省。”
“谢谢吴队长!”方宇冷冰冰。
吴大带着刘旺离开了方宇的茅屋,心想过一阵子,方宇的气消了就没事了。吴大嘱咐刘旺,说:“别忘了给他们娘儿俩送粮,挑水。”又说:“人心换人心,你对人家好,人家就对你好。”
刘旺绝对相信吴大的话,一丝不苟地按照吴大的吩咐去做,天天往方宇屋里挑水、送粮。一周的时间过去了,方宇仍无回头的意思,无奈刘旺又去找吴大,这一回吴大不耐烦了。说:“都是你惹的祸,自己磕头去吧,队里管不了你的事。”刘旺一副可怜相,赖在队里不走。吴大嘴上骂,内心却对刘旺怀着同情心。说:“跟我走吧,这回就看你的运气了。”
茅屋的门紧闭着,方宇听见门外有动静,从门缝儿里向外窥视,吴大咧嘴笑笑说:“方同志,开门吧,是我。”
方宇打开门,刘旺紧跟在吴大的屁股后头,两个人一起进了屋。吴大当着方宇的面,狠狠骂了刘旺一顿,叫刘旺给方宇赔不是。刘旺傻愣着,吴大按住刘旺的脖子,叫刘旺给方宇鞠了三个躬。
方宇说:“别,别这样。”
吴大说:“小海他娘,刘旺知道自己错哩,你就饶他这一回吧。”
方宇心慌意乱,冲着吴大直摆手,意思是不让吴大再说下去了,然后心平气和地走到刘旺跟前,郑重严肃地说道:“刘旺大哥,咱们两个人的婚姻是个误会,我适应不了你,我认真的想过了,我不能跟你回去,今后的日子再艰难,我也一个人过,咱们都好自为之吧。”
刘旺听不懂方宇的话,便问道:“你说啥?”
方宇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说:“我们分手吧,谢谢你几年来对我和小海的照顾。”
“你,你铁石心肠!……”刘旺的泪珠子含在眼眶里。
“不,我们的生活习惯差距太大,难道你不清楚吗。”
刘旺似懂非懂,半天说不出话来,泪珠子重重地砸在地上。
方宇瞥一眼刘旺,很悲伤地思忖片刻道:“吴队长,请你再给刘旺找一个媳妇吧,这件事并不难,女人们都知道刘旺的工分高。”
吴大搭拉着眼皮,闷闷地抽烟,想不到矛盾会闹到这一步,感到心里很是窝憋。刘旺则恐惧地瞪大一双牛眼,全然不知娶来的媳妇还会飞,冷汗顺着脖根往下淌,这出荒唐剧似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吴大眨巴眨巴眼推了刘旺一把,说:“你干啥哩,咋不说话呢。”刘旺扑腾一声跪在方宇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咧咧地说道:“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
“你不要这样,有话可以说嘛。”方宇心里酸酸的,但是刘旺的求饶,却丝毫未能动摇她的快心。
吴大看出僵局,气呼呼地骂了刘旺一句,说:“你伤了人家的心哩,你看咋办吧。”
刘旺气急败坏,抓住方宇的胳膊不松手,哭丧着脸说道:“你就是死在这茅屋里也是我刘家的人。”
方宇说:“你放明白一些,我没有卖给你。”
“刘旺,你找死哩!”吴大上去将刘旺拉到一边。说:“你滚!你给我滚!”
刘旺翻着眼皮盯住方宇,茅屋里沉默下来,谁也不说话了,只有小海怯怯地喊:“妈妈!妈妈!……”最后吴大将刘旺赶出茅屋。到了山坡下,吴大像教训孩子似地对刘旺说道:“你呀!你呀!你像头驴!那北京女人跟山里的婆娘们不一样,北京女人娇嫩,经不起折腾……你,你,你咋像牲口一样呢?你,你咋那么不知道心疼人呢?”
刘旺的鼻涕眼泪流到嘴边,蹲在地上不动弹,吴大扯着他往前走,迎面碰上一群叽叽喳喳的婆娘。杏花幸灾乐祸走上前来问道:“吴队长,茅屋里的女人啥时候回家呀?”
