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作品名称:执迷难悟 作者:赵文元 发布时间:2015-02-05 20:16:06 字数:5781
女儿的忽然浪子回头让王跃进欣喜无比。名落孙山的女儿苦闷的样子让他心痛的发慌。他开导女儿说,咱们明年再考嘛,只要明年考的比今年的稍高一些,爸就能通过关系把你弄进高中去。可今年爸就是通过关系把你弄进高中去,同学和老师也会给你白眼的。你就出去找同学玩上一个假期吧,一玩就不会想这些烦心的事了。
如果他知道王雨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前途而苦闷,他一定会气的跳起来。因为爱情蒙住了她理智的眼,她哪会去想自己的前途呢!王雨的苦闷是眼巴巴地就要告别拖着尾巴的现在,就要跨进向往的光辉灿烂的将来,可将来的门却无情地关上了,要她再呆一年的痛苦。而这是一种一墙之隔却两个世界的痛苦。她像搁浅在礁岸上的船,得无奈地修好破洞,眼睁睁地看着波光浩渺的大海,看着海鸥翱翔、白帆点点、汽笛声声,身子却被时间死死地捆绑着,巴望着下一次涨潮时。如果下一次涨潮时还带不走我呢?下下次我不就烂在了礁岸上了?那么爱情的海我就永远也不能涉足了!一想到这里,王雨的心就像被猫狠命地抓着,因为她的心是只袋子,绝望这只猫被系在了里面,就像掉在陷阱里的猎物一样,左跳右窜要逃出去是它生命的本能。于是这只猫一积攒下点儿力气,就会凶狠地又抓又咬,在袋子里闹成一团。但王雨的身体却是平静的,不是无神地呆坐着,就是木然地躺着,或者机械地帮妈妈作点儿家务活。可她的精神就像一只要爆炸的高压锅,如果不及时从就要变成绝望的失望的火上拿开,赶紧拧开排气孔排掉满锅的怨天尤人之气,她的理智就要炸成粉末了!对少女来说,生命能比爱情重要吗?
仿佛冥冥中的启示,父亲的苦口婆心像水绵绵地滴答着闷罐,罐壁越来越薄,终于被水击穿了个细孔,一个念头从细孔里激射出来:既然命运薄我,与其这样闷死,还不如疯狂而死!是呀,我为什么不去找于娜她们去疯狂呢?
她是带着反抗的报复的心理去找于娜的,但反抗报复的目标却是笼统的、不明确的,仿佛是她看到的一切都在束缚她、指教她,她作什么都不对,嗨!那我就谁也不听了,我愿意怎样作就怎样作吧,反正那爱情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我还在乎什么呢?
同样苦闷中的于娜和她一拍即合,两人很快把原来的姐妹集合了起来,因为紧张的中考一度让她们疏远了。可她们不屑地把陆风和那两个男孩排除了出去。
是的,她们是反抗的报复的疯癫。她们会在练歌房一直唱到嗓子都哑了,然后跟老板死丐白赖,因为她们的兜里空空如也,看着老板气急败坏,把难听话污水一样泼向她们,她们心里乐的发狂,可却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在老板一声滚的怒吼里惶惶如丧家狗般溜出来,一到街上就兴奋地大呼小叫着扬长而去。她们会在迪厅里疯狂地扭疯狂地跳,却根本不懂舞。累了就坐下来旁若无人地要饮料喝。如果能趁混乱时逃出迪厅去当然好,可一但被抓住了只得认倒霉,舞厅的老板可没有练歌厅的老板好说话,只得轮着给家里打电话。看着父亲被气的煞白的脸,心里舒服极了,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痛改前非的样子来。她们下馆子总要挑三拣四,或者把沙子呀、苍蝇呀什么的掺进菜里,然后把老板叫来,逼着老板不得不让她们白吃一顿,还得给她们赔礼道歉:她们听着老板在厨房里怒斥服务员或厨子真是开心极了。至于坑害的士司机就更不在话下了:“叔叔,你看,我们也是几个穷学生,兜里就这两块钱了,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稚嫩清亮的一双双眼睛就可怜巴巴地望着司机。怒气冲冲的司机心一软,一挥手:“滚下去吧,算我倒霉!”可她们却真诚地对司机说:“叔叔,下次要是碰上了您,我们一定补上。”然后毕恭毕敬地站成一排。等的士一溜烟走了,就捂着嘴笑成一团!或者无聊地围着街边的AP电话乱摆弄,直到电话的显示屏再没有了声气!
