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英语老师的变迁;四八:做贼心虚
作品名称:记得那时年纪小 作者:何宇红 发布时间:2015-02-09 19:37:42 字数:4790
四七:英语老师的变迁
真是可怜,开学好久还没有英语老师。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长着大胡子,头发还自来卷,还真有几分洋人神奇。
可是一开口就不洋了,土着呢,讲课的声音大得很,唾沫星子老是乱溅,很荣幸坐在前一排的学生脸上常常会雾上一些小雨。一次,一个调皮的男同学上课的时候把伞撑起半边,英语老师弄明白居然是躲自己的唾沫雨后,非常生气:“同学们,我有那么厉害吗?我又不是高射炮!”
英语课基本上是用汉语教的,只是夹着几个英语单词,英语单纯还总是充满“变数”,今天教我们读“water”是读成“瓦特”的音,第二天又读着“我特”,学生说到底是哪一种啊?他就说两种都差不多,随便读,他也搞不清楚了。我们看着他一片茫然,他最后摸摸脑袋说;“我看还是读‘瓦特’算了,‘瓦特’不是烧水的时候发现壶盖为什么会动吗?水就读“瓦特”吧!
为了记住这些该死的英语单词,我们在英语书上写满了中文的谐音字。Morning的旁边写着“摸您”,bus的旁边写着“爸死”,house的一侧写着“好事”,horse的一侧写着“火事”……英语老师看见了也不批评我。他教我们学习小鸡的单词“chick”,就会给我们讲与鸡有关的故事。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家里给他相了一门亲事,接触一段时间他却不喜欢,眼看着又要过节了,就寻思着要退掉这门亲事,又不想自己开口去违背父母的意愿。后来,他第二次去了女方的家里的时候,就演了一场戏。
第二次见到岳母娘,岳母娘见了女婿满心欢喜,连忙煮鸡蛋给他吃,他一边吃一边问:“您这是公鸡蛋,还是母鸡蛋啊?”
岳母娘不做声,呆呆地望着他,以为他口误,他又自言自语:“肯定是公鸡生的,我听说公鸡生的蛋要大些。”
岳母娘吓了一跳,心想原来是个呆子,第二天就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他一边给我们讲故事,一边就随手在黑板上教了三个单词:cock、hen、egg,真怪,那一回我们不要写白眼字就都记住这三个单词。
最后,英语老师总结,有时候,做人要“装宝”,就像我看见你们在英语单词边写那么多白眼字,我知道要不得,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好方法,就“装宝”算了。
后来我长大了,就经常“装宝”,渐渐尝到装宝的妙处,我发觉三十六计还真应该添上这一计。
这样学了一学期,我们学了几十个单词,在书上写了大批的白眼字,回去也能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弟妹妹拽上几句“上克有”之类的洋文了。
第二期,这个英语老师也走了,据说是因为有来路,调到工商局了。他和我们叹息道:“哎呀,可惜我已经找了农村的堂客了,早知道调到工商局,就先忍着不找啰。”
临走时,他跟我们上最后一课,说自己英语学得也不好,学校因为没有英语老师,捉了他来教,耽误了我们,我们以后会有更好的英语老师的。
停了两个星期的课,终于来了一个英语老师,是一个复员军人,还没有结婚,是教我们老师中唯一没有结婚的一位。
没有结婚的新英语老师到来后,班上就掀起了学英语的高潮,不再流行“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的论调,尤其是女同学学得可带劲呢。
新老师的英语据说都是部队里自学的,有些发音如果觉得不准,他就用上自己的自学工具——录音机,让我们听磁带,跟读,那时候录音机还是稀罕物,这可大大刺激了学生的眼睛和耳朵,连那些后面的老油条都喜欢上英语课了,我们的英语成绩有了大大的提高,一次测验,居然很多人及格了,要知道期中考试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不及格啊,而最高分清水居然打了九十五分,真奇怪啊,要知道,清水的成绩在我们班一直不显眼。
新英语老师虽然算不上美男子,却也长得浓眉大眼的,看着挺顺眼,尤其是那眼睛里还总燃烧着些青春的火花,这火花不止是点燃了学生学习英语的兴趣,好像还点燃了什么。
放学了,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女生和男生之间自然落下一段距离,那一段时间女同学说得最多的就是新英语老师了,说他的鼻子没有数学老师那么钩,钩得恰到好处,说他的头发,说他的某一句话,甚至某个动作,好像每个人都可以说上几句,唯独清水不怎么说,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听着,听出一脸的神往。
有一次,我又和清水共一张位子,上英语课时,我发现清水基本上无视我的存在,几乎不看我,她眼睛总是围着英语老师转,其实何止是忘记了我,她好像也忘记了她自己,眼睛里焕发出美老师恋爱的时候才有的那种光泽。
英语老师提了一个问题,清水把手用力一举,那么有力,果然英语老师就叫了她来回答,清水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竟有些发抖,当她完美地回答完问题,赢得了英语老师的“verygood”的表扬后,心满意足地坐下来,胸剧烈地起伏着。
“天啊,这是不是人们说的恋爱啊?”我心里暗暗地担心。
下了课,我问清水:“清水,你是不是喜欢英语老师啊?”