吴大没好气地盯住杏花道:“回来不回来关你什么事哩。”
婆娘们呼呼啦啦地围过来说:“女人的事女人管。”
“呸!”吴大唾了一口,说:“都是你们那张嗅嘴惹的祸!看吧,刘旺也后悔哩。那女人不坏,人家一心想跟着刘旺过日子哩。现在倒好,人家不干哩,这不能怪人家,要怪就怪刘旺自己。”
后来,刘旺又来过茅屋几回,像从前一样送柴、送粮,见缸里没水就去担。方宇对此只是怀着感激,离婚的决心却是坚定的。这一年的春节来到了,吴大单独来劝方宇回家。说:“方同志,家家户户都包饺子过年哩,看在我吴大的面子上,带着小海回去吧。”吴大扫一眼茅屋又道:“刘旺守空房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心里好苦哩,回去跟他过个年吧。”
方宇强作欢颜,表示感谢吴大的好意。经历了深沉的痛苦,变得格外坚强了。方宇说:“吴队长,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坚决要求离婚。”
吴大怔怔地看了方宇一眼,感到方宇的心死了,知道再劝也劝不动这北京女人了。吴大有些沮丧,有些束手无策,有些恼恨自己。在吴大的一生中,未曾碰见过这样辣手的事情,吴大感到心里很不痛快,全村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没有哪一个敢违背他的旨意,惟独这件事让他觉得丢了面子。吴大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北京人和山里人不一样;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不一样。有文化的人不那么容易听管教,说啥是啥行不通。吴大终于发现,不该把方宇和刘旺拴在一块儿,他们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
方宇在茅屋里坚持了半年,任凭人们怎能样羞辱、议论、诽谤,方宇概不理睬。即便刘旺不来送粮,不来挑水、砍柴,方宇靠自己的一双手也熬过来了。苦是真苦,累是真累,很多时候精疲力竭,但是心里痛快。就像一个徒步跋涉的人,走过了一程又一程,不管前面的路还有多远,依然乐观自信。
不久,方宇接到路菲从北京写来的一封信。路菲在信中透露,说方宇的问题属于内部矛盾,可以争取转到“五七”干校。又说支持方宇离婚,只要坚持就能够离开那个山区。方宇热泪滚滚,深深陶醉在温暖的友情中,路菲的信在安慰着她那颗孤独而破碎的心,给了她力量和勇气。是呵,为什么还要蜷缩着自己呢?不,一定要挺起胸膛,受尽煎熬的日子到了头。方宇一想起刘旺的粗暴,一想起那疯狂的兽性,一想起这个农民的质朴、善良,已被狭隘、蛮横所替代,即使苦死累死也绝不回头。一个女人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惟独不能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那是一种非人的折磨,那是无法诉说的隐痛,任其怎样都无法抗拒来势凶猛的那一刻……
方宇吃尽了苦头,一进刘家小院,就感受到一种灵肉被撕裂着的痛苦,可是她得敷衍、得凑合、得忍受、得把梦做下去。假如刘旺能够读懂她,自觉收敛一些,方宇决不会抬手打破这个梦。事到如今,刘旺像一头倔犟的牛,死活不同意离婚。他不明白什么叫感情,只知道要方宇给他生儿子。这个民族,从传统上来说,仿佛就是传宗接代,不管怎样遗传并传了些什么。
方宇和刘旺的离异,是一场残酷的搏斗,可是方宇宁愿受辱,也比隐忍偷泪,苟全声名要舒心得多。她不相信“妇女解放”的高调唱了这么多年,从“五四”唱到今天,女人一但成了别人的妻子就没有自由了。为什么人们总要维系家庭而排斥感情呢?难道走错了一步就永远不能回头了吗。是的,自古以来,无论哪一个人充当了叛逆的角色,都会被带进“道德法庭”的被告席上。
方宇来到生产队,向吴大透露了路菲信中的涵义,并把其中的某个段落念给吴大听。吴大听后感到不能怠慢,路菲在信中明确表示,支持方宇和刘旺离婚。吴大深知路菲的信非同小可,这里面有门道,宁肯惹恼了公社妇联,屁股也要坐在方宇这一边。
方宇说:“吴队长,我要求回教育战线的‘五七’干校,我是单位的人,应该回单位去。”
吴大未加思索,痛痛快快地回答道:“北京人就该回到北京去,路大夫掌握政策,路大夫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山沟沟里。”
方宇说:“吴队长,请你和公社妇联再谈一谈,办完了离婚手续,我就去干校。”
吴大眉头紧蹙,感到这是一个解不开的难题。可是吴大心想,方宇是单位的人,留也留不住,公社妇联该当给方宇做主。约莫过了两周的时间,吴大来找方宇,说:“方同志,你去干校公社一百个赞成,到哪里都是为革命。”后面的话却变得吞吞吐吐了,吴大一阵抓耳挠腮,说:“离婚的事妇联讨论过了,恐怕不好办。”
“为什么?”
