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送行

　　自控器在忙着清扫整理。它用一只带擦抹装置的吸尘罩，在墙壁上，及地面的转角处忙碌地进行打扫，除了吸尘罩的沙沙声，它本身还发出一种轻微的蜂鸣声，但音量总共才只有十五分贝，除此之外，这里很安静，保持了黎明时分的静谧状态。
　　它清扫了操作间的外壁，连接居住间和过道的墙壁之后，又想把通往环形仓的圆拱门再清洗一遍，因为它记起刚才曾经遗漏了某处。就在这时，它又接到一个外部指令，要它把厨艺机送到B4房间里去，是从B4间的指令板上发出的。
　　它来到C1间那台和食品仓连接的大型厨艺机跟前。按照指令要求，它只要把终端分离体送去就行了。它将那个带格式台板的箱体从整机上摘除下来，沿走廊的道路推送过去。
　　辛凌其实早已醒了，静静地躺在床上没动。刚醒时，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稍后便明白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居住间里的设备应有尽有，松软的床上盖着轻巧的气被，上面是一些浅色的云状花纹，床端的设施也很齐全。辛凌翻了一下身子，虽然醒得这样早，但她丝毫也没有困意。
　　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去，拉开窗闩，打开遮光栅，甚至连那层轻纱的隔帘也拉开，接着，又打开吸入式空气泵。
　　一股柔和的清风拂过来，清晨明亮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体上，使她感到浑身每一处都无比舒畅。外面，跌阶式的五六片铁瓦向下斜伸入水中，在离这里四十米远处的岸边，一大片白色和粉黄色的花朵在一个长圆型的花苑里怒放着。她闭上眼睛，张开两臂，想象着自己仿佛飞到那一片花丛边，阵阵清凉的和风，也吹来一股股淡雅的馨香气息。
　　离开窗前，她又沿着床边来到洁衣柜跟前，穿好衣服，拿起那双鞋子。这双鞋是她最近设计的，坐在服装机前面整整二十分钟才完成，是一双敞开式细腰的软纤维质鞋，她又在扣带及前部加了一些装饰用的彩石和羽状品，整双鞋显得色彩华丽，和脚部形状一起，形成一副完美的构图。当制成品一被送出机体，她就爱不释手了。
　　厨艺机已被送了进来，严格说那只是一个终端分离体。辛凌坐在旁边，在选择键上打入一连串代码。
　　机内发出一阵工作时的音响，然后，机械手送出三样食物。A188－43，是一盘云状的软质食品，E74-05，是几张复合饼组成的食物，C101-17，是一杯淡红色的透明饮料。
　　辛凌开始用小匙挖取盘里的食物。味道是一种特别深沉的介于甜辣之间的感觉，她以前还没有用过这种味素组合。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通讯器的提示声音，只见通讯器的外屏上显示出几个年轻人的面容，他们是：鲁纳瑞，林柯，灵纤和汉丽。
　　“你们这么早就已经准备出发了呀，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辛凌急忙说道。不知道华雨有没有睡好，辛凌决定不喊他了，就一个人急忙走出去。
　　他们四个人站在堤坝顶面，还真是一副沿河旅行的水上打扮呢，只见他们每人都穿着护膜服装，将他们或健壮或柔美的体形充分表现出来。
　　辛凌领着他们，从一处磨光石梯那里慢慢往下走。
　　“注意，很滑呦，”辛凌提醒道。
　　他们抬起头，看到环形加速仓的外壁，在它转折的地方，形成一个小小的避风角，那里干净，凉爽。从前面绕过去，面前豁然开朗。
　　“哎呀！”灵纤惊叫道。她的两只黑眼睛睁大了，莹红的嘴唇也微微张开。
　　平时，别人总会取笑她过于古典的风格与表现，但这一次，大家也都被眼前的光景吸引住了。
　　由无数的细小花朵簇拥着，是一道猩红色的镶边，从低洼地势过去，一层一层由浅到深的绿色草丛，边缘处浸入水中。靠近水岸，是一个橙黄色的心形的浮岛，围着一圈银白色的栏杆。
　　灵纤沿着跨道走过去，来到浮岛上方，她弯腰手扶栏杆，眯着双眼打量四周。只见她长长的黑发从两肩垂下，身穿一件红色的护膜服装，服装左侧垂直向下，有一条黑白相间的菱形图案。
　　但他们没有在这里停留。在辛凌的指引下，大家又爬上另一面堤坝。
　　在宽阔的堤顶边缘，他们发现那另外一边，是一个长大的坡面，镶着各种颜色的方格式护体，在每个方格之内，生长着一些护坡植物，假如从远方看去，那些五颜六色的方框组成了一个识别图案，和飞行塔的标志一起，都可作为飞行参照物。
　　在坡底，有一个水湾，那里停放着一些飞艇和浮船。
　　他们欢呼一声，向下跑去，结果鲁纳瑞和辛凌跑在最前面。他们每人驾起一只飞艇，在水面巡游起来。
　　后边的人，也各选出一只自己最喜爱色形的浮船。那是一种配有轻动力设备的塑质小船，被做成各种拟形与花色，它们可以轻轻地在水面浮动，或是慢速行驶。