“你乱讲,你……”清水的脸刷地红了。
“可是,你才十三岁,英语老师已经二十六岁了,那不要等很多年啊?”
清水一听,追着我打,把我手上的肉掐青了。
晚上我睡在床上想:妈妈说恋爱两个字如果跑进了脑袋就会读书不进,为什么清水的英语偏偏学得这么好呢?这是怎么回事呢?
四八:做贼心虚
读小学的时候,妈妈时不时地给我点钱买冰棒梅子,在学校里我算富裕户,常常可以充当观世音菩萨,在那些小手板心里放点食,以换得下次落魄的时候也有人救济。
读初中了,才发现自己到了穷人的行列,外村有钱的学生多了,那个和我坐了一回的刘刚就比我富裕多了,据说他爸爸是个屠夫;还有一个叫清水的女学生,她家里的人在镇上做服装生意,她掏出的钱常常是块票,不像我们口袋里当宝贝放着的是分币角票。读初中了,很多学生的零用钱都翻了一番,好像我妈妈不懂这个,还是以前的老皇历,说什么妹妹弟弟读书了,我们建房子还欠了债,我是家里的老大,要带头节约。
我当然明白要节约啊,可是嘴巴和肚子都不答应,早上总是随随便便吃的,第三节课一般就在那里倾听肠子摩擦的声音;在学校里吃中餐,热饭冷菜地搅拌着,还没有放学就肚子叫。
没有围墙的学校门口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小商店,里面的品种齐全,冰棒的种类也多起来,有一种蛋筒的冰淇淋,口味比冰棒高出了许多,那回外婆给我点私房钱,我买了一支,才知道什么是天上人间,一直就那么怀念着;还有蛋饼啊,杨梅啊,蚕豆啊,麻花啊,小花片啊,其中学生买得最多的是葵花籽,一角钱买一小竹筒,两角钱买一大竹筒,装在袋子里,或者直接倒在口袋里,暖乎乎的,每天中午的那段好时光,礼堂教室里就弥漫着那种诱人的葵花籽香。
到了中学,大家好像懂得了有福同享的含义,有好吃的就和玩得好的分享。绢子的爸爸自从进城收荒货,手头就阔绰了不少,倒是我常常吃她的时候多;而陈秋呢,就别提了,她那个擅长拍马脚下神的妈妈,可能是世界上最小气最小气的娘,有一次带着陈秋陈春两姐妹上街,陈秋陈春从头到尾闹着要吃苹果,她都没有买,直到陈春哭起来了,她才在水果摊子边上捡了一个烂得只有半截的苹果,回来削皮给陈春吃,所以,陈秋的口袋哪天如果带了钱,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陈秋没有钱,也不能长期吃绢子的,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啊,再说别人的东西更不想吃,那是人情呢,男同学的就更不敢了,虽然刘刚有一次在没有人的时候要给我一个蛋饼,吓得我转身就跑,回到座位上心还跳得半天没有跌下来,天啊,我要是吃他的东西,那我成了他什么人啊?
穷则思变,回到家里,我就自己想办法。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钱,分田到户不久,爸爸就是一个个体户医生了,家里看病的总是很多,爸爸不是在家看,就是出诊,这个时候看病大家都是给钱的,爸爸是个不爱钱的人,他把钱很随便地放在一个桌子的抽屉里,大些的钱就用一个夹子夹着,角票分票就随意地丢在抽屉里,不过抽屉是上了锁的,那个桌子有些年头了,是爸爸从附近的杲山庙买回来的,是以前和尚用的,我仔细观察,发现桌子面子的连接处的缝隙裂开比较宽,眯着一只眼去看,我依稀可以看到两角钱就在缝隙下方。我的心里一动,只要找个什么东西进去一挑,那钱不就出来了吗?细细的竹棍子太软了,钉子太粗了也太短了。我正反复试验,外面单车响,爸爸回来了,我只好停止探索。
晚上我在床上冥思苦想,有了,妈妈打毛衣的针,细细的长长的,不是正合适吗?我为自己的发现激动了一晚上。第二天放学,找了一个爸爸不在家,妈妈没有回来,妹妹弟弟做作业的机会,用一根细细的毛衣针一挑,两角钱就手到擒来。这个针还有一个好处,可以变弯,弯成钩子的样子,那样更好了。
那天晚上,我把那两角钱先是放在衣服口袋里,一想不好,万一妈妈发现了这钱该怎么办;抓在手里也不是办法,手板心老是出汗;最后放在书包底层,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去翻吧。
闭上眼,还是睡不好,我这算不算偷呢?小来偷针,大来偷金,这个道理我懂,自己家里的,应该叫拿吧?再说我也没有拿很多啊?万一爸爸发现了怎么办?他的钱应该没有数吧?