“妇联说刘旺出身三代贫农,不爱刘旺这样的人爱什么人?这是阶级立场问题。”
方宇目瞪口呆,说:“吴队长,感情问题怎么扯到阶级立场上去了。”
吴大黯然,说:“方同志,早知有今天何苦当初哩,我这个月下老儿没当好哇。”
不久,路菲从北京给公社革委会主任打来了长途电话,将方宇的离婚申诉重复一遍,紧接着由北京方面发来了调函,批准方宇带着户口转“五七”干校。
消息传进村里,人们好不震惊,谁也想不到方宇会远走高飞。刘旺得知后,就像挨了一棒锤,整个人都傻了。刘旺三番五次找吴大谈话,说:“女人上哪里我就上哪里,方宇是刘家的婆娘,我不离婚。”
吴大火冒三丈。骂道:“呸!你这头没长眼的瞎驴!你以为你是谁?还想跟着人家走哩,你给我住嘴!你,你咋不看看现在啥形势,你找死哩!”吴大伤透脑筋,为方宇和刘旺离婚的事,一连跑了几趟公社妇联,最后终于有了眉目,这天吴大带着好消息来找方宇。
“方同志,莫愁哩,放心好哩,你是北京城里的人,就该回到北京城里去。刘旺是村里人,就该呆在这山沟里,离不离他说了不算,这一两天手续就办下来哩。”
“真的吗?”方宇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跪在吴大的面前,说:“吴队长,我忘不了你,你是个大好人啊!……”
吴大说:“莫夸哩,莫夸哩。”
吴大从方宇的茅屋里出来,随后就进了刘家小院。如今的刘家小院已不同从前,里里外外乱糟糟,刘旺呆坐在炕头上,两眼泪汪汪,面对离婚协议书,死犟着不按手印。
吴大见刘旺钻死牛犄角,说:“刘旺,你懂个啥哩,那北京城的女人有门路,有人给她撑腰哩。我吴大听上边的,不能听你刘旺的,你说不离就不离,你算哪座庙里的神。你给我听着,离不离由不得你,我说了算数,我说离就得离。当初这桩婚事由我吴大出面做媒,现在还由我吴大来办,你听明白了吗。”
刘旺一看没指望了,蹲在地上哇哇哭,像个没娘的孩子。
吴大拍拍刘旺的肩膀说:“莫哭哩,过几天方宇就走哩,你想拦也拦不住哩。人家是被赶着到咱这山里来的,不能缠住人家不放,要高高兴兴地送人家走。”
刘旺用眼睛瞪着吴大说:“早知道我就不娶她哩,这事都怪你……”
吴大一下子从坐位上跳起来,指着刘旺的鼻子骂道:“你,你个王八羔子!还赖在我的头上哩,几巴吊子!当初还不是为了你好。”吴大喘息着,仿佛被刘旺气炸了肺。又道:“谁叫你三天两头往人家屋里跑哩,你,你还不是想尝尝城里女人的味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刘旺憋闷了好一阵,说:“我想再见她一面。”
吴大没好气,回了一句道:“哼!那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
刘旺再三恳求,吴大看刘旺诚心诚意,便把方宇请进刘家小院儿,
刘旺道:“小海他娘,你咋就这样心狠呢,我刘旺啥地方对不起你。”
方宇见刘旺泪流满面,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说:“刘大哥,想开一些,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你就放了我们母子吧。到了北京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会帮忙的,我们可以做朋友。”当着吴大的面,方宇动手给刘旺包了一顿饺子,缝补了两件衣裳,算是对刘旺的报答。
时隔半月,方宇终于拿到了离婚证书。离开吴家村的那一天,站在门口默默停留,向那间装着她许多苦难的茅屋,投去深深的一瞥,是留恋还是伤感,她说不清楚。已是春草铺满山坡的季节,桃花、杏花正含苞待放。茫然之中,她一步一回头,似乎还想跟屋里的土炕、灶台、水缸,还有堆在那里的茅草,以及屋檐下的鸟窝说说话,它们无一不支撑过她的煎熬。于是她走下山坡以后,又绕了回来,凝视茅屋良久,不禁阵阵凄然,而后怆然离去。
出村不远,听见有人大声喊:“小海他娘!等一等!”刘旺的眼睛里含着泪,蹬着那辆平板三轮车,急匆匆地赶来了,对方宇说道:“上车吧,我送你们娘儿俩走。”方宇迟疑,刘旺强行将方宇母子扶上车,飞快地朝前跑。半路上,刘旺放慢了节奏,三轮车像老牛车一样移动,刘旺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又说不出口。
方宇问:“刘大哥,你有话就说吧。”
“事到这一步,有啥可说哩。”刘旺摇摇头,目光溢着惋惜,往日的一幕幕,仿佛从他眼前闪过。
方宇望着刘旺的背影,感到刘旺的确是个好人,鼻子一酸,泪水遮住了视线,不管怎样夫妻一场,终归是有感情的。到了车站以后,刘旺买了站台票,把方宇和小海送上车,一个人留在站台上。方宇从窗口探出头来,手里挥动着一条白手帕,刘旺傻傻地瞪着眼睛,两条腿像带了沉重的镣铐,不会动弹了。
列车缓缓向前驶去,刘旺的影子在方宇的视野中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