是的,她们不知道自己已暴烈地进入了青春初期,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沮丧、希望、冲动的情绪困扰着她们,她们像怒海中的小舟一样被这种情绪颠簸的晕头转向,身不由己!更何况她们还带着一股怨气!是的,青春初期是什么?是反抗、是发泄、是破坏、是憧憬、是骚动,她们觉得现实亏待了她们,欺骗了她们,所以她们向现实宣战。她们不光是用语言行动来宣战,更注重宣传广告,而她们的发型、她们的衣着的怪异荒诞就是活的广告,这些广告告诉现实:我们就是你的对头!在这种反抗里,她们充分享受到了自由的乐趣,觉得以前被束缚在学校里和家里真是白活了!人们都称她们为小阿飞、母夜叉,她们乐的前仰后合。
在这样畅快淋漓的反抗里,王雨的苦闷烟消云散了。她觉得自己以前的见解和对爱情的看法真是像孩子玩摆家家了,像看自己穿着开裆裤的照片一样羞的慌忙藏了起来。一些新的见解和对爱情的理解像高搂大厦一样,在头脑里耸立了起来:她觉得人与人之间是血淋淋的,是弱肉强食的。她多么希望有个男孩,像蛮荒里的头狼一样领着她们这些母狼所向披靡,而她就会成为他最忠诚的情人。因为她们的张扬常常招来别人的攻击,尤其是那些街头的小流氓,常常对她们的鲜嫩垂涎欲滴、动手动脚,然后双方就发展成暴烈的撕打,这让她们很吃亏,她们多么希望有一个或者几个虎仔子一样的男孩呀!
实际上她们这种浪迹街头,向她们揭开了真正的人生的序幕。也就是说这种浪迹街头是一种原始低级的人类生存竞争的状态,让她们切身领悟到了暴力在这种原始的生存状态中的支配作用。也就是说谁有暴力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谁越拥有强大的暴力,谁就越拥有广大的自由!所以她们爱慕拥有暴力的男孩。实际上这是在自然界中在暴力方面处于弱势的雌性的一种本能,也是她们这些趋向成熟的女孩的本能。等她们长大了就会明白,在以后的生活中,以前那种赤裸裸的暴力,演化成了金钱、权力、势力、名声,也就是暴力又通过这些形式主宰着人世,拥有这些东西的男人不但能征服女人,而且女人趋之若鹜,因为他们是强者,献身于强者是雌性的天性!
于是她们的目光就在和她们一样浪迹街头的男孩们身上流连了起来。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男孩的世界,这是一个充分张扬自己的世界,个个怪异的发型和荒诞的衣装竭力向人们说:看清楚了,我就是我,而不是别人。是的,这是个要让别人记住自己而不混同于大众的世界。也就是说自己是自己的雕刻手,把自己从大众这块石头里雕刻出来的世界。所以这是一个绝不让别人遮住自己的光芒,而是要竭力遮住别人的光芒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注定是一个拉帮结伙争王称霸的世界。他们就像一帮帮狼群,把整个城市都瓜分了,而界限的确定常常是暴力冲突后互相妥协的结果。谁敢在别人的地盘上张扬,那么新的一轮冲突就起来了,而要出人头地,就非得到别人的地盘上撒野!是的!这个世界可以说是野蛮的、血腥的,对打破别人的头颅和被别人打破头颅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冲动。可这里也是仗义的、团结的、忠诚的,对背叛深恶痛绝的。这是男子汉最初的实战的战场,那些怯懦的、猥琐的男孩很快被淘汰了出来,躲着那些成功者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这就是男人的命运!在战场上所有的荣耀都涌向那些浑身血污的站立者,而那些倒下去的只能埋在土里,化作了分不清你我的土,被人熟视无睹了!