我两只眼睛盯着无边的黑暗,一颗心一直在空中荡来荡去,无法安稳,辗转反侧了个把小时,第一次知道失眠的滋味
第二天我用这两角钱买了一大筒葵花子,留了一点在口袋里给妹妹弟弟吃,其余的就和绢子陈秋分享了。放学妹妹弟弟欢欢喜喜地嗑着葵花子,妹妹好奇地问,姐姐你是不是捡了钱啊?我连忙点点头,并要他们不要告诉妈妈。
不幸我的一次作案被妹妹看见了,妹妹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老是捡钱,原来都是这里捡的。”
形势逼人,我就干脆告诉了妹妹,和妹妹一起合伙,一般是我作案,她放风,然后每人拿两角钱。妹妹拿着钱竟是个麻烦,就是不好老在学校门口买东西吃,怕被妈妈发现,于是就让我到我们学校买了拿回来偷偷吃,这做贼的感觉真是太不好了,一点都不爽。
有一回,妹妹竟然失职了,把风的时候去撒尿,我因为太专注,也没有听见爸爸回来的动静,不过我还是在爸爸推门之前迅速地钻到桌子旁边的药柜子里,但匆忙之间我把那根打毛衣的针还插在那个桌子的缝隙里,只怕上面挑着的那伍毛钱还没有掉下去,我在柜子里急得冒汗,听见爸爸停好单车的声音,我多么盼望爸爸赶快去灶屋里,或者去外面看看,这样我就可以很快拿出针溜到自己房里去,非常不幸的是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一个看病的,感冒了,而且一定要到药柜子里拿药,我晕了,我闭上眼睛准备任凭爸爸处罚,爸爸打开柜门子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我,手里正拿着我作案的工具,那根打毛衣的针。
“你在这里干什么?”爸爸严厉地说。
“我,我,是妹妹……”慌乱之中我想编一个和妹妹玩躲迷藏的游戏之类的谎。
这时妹妹从厕所里出来一看这个阵势就哭开了:“不是我,不是我,钱都是姐姐拿的。”
爸爸拿着那跟针晃着,好像忽然明白的样子:“好,那到底是哪个,都干了些什么,一个一个地说清楚。”
那个晚上,我们被审判到很晚,我承认了所有的罪,并把自己的作案动机说出来了,还承认带坏了妹妹,当然没有忘记深刻检讨。
做贼的日子不好过啊,说出来反而轻松了,我感觉心里的那些垃圾都被我扔掉了,就是狠狠地打一回也要得,我跪得直直的,一副不怕砍头的样子。
爸爸妈妈一边听着我的坦白,一边互相瞅瞅,再看看我,他们好像不认识我似的,好久没有宣判。
看看妹妹在一旁跪着打瞌睡,爸爸竟然一挥手,你们都睡去吧。
那一晚我睡得真踏实啊,唯一感到有点不正常的是怎么没有挨打啊,仔细想想,自从读中学以来,我就很少挨打了,是不是以后就不打了呢?
第二天早上,妈妈手里握着两毛钱说:“我和你爸爸一晚没睡,我们商量了一下,以后每天就给你两毛钱吧!”
我看着那两毛钱,吞了一下口水,扭扭捏捏地说:“妈妈,我不要,我们还要还建房子的债。”
“哦,这就懂事了?哎,也怪不得你,中午吃不饱,我和你爸爸读书的时候也是那样的,但我们那时候只能忍饥挨饿啊。”
我喜滋滋地接过钱:“妈妈,下次我写最尊敬的人就写你!”
“你不要拍我的马屁了,你还是把这件事情写到你的日记里吧,做一个永远的纪念。”
于是,我写下了,而且今天还在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