　　两艘飞艇在水面上驰骋翻浪，掀起串串浪花。这里的四面都是堤坝，只在西北方有一处缺口，河水向远方蜿蜒伸展过去。
　　鲁纳瑞驾着飞艇，在靠近岸边作环周行驶，不时惊险万状地擦岸而过。
　　绕了几周以后，他打开升力装置，在气浆的推动下，飞艇渐渐离开水面，在低空盘旋起来。
　　“噢！灵纤！”辛凌惊叫道。她驾着艇差点和灵纤的浮船撞在一起。
　　灵纤温柔地笑了笑。尽管她不在意，但她那只鸳鸟形的浮船还是被水流推开一两米，她的长发上也已经溅上了点点水珠。
　　灵纤打开推动开关，让小船缓慢地向前浮动，她则下到中间的环形孔内，让身体垂入水中，两臂跨在充气的侧架上，感受着水流的温柔抚弄。
　　鲁纳瑞将飞艇停在堤顶。从这里向远方瞭望，能够看到蜿蜒曲折的河道，还有其他居住区的景色。下面的水湾里，他们都已经离开浮船，在水里游动。那五颜六色的服装，在青碧的水面上，显示出优美的造型。
　　林柯在下面喊他。他又回到艇内，驾驶着重新来到水面上。二十分钟后，所有的船只都在西北角的河流入口处会齐，鲁纳瑞驾着飞艇在最前面，后面是三只浮船，用锁扣连在一起。
　　他们要出发了。
　　刚一起动，每个人都各自摇晃着，笑着用手抓稳，然后一起回过头，向辛凌挥手告别。
　　辛凌站在岸边，依依不舍地挥着手。
　　然后，她向堤坝上面走去。来到堤顶，看到鲁纳瑞他们的旅行船队已经走出好远。卡拉河向远方弯折过去，远处有更多的树木，象一团团绿色的云，沿河道一直漂浮到远方。
　　这条河是一条最负盛名的自然河流，水面丰富多变，有着大大小小的水湾，丰富的植物系，或深幽或明朗，蜿蜒曲折。在古代，它曾经是长江的一条主要支流，后来经过二十二世纪末大规模的人工造地运动，河道变窄，但长度依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太阳升起更高了。辛凌站着，感到背部灼热。转过身，云库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但在日光下却显得明晃晃一片。
　　她没有沿原路返回，而是从现在的位置，直接往控制室那边走去。
　　走过宽广的坝顶，还要通过一段四十五米长的曲线板闸。板闸的端面很窄，她只有用手扳住肋筋的顶部，两脚踩住纵向加强筋，小心翼翼从这里经过。
　　但她从来也没有这样尝试过，看起来很危险，心里禁不住卜卜直跳。下面是近十米深的泄水台，看了只会让人感到头晕。
　　忽然有一只绿翅膀的小鸟，从一个角窝处飞出来，忽喇喇的扑动双翼，仿佛恶作剧似的从她面前一掠而过，翅梢几乎刮到她的前额。
　　慌乱中的她没有任何防备，抬起的右脚落错了位置，身子歪一下，两手也没有抓住肋筋的顶部，便向下倒下去。
　　可这恰好处在一道壅水槽的旁边，她扭转着的身体落在了壅水槽里面。
　　壅水槽向外延伸，与地面构成25°的斜角。辛凌由于熟知这里的构造，干脆不再做任何挣扎，任由自己向下滑行，身下那层浅浅的泄流使槽面显得非常柔滑。她紧张得闭上双眼，直到最后停止，身子被猛地抛起，又被搁浅在一片小卵石滩上。她除了两只脚底被小圆石子撞得生疼以外，浑身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她仍然闭上眼睛，不愿意睁开，直到听见有人在附近焦急地喊她。
　　于是她睁开眼睛，看到华雨就站在身边不远处。在身后云库的背景之下，他的身形显得异常高大，面孔上却充满了某种稚气和焦虑的神色。辛凌不禁怦然心动，忽然感觉到，这个来自古代的男子几乎就像个大男孩一样，于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只见他弯腰问道：“你摔得厉害吗？”
　　她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只是展示出一种不自然的笑容。
　　“要我帮你吗？”他又问。辛凌仍然没说什么，她完全可以翻身站起来，却不知不觉地伸出一只手臂。
　　她的袖子完全湿了，手指纤巧，小臂几乎裸到肘弯部，还在往下滴水。他弯下身，用两臂将她的身体托起来，她的那只手就挽在他的肩上。
　　“我没有事。”她笑着说。
　　“可是你的腿受伤了。”他说。辛凌低下头，这才发现在左腿的膝部外侧，有一处小小的擦伤。
　　“没关系的，共生菌会起到修复作用。”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们绕过封合库，从基坪的顶面经过，来到一辆旅行车跟前，华雨认真地把辛凌在车的座位上放好。
　　“你已经会用通讯机传呼车辆了？”辛凌欣喜地问道。
　　“是开拉帮我的。”华雨说道，“我醒了以后，到处找不到你，就让开拉帮我喊了一辆车，出来寻找。”
　　“你可以先和我通话呀。”
　　“没有和你先通话。”他嗫嚅道，“辛凌，我想......
　　他低头沉吟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们今天可以去找我的那具杜瓦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