他们使王雨她们既害怕又欣喜:害怕的是这个世界的冷酷,欣喜的是这个世界的血性。而害怕和欣喜往往是磁铁吸引着人的心。她们不但羞于再谈起陆风他们,都怕丢人似的把陆风他们从记忆里赶出去,就像那些爱面子的人把自己见不得人的瑕疵藏起来一样。而且她们很快发觉,自己如果要不受欺负,就得依附于某一帮男孩,就像母狼要依附于强悍的公狼群一样。而她们就像刚出道的小母狼一样怯生生惶惶然不知所措,这使她们既要在一群群狼附近打转,又不敢接进人家,而这些狼群就开心地追逐她们,因为她们没有强有力的靠山!最没有办法的是她们狐疑窥伺的流连的目光是多么逗人怜爱呀!即稚嫩又机灵、即胆怯又放肆。
是的,她们能称之为嫩!就如同从地里刚顶出的一星凝脂般的嫩芽,正在等待太阳来照耀成翠绿时那样好奇胆怯,可又缩不回了土里。是的,嫩是最醒目的,最让人心灵颤动的,谁不会对刚顶出的嫩芽停住匆忙的脚步?谁不会为婴儿的一声啼哭而住足?谁不会为田野里的第一星草芽而弯下腰来?谁不会把那只从窝里冒失地跳出来,呆头呆脑的小燕子托在手心里怜爱地久久地注目呢?就因为她们是嫩的!人世的风吹日晒还没有光顾她们,所以还没有长起厚实的皮肤,所以她们是通体透明、玲珑剔透的,犹如没有长出毛的红肚雀儿,五脏六腑看的真真的。嫩是什么?嫩是百分之百的活力,是百分之百的冲动,是百分之百的纯净,是百分之百的希望,是百分之百的未来!唉,那些可爱的小猫小狗,谁能忍得住不向它们伸手呢?谁又能忍得住不把目光投向这些娇嫩鲜艳的少女呢?更何况她们明亮透彻机灵的目光使空气像触电一样震颤着,这震颤能不震颤沐浴在空气中的那些人吗?能不震颤那些像小公狼一样的男孩们吗?
……
而蹦迪是什么?蹦迪就是对青春活力的宣泄,因为青春的活力在她们的体内汹涌不息,让她们蹩胀的难受,犹如洪水中的水库,不泄洪就有崩堤的危险,而蹦迪就是她们的泄洪闸!在迪厅里一股股奔泻着的青春冲撞激荡着,澎湃之声震耳欲聋,人人都像漂流在激流中的漂流者一样振奋激昂。旋转变幻的灯光让人如梦如幻、扑朔迷离,铿锵的鼓声把心里的激情一股一股地擂了出来,缥缈的歌声让人意乱情迷……
是那种不怀好意的气息,使王雨警觉地从迷离恍惚中睁开了眼,就如同一丝异样使年轻的母鹿从陶醉的青草丛里抬起了警觉的眼。只见那个纠缠了自己几次让她讨厌又害怕的黑皮,正紧贴着自己张牙舞爪地跳着,顶出一圈黄绒毛的厚嘴唇,像馋嘴的小孩瞅着美味时那样馋涎欲滴地张开着,黄眼睛像盯着鱼儿的猫眼一样盯着自己,粗糙的脸上浮着让她起鸡皮疙瘩的色迷迷的笑容。
黑皮见她看着自己,就又贴近了一步,动作大幅度地张开着,使王雨觉得自己就要被他拥在了怀里。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黑皮涎着脸又跟进一步,张着嘴嘻嘻地笑。王雨觉得自己就像粘在了蜘蛛网上的飞蛾,徒劳地挣扎着,看着丑陋的蜘蛛一步步逼近。她像飞蛾一样张惶四顾,寻找着伙伴,又不由得后退一步,就被人家用臂撞了一下后背,不由得向前趔趄,胳膊肘顶在了黑皮的胸口。黑皮顺势一带,王雨就倒在了他的怀里,烟油味十足的嘴就凑上来要亲她的脸。她奋力一把推开了黑皮,可手腕还是攥在黑皮的手里。黑皮哈哈笑着挑逗地扭摆着身子,王雨就停下来使劲往回抽手腕,同时眼睛四处求救。
于娜终于过来了,两人齐心协力,从黑皮的手里解脱出了王雨的手腕,气急败坏地逃离了舞池,坐在休息桌边等同伴们。
舞曲终于停了。舞池里的人们像那些从激流里爬出来的漂流者一样疲惫兴奋、汗淋淋地喧嚷着走出来向休息桌涌来。同伴们叫着她俩的名字,她俩站起来向她们叫着招手,同伴们就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跑过来。她们刚兴奋地坐下来,黑皮和三个男孩嬉皮笑脸地走了过来,一人拖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围着王雨坐了下来。他们的黄头发像卯足劲的火焰一样向上窜着。
黑皮大模大样地点着烟,徐徐地把烟吐向王雨。王雨她们鸦雀无声地盯着黑皮。
王雨被烟呛的不由得把头拧向一边。黑皮说:“怎么,讨厌哥哥了,怎么一会儿就翻脸了,刚才还对哥哥我投怀送抱的嘛!哈哈!”
