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魂灵 第四章
作品名称:土魂灵 作者:王蔚 发布时间:2015-03-01 14:03:04 字数: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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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瀚到东风公社南寨子大队第一生产队正式上工了,队长刘云昌左手食指中指叉开,将尖下巴颏夹其中,眼睛瞪得老大,瞅着张瀚肩着铁楸从他面前走过,忽然,刘云昌将肉叉子去掉,招手示意说:“张瀚,你个小王八犊子,想当年你爸从我面前经过都要问候一声。过来你跟着叶望星去给棉花喷农药。”
张瀚瞅着刘云昌:“我为什么非要搭理你,哦,就因为你是队长,恬不知耻,也不摸摸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你配吗?大伙说,他干队长这几年,是小麦丰收了呢?还是玉米丰产了?”
刘云昌好像被噎着了:“你……”
张瀚扬起脸:“我怎么了?说错了吗?”
刘云昌冷笑了几声:“行啊!好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是不知道虎是要吃人的。好吧,叶望兴,你带他去西壕沟整地!”听到西壕沟,张瀚的心陡的缩紧了,他想起了父亲,他就是西壕沟的土崖垮塌丧命的,那几天连续的大雨冲刷,西壕沟上方裂开了一条能藏住人的横沟,就因为他父亲顶撞了刘云昌几句便被强派西壕沟挖土开地,他赶到西壕沟时,父亲已经被人抬上来,脸上蒙着一张黄纸。
叶望兴瞭见刘云昌投来的眼神,低下头,又很快点头。张瀚嘿嘿一笑:“不就是平土整地吗?我以为啥事呢?即便我也压死,南寨子大队两三千号子人也都会记住,是我们父子俩用生命为他们挖壕开荒才有了那么多的土地,比你苟活人世绞尽脑汁算计人要强。走,三叔!”
叶望兴甩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眼神祈求到:“队长,还是另找个人去吧!娃娃骨头嫩,怕是受不了这活。”
刘云昌冷笑道:“正因为这样才更加要锻炼的。”
从叶望兴和刘云昌的话语中张瀚已经感觉到队长的别有用心,但强烈的自尊心使他不屈服于强权。瞅着叶望兴:“三叔,走,是火山我也要闯一闯,走。”
叶望兴一把将其推开:“你个碎怂,知道个啥。”回头看着刘云昌,“队长,求你勒,娃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崖万一蹦坍,娃娃又没经验,唉!”
刘云昌铁了心,不再理会叶望兴,把头转向另一边,给别的人派活,场子一片唏嘘之声,刘云昌哼哈了几声,会场立刻静了下来:“都吵吵啥呢?不想干活都回去。真是的,还反了不成?”
黑大个子王魁站出队:“队长,我代娃去,叫娃到地里代我除草去,这下总行了吧?”
刘云昌板起脸:“好啊,你来当这个队长吧。去!该干啥干啥去!”
叶望兴见祈求不成,也没了精神,说:“瀚瀚,走,到保管室拉架子车!唉!”
西壕沟位于南寨子大队西北方向,远远望去,招蜂引蝶的油菜花;葱绿的麦苗;沟沟坎坎上竞相吐艳的打碗花搀和其中景致怡人,把贫瘠的日子渲染的多姿多彩,南寨子进入了一年之中最为妩媚的时光。
叶望兴对壕沟里站着的张瀚嘿嘿一笑:“愣着干嘛,小心刘跛子。”
张瀚脖子一拧:“我不怕他,就那么点小人人,我一只手就像拎小鸡一样。”
“说谁呢?你小子有种试着拎一下,小心公家的法绳。”
听到声音,叶望兴拄起手里的镢头,战战兢兢地仰视着壕沟上边站着的刘云昌:“哎呀,队长,和吃屎娃娃较啥劲呢?瀚瀚娃,还不快给队长陪个不是。”
张瀚好像并没听见叶望兴的话,两眼冒火:“好啊,你下来,看我敢不敢收拾你,实话告诉你,改造工地我还干上瘾了!害死我爸那笔帐还没找你算呢?”
