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干赤子李玉堂 引子

　　引  子
　　北岳恒山的西北，是一片四面环山的盆地，东西一百几十里， 南北近200里，这就是闻名于世的金沙滩古战场了。盆地的南端有两条小河，一条叫做桑干河，出自宁武管涔山及朔州神头司马泊，从盆地的西南角——洪涛山脚下流入，斜穿盆 地，向东北龙首山北流去，曲曲弯弯，长虫似的潇洒自在。一条叫做浑河，从浑源崞山流出，由东南进入盆地，先向西北折折绕绕地走，走到龙首山脚下，一个急转弯向了东北，竟和桑干河交汇到了 一处，你中有了我，我中有了你。两河中间有一塔，塔高20丈，八角五层，玲珑剔透，奇伟瑰丽。庄严高古，雄踞独立，气势恢宏。前人题曰： 
　　俯瞩桑干滚滚波涛萦似带 
　　遥临恒岳苍苍岫嶂屹如屏 
　　这就是举世无双的应县佛宫寺释迦木塔了。 
　　木塔东北，桑干河与浑河相交的地方夹着一个村庄，古时叫莫回城，如今称做三门城。传说莫回城是为纪念一位名叫李三娘的女将而命名的。三娘年轻的时候，正逢外敌入侵，战火蔓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三娘识大义，顾大体，新婚不久，毅然动员习武的丈夫从军杀敌。在夫妻离别之际，三娘亲执郎君手，嘱咐道：“夫君放心前去，多立战功，家中之事，妾自会尽心料理。”丈夫看着楚楚动人的爱妻，实在不想离去，借口说：“我上战场，生死不足挂齿，只是想到娘子白天孤孤单单，夜里独守空房，心里实在不忍。”三娘为了割断丈夫的儿女情丝，断然责备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好男儿志在千里，岂可让儿女私情断送了报国大志。强盗不走，郎君莫回!”后来，三娘的丈夫在战场上果然抛开一切杂念，东征西战，累立战功，官拜大将，成了名扬千里的功臣。只是在一次大战中，他不慎中了敌人的埋伏，全军覆没，埋尸沙场。三娘听到夫君战死的消息，痛哭一场，接过丈夫的战刀，来到两军阵前。三娘从小随父习武，练就一身过硬功夫，她骑一匹小青马，使一双雌雄宝剑，驰骋疆场，威震敌胆，被民间传说成能纵马飞越崇山峻岭的女神。三娘在赶走入侵的贼寇后，没有回乡，她决心代夫戍边，一直到老。当地百姓敬爱三娘是女中豪杰，把城名改作 “莫回城”。 
　　莫回城本是一座不小的城镇，四面有高大结实的城墙，开着东门、西门和南门。城门上都有城楼，城楼里住着护城的士兵。每天清晨，三座用圆头大钉钉着宽大铁条的5寸厚木门“呀呀”洞开时，等候在城内城外的人们怡然出入。老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常常想起三娘的好处来。后来，经过几百年的沧桑巨变，莫回城不在了，代替它的是又一座新城，起名叫三门城，仍然有城墙，开着东门、西门和南门，但那屋舍，那街道，那一应物事，也仅有村的规模了。三门城是得了两条河的滋养呢。桑、浑二河，春、夏瘦得可怜，只有清清浅浅一条亮线，有时就只有一窝一窝的小水坑，有时连水坑也干涸了；冬日里，河水结冰，西北风卷了黄沙土，铺天盖地而来，河面被沙土埋了，太阳一晒，沙土变成了湿泥，夜间一冻，又成了铁硬的泥板。沙土冻冻消消积积，河便成了平坦的土地，要不是有明显的河槽，牧羊人用羊铲凿开冰窟放水给羊喝，使憋够了劲的河水涨溢出来，埋在黄土下默默流动着的小河，哪还会有半点河的性状让人感受呢!最壮观、最能体现河的威严的时节应该是雨季。那时，河便胖得没了看头，似臃肿的丑妇。暴雨裹胁了山区赤沃的泥土，汇聚了一路的柴柴草草、各种禽兽的粪便、冲毁的房屋椽檩、死鸡、死羊、死猪、炭场的大小炭块……汤汤而下，大呼小叫地咆哮着，真是摧枯拉朽，荡涤一切。那河水又浑又浊，左冲右突，左冲给右边腾出一片画着波纹的沃地，右突就使左边出现了一片描着鱼鳞的肥田。冲冲突突，完成了一个个“～”。有钱难买河湾地，傍河的人们把河湾地称作“刮金板”。但种这种地有利也有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河水今年跟你开个玩笑，把庄稼冲个一干二净；明年和他扮个鬼脸，让他颗粒无收，完全一副老顽童性子。但这里十年九旱，溢收之年还是常有。