王雨站起来的同时伙伴们也几乎都站了起来。黑皮一拉正要走开的王雨,使王雨又跌坐在了椅子里:“怎么,这么没礼貌,哥哥我还正要邀你跳下一曲舞呢。”王雨脸通红地叫着放手,挣脱着被黑皮抓着的手腕,黑皮哈哈笑着,像大人看着小孩挣扎那样看着王雨挣扎。于娜她们就过来帮忙,那三个男孩就笑嘻嘻地与她们扭成一团,手就不老实地在她们身上摸来摸去。
羞急的女孩们尖叫不已,而舞厅里的人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因为人们都知道远离舞厅是非的道理。舞厅的伺男过来应付差事地制止一番。黑皮说是没事就支走了他。
桌椅吱吱呀呀着,桌上的饮料都倒了,滚来滚去流了一桌子,又顺着桌沿流到了地上,流到了她们的衣服上。
女孩们累的气喘吁吁,就是脱不了身。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黑皮住了手,环视着舞厅:“是好汉不要当龟孙子!”就见老远的一张桌子上站起了一个男孩,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面目。黑皮又说:“朋友,让我认识一下。”那男孩就绕着桌椅走过来,身后跟着四个男孩。一会儿这伙人就隔着黑皮这伙人站在了王雨她们的面前,王雨才认清是那个瘦高个子的男孩,只不过她知道他,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那男孩大约十八九岁,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细小的眼睛,沉着凌厉,像飞箭一样直往人心窝里钻,使人不由得说:“躲远点吧,别射伤了我!”这时黑皮也站了起来:“郭开贞,她们是你的朋友?”郭开贞面无表情:“不是。”黑皮:“那……你为何护着她们。”郭开贞:“看不惯你欺负她们。”黑皮:“我的事用你管吗?”郭开贞:“你是在我的地盘上,我就的帮她们一把。”黑皮:“你想怎么帮?”便又把手挑衅地伸向王雨,王雨一跳躲开了。黑皮凶狠地扭过头来瞪着王雨。郭开贞对王雨说:“到我这边来。”黑皮横在他俩之间瞪着王雨:“我看你过去!”于是气氛凝重了起来。王雨呆若木鸡。而郭开贞和黑皮像对峙的武林高手一样一动不动。
牛高马大的舞厅老板过来了,笑嘻嘻地递烟给两伙人:“朋友,赏个脸给哥哥我吧。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强,为了一个女人撕破了脸不值得呀,哈哈!”郭开贞和黑皮都知道,这老板是得罪不起的笑面虎。就恭敬地接过递来的烟,和老板说笑起来。舞曲又响起来。老板邀两伙人跳舞,两伙人都说不了,要回家了。老板巴不得他们走呢,就送他们出了门。
在街上黑皮对郭开贞说:“咱们划个道道吧。”郭开贞:“随你。但是,从现在起,这几个女孩就是我的朋友,她们的事就是我的事!”黑皮哼了一声,那意思是说:我嘴里的肉还没有人能抠走呢!就扭头走了。
而王雨她们本能地、小鸟依人地缩在郭开贞他们后面。即使郭开贞不说那句话,她们已经把他当成了一棵大树。她们的心情只有那些流离失所,在到处是别人的家乡,受尽驱逐之苦,为了求的暂时的驻足,不得不忍受人家欺凌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时的心情才能相比。那些人会想珍爱生命一样珍爱足下的土地,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顶天立地的人:王雨她们同样像珍爱自己的哥哥一样珍爱这棵大树,因为在这些独生女儿的潜意识里,总是盼着有一个遮风挡雨、呵护宠惯自己的哥哥,只有在哥哥强悍有力的臂膀下她们才是快乐无忧的公主——这不是庸俗,这是事实。这些天真稚嫩的少女根本没去查对这是一棵什么样的大树,就凭自己的感觉就认定了它。而这到底是一棵什么样的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