刘云昌冷笑道:“你爸?是啊,咋了?咋看你那朵云彩也没雨呀?”
看着刘云昌狞笑,张瀚操起地上的铁楸,蹦上壕沟,那动作就像是驾云一样,轻巧,迅猛、以至于叶望兴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了比他矮两头都不止得刘云昌面前,一脚飞起踢在对方头上,几拳打过去刘云昌眼冒金花摇摇晃晃跌倒,从几丈深的壕沟刘云昌从斜坡一直滚落到沟底。
脸色苍白的叶望兴不等刘云昌滚下沟底便反应了过来,立刻丢下镢头跑步上前,意欲将其接住,不料自己却被那厮身体撞到。
刘云昌爬起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叶望兴一边曲膝弹去刘云昌身上的土,一边仰起头看张瀚:“你呀!你呀!闯大祸了你知道不?”
张瀚三蹦两跳就站在叶望星面前:“三叔,你难道没看见刘云昌是失足滚下来的吗?我们是做好事救他,闯什么祸了?”
叶望兴一怔,突然站起身,朝着刘云昌屁股猛地一脚,刘云昌猝不及防,来了个嘴啃泥:“好你刘云昌,找死来了。”
刘云昌好不容易又爬起:“反了、反了、就等着公家的法绳来绑吧。”
张瀚笑嘻嘻地:“好啊!去告吧,看谁能给你作证。”
刘云昌稍一迟滞,一边揉着脸,一边恶狠狠说:“算你小子狠,你等着!”
看着刘云昌狼狈而去,叶望兴说:“我们都得小心点,这坏家伙肯定要报复。”
张瀚阴冷地笑道:“甭怕,我让他连根烂。”
叶望兴皱起眉摇头:“啥?啥?我听不懂!”
他看着叶望兴:“叔,你就是太善良,善良到没原则性,凭啥他刘云昌能干队长我就不能干呢?他干队长这么多年给生产队和群众带来啥好了?”
叶望兴一下子傻眼了,不能不承认这小子是个人才,怪不得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说明这人和人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不是那么一点。其主要在脑子上,虽人人都有脑子,但是,很多人的脑子就是个混球!
叶望兴笑着瞅他:“说说你的具体方案?我来替你参谋参谋!”
张瀚神秘一笑,:“干活吧!不用你参谋。我能行!”
要是别人讲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叶望兴会从心里笑,可是,偏偏这种话是从张瀚嘴里说出来的,他深信不疑。一则他们家几辈人都是相邻而居,张瀚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娃娃从小不打诳语,稳重、做事有章法,凡事只要他想做就有足够的把握,但不管咋说,他面对的是狡诈、心黑手毒的刘云昌,也可以这么讲,张瀚的父亲就是被刘云昌害死的,这一点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说出口,不说并不意味着人就不知,当然,张瀚是个聪明人,早就看清楚了这一点,别人说出这件事无非是想要让他知道,一旦他看透了事情的本质,说与不说都没太大意义了。是的,张瀚确实是个小孩,但他会有长大的一天,会羽翼丰满的,只是刘云昌没有发现,他羽翼丰满得这么快,这娃娃不得了,叶望星心里认定张瀚是南寨子大队的人尖尖。
和叶望兴同样认为的还有一个人,她,就是陈晨,她上课时不时将眼光瞟向张瀚的座位,恍惚中好像看到张瀚还坐在那,可是,已经物是人非了,他的座位早已被老师重新安排了同学。遂即心里产生莫名的失落,一开始自己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后来慢慢的想明白了,是因为张瀚,于是好生奇怪,在她眼里他就是路边的草,挂不上心,入不了眼的,可现在他出事比自己出事还心慌意乱?一向精明的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困惑,不断地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终于在一个飘着小雨的早晨,她想到了答案,也是唯一的答案——她爱上他了。因为这个答案,她惊恐万分。