　　河水带了泥沙来，也带了山上的毛柳、白杨、榆、槐、酸茨、醋柳……的各样种子，漫漫河边就有了它们的子孙。初夏里，就有翠绿的、深紫的、碧青的、醉红的颜色在河两岸点染，取代了严寒里的一抹枯黄。那团团颜色，被暖风一拥一拥，揉来揉去，使两岸平添了许多生机。 
　　两河水流不断，吸引了无数的鸟群，一行行大雁，一双双野鸡野鸭、捞鱼鹳、鹭鸶，有时也有两只三只白鹤、灰鹤或者天鹅，来河边小住三日五日。各种各样的鸟叫声呼应着，热闹了清寂的河面。岸边蒿草里、柳丛中，常常就发现了鸟窝，生出一窝一窝青皮的、粉皮的、灰麻花皮的鸟卵。三个五个孩子常背了筐子篓子去采挖野菜野草，就有十个八个一窝的鸟卵被捡了去，大的有鸡蛋那么大，小的只有扣子那么点儿。不管谁捡着了，见面分一股的老规矩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大的每人三个两个拿回家，便是一顿好菜；小的干脆用胶泥包了，生起一堆火，把泥蛋放进火里，烧熟了，敲去泥壳，剥去蛋皮，吸溜着嘴，把热乎乎的蛋青吸进嘴里，捏着蛋黄好一阵玩耍才舍得吃下。有时鸟卵变成了空壳，就有十个八个小雁小鸭受惊乱钻。在近处守护着的大鸟故意把翅膀拖在地上，装成受伤的样子，怪叫着引诱孩子们，等孩子们去追大鸟，小小毛团们早钻得不知去向了。大鸟救了小鸟，洋洋得意，欢叫着振翅翱翔，扬长而去，常常还回身飞下来，在孩子们头顶上狡黠地兜一个两个圈子，嘲笑孩子们的幼稚，直气得孩子们把手中的小镰小铲向空中扔去，才吓得大鸟呼喊着逃窜。 
　　三门城东侧，浑河岸边，有座大山，全山属龙山山系，最高峰叫大头顶。人说那是龙山的龙头，起名叫龙首山。龙身一直顺浑源的北山、广灵的六棱山，逶逦而下，绵延数百里，一直连接到河北蔚县的襄山，成全了一条巨龙。龙首山左右各有两条黄土沟涧悬拥着的坡垴，弯弯转转，伸入沟底，人说那是龙须。有无数沟壑撇撇扭扭汇成山峪，那随峪的山梁便是龙的爪了。 
　　山不在名，有龙则灵。一日，一位阴阳先生，脏兮兮一只布包装了罗盘，骑一头跛驴，戴一副断了一条镜腿、用黑线套在头上的石头眼镜、“咯噔咯噔”从南边的大路走来。走进三门城，抬腿下得驴来，却是个瘸子，且瞎了一只眼睛。先生说自己是恒山上的真人，迈着有起有伏的步子，上了村东的破旧城墙，手搭凉棚，极独目观了山势，回首又俯瞰了水势，支起罗盘样了东西南北四方，对着围在身边的人咬文嚼字，吐出几句真言，说：龙山向西回首，龙眼直视古城，古城有粼粼桑、浑二水环护，有巍巍一座龙山庇佑，三门城乃吉祥之地也。说：桑、浑二水从西从东而来，带了释迦塔和北岳恒山的精气元气。龙山的龙须，直入二水交汇之底。龙见水喜，水为龙生。山之龙也，水之龙也，龙龙相遇，龙龙相生。山属阳，水属阴，阴阳相克，相辅相成。吉地必生吉人，吉人自有天相。细细推来，村中有出武人之兆，平乱世，败贼寇，福泽乡梓云云。说罢骑驴飘然而去。 
　　村人成年累月刨土种地，虽也请阴阳看坟地，过时过节祭祖宗，然而，看坟地没有过立竿见影之效，祭祖宗也未曾享过荫庇后代之福，渐渐对缥缥缈缈，似真似假，或有或无的阴阳之说三心二意起来，甚至有时失却了恭敬。 
　　跛子一走，围观的人便哈哈大笑起来，“嘻嘻，山之龙也，水之龙也，我之龙也，你之龙也。”“哈哈，相生相克，相辅相成，三门城乃吉祥之地也。”“看哇，狗蛋，你家要出武人，福泽乡梓也。”人们笑得东倒西歪，笑够了，才各自散去。唯有上了年纪的人对跛子的话深信不疑，他们凑在一起，悄声议论，这世道不平，咱们这儿是不是又要出个李三娘式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