虽然张瀚的衣着有些寒酸,但他身上有很多吸引异性目光的地方,一张瘦削如雕刻般的微黑脸庞诠释着坚毅与果敢;一头乌黑的头发自然卷曲,眼睛不大不小,目光坚定而冷峻,静观风云变换,给人以安全感。因为营养不良,他和班里很多同学一样肌瘦。她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他呢?以往,他在她心里模糊难辨,现在,他在她心里清晰而亲切。
张瀚埋头干活,铁锨翻卷起的土像腾起的浪花,眨眼之间一大堆土让他平了。张瀚刚把铁锨插进土里,回过头看见叶望兴正铆足了劲、抡圆了镢头,慌忙上前夺下:“叔,你少干点,我年轻,多干点。”
叶望兴把镢头交给他:“瞅瞅你手上的血泡,唉!和你爸一个样,干活不要命。”叶望兴觉得失口,干咳了两声,“娃呀,别往歪里想。这苦力活不要干得太猛,伤了力气后半生就有得受了。”张瀚苦笑着抡起镢头,叶望兴感觉脚底下都在震动。
壕沟上有人喊:“张社员……”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叶望兴吓得面色苍白,半会儿才缓过神:“你看、你看、那家伙肯定把你告到公社了,公社的女干部来了,嗨!这可咋办?”
张瀚眯起眼向上看,听声音很熟悉啊!谁呢?那人小心翼翼的躲着荆棘,迂回下行,当快走下坡时,张瀚才看清楚,来者并不是什么公社干部,而是他的老师孙依婷。他赶忙上前去搀扶,孙依婷笑着摆摆手:“我七老八十了吗?还要你来扶?”
张瀚笑着:“看你说的,你那脚是走柏油马路的,又不是用来下沟种田的。”
下了坡,站在沟底的孙依婷微笑说:“这么说我这双脚是贵妇人的脚了?”
他拘谨地笑笑:“哎,对了,孙老师,有事吗?”
孙依婷不高兴地说:“咋?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学生,每次都这么开门见山,是存心不给我多停留的机会,是吧?”
他越发羞涩:“没,没有啊!我只是考虑你工作很忙……”
她睨了他一眼:“日子过糊涂了?今儿星期天!”
张瀚心下一沉,是啊,其实在某些方面,日子对农民来说就是糊里糊涂的,因为他们没有星期天,没有也就不去想,想了也没用,所以,他们心里只是一个很大的时间概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张瀚苦笑说:“就是,就是,农民的日子就是糊涂,呵呵!”
孙依婷看了眼一旁干活的叶望兴,回过头对张瀚说:“能不能去那边说话?”
两个人来到相距叶望兴很远的地方,孙依婷看到张瀚的手上的血泡,眼泪溢出眼眶:“甭动!”有时候,这种触及到人心里最软地带的声音比命令更容易让人屈服。他看到她的眼泪一直流到了她薄薄的嘴唇上:“疼吗?”她的眉头皱起来很娇媚。
张瀚轻轻的嗯了声:“没啥,农民嘛都这样,这才开始,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嘿嘿,百炼才能成钢。”
孙怡婷看着他“答应我件事,好吗?”
他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依婷,别说是一件事,就是再多,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答应你”他被自己吓了个半死,怎么对敬重的老师直呼其名,而且是不带姓氏,听起来有那种味道。
孙依婷眼睛突然一亮笑了:“照顾好自己,一定不要放松学习”
他刚要说话,她又说:“哦,我一直想送你件衣服”孙依婷从挎包里取出一件上衣递到他手里,等张瀚反应过来时,她也已经跑上了沟,冲他笑着挥手。
此时叶望兴拄着铁锨把,朝孙依婷远去的地方喽喽嘴:“娃子,眼瞅着就是个好女孩,可别错过了!”
张瀚一惊:“叔,可别乱说,她是我的老师啊”
叶望兴神神秘秘说:“相信你叔的眼睛吧!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