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逆袭

　　王兆涵与周旋宗寒暄了几句，才慢吞吞地旋身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王晨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王同知来这儿做什么？”
　　平素王兆涵与王晨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客气的，王晨称呼王兆涵为大人，而王兆涵则直接称呼他的表字，现在王兆涵直呼王晨的官职，王晨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疑惑，随即脸色沉重地朝王兆涵行了个礼，道：“大人，下官听说内西城千户所里有一桩以下犯上的事……”
　　王兆涵淡淡一笑，打断他道：“以下犯上的事不是南镇抚司来管的吗？”他值得玩味地朝王晨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既然你要管，那么就继续审吧，我在旁看着。”说罢，叫人搬来了椅子，斟了茶，如山的肩膀松弛下来，抱着茶盏坐在一旁，催促道：“快审！”
　　王晨这一下糊涂了，一个小小校尉怎么劳动到这位素不管事的指挥使大人出马？而且指挥使大人进来，先是与周旋宗寒暄，又对自己冷言冷语，莫非……
　　王晨的额头上已是渗出冷汗来，王兆涵又在那边催促，让他一时慌了神。
　　不对劲，不对劲……问题出在哪里？
　　王晨想不通，可是想不通，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想下去。
　　至于千户刘云，这时候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方才的底气一下子没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才听到王晨喝道：“周宗豪……”
　　“且慢！”王兆涵突然笑了笑，喝了口茶，道：“周校尉虽是受审，可是没有定罪之前，毕竟是自家的兄弟，来人，给周校尉搬个椅子来。”
　　“……”王晨呆了一下，王指挥虽然没有明言，可是态度已经够明确了，又是寒暄又是请他坐下，这不是摆明了拆自己的台吗？姓王的到底打什么算盘？
　　可是指挥使大人发话，两边的校尉无人敢违逆，立即有人搬来了长椅，周旋宗一点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坐下，道：“卑下在，不知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王晨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审：“我只问你，当日国子监有人闹事，你为何不许刘千户入监，莫非是要包庇乱党？还有，你朝刘千户拔刀相向，这是不是以下犯上？”
　　周旋宗笑了，心里想，你既然问了，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周旋宗朗声道：“国子监有人闹事，已经被卑下弹压，若说国子监里有乱党，那么敢问大人，这乱党是谁？国子监乃是我朝圣地，上至博士下至监生，都是我大唐的栋梁，若大人说他们是乱党，那么天下还有谁不是乱党？”
　　王晨不禁语塞。
　　周旋宗冷笑道：“大人诬蔑我大唐的士人是乱党，卑下也不与大人争辩。可是当日我已安抚住了愤怒的监生，千户刘云却借故带兵要入国子监中拿人，敢问大人，国子监这样的重地，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吗？那国子监中供奉着孔庙，孔圣人也在那里，刘云身为天子亲军，却要提刀勒马进去，卑下要问，刘云到底想做什么？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没有错，可正因为是亲军，一言一行也都与今上休戚相关，现在天子亲军要入文庙、进学堂，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会怎样议论？今上乃是圣明之主，以礼法治天下，尊孔推儒，可谓殚心竭力，可是刘云却不体会圣意，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在卑下看来，与乱党无异，刘云这狗贼既是乱党，那么卑下身为天子亲军，莫说是对他拔刀相向，便是当即斩了他的脑袋，又何罪之有？而现在，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反而包庇乱党刘云，要谋害忠良，治卑下的罪名，又到底有什么居心？今日趁着指挥使大人在，卑下就和大人与刘云这狗贼好好打一打官司，你要审问卑下，卑下倒也要审一审大人，看看谁才是乱党，谁才是以下犯上！”
　　“你……”王晨惊呆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周旋宗方才还只是死不承认，等到王兆涵一到，居然反客为主，直接审到自己头上了。
　　刘云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自己好端端的，怎么成了乱党？可是周旋宗的理由又好像无懈可击一样，他一个武夫去和周旋宗辩论，这不是找死？
　　王晨怒道：“周宗豪，你还敢强辩？本大人忠于皇上，你便是有千张口，也污蔑不到我的头上。”
　　周旋宗淡淡一笑，道：“就算同知大人不是乱党……”
　　王晨拍案打断：“什么叫就算，不是就是不是。”
　　“可要是万一呢？”周旋宗表现出了书呆子纯情，很认真地反问。
　　王晨火冒三丈，道：“好，好，我不和你辨，现在是本大人审你，不是你审本大人。”
　　周旋宗却是笑了起来，道：“卫所里出了乱党，就要揪出来明正典刑，大人可以诬赖我，我也可以诬赖大人，大人说我以下犯上，那么我再问，刘云这乱党提着刀要进文庙，是孔圣人大还是刘云大？”
　　王晨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笑着喝茶的王兆涵道：“刘云一个小小的千户算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圣人大。”
　　周旋宗正色道：“那就是了，刘云一个小小千户，居然敢提刀在圣人面前耀武扬威，这是不是以下犯上？到底是谁以下犯上，谁是乱党，今日大人既然要审，那么这堂中在座的人就一起分辨个明白，卑下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身份低贱，可是揪出卫所里的乱党，人人有责，大人要卑下说清楚，那么索性大家就说个清楚。”
　　周旋宗摆出一副打擂台的架势，今日这出好戏，本就是他安排好的，自己的恩师王鳌只有自己这么个门生，若是就这么被人踩死，面子上说不过去，那屁股上的痔疮也别想治好了。所以王鳌今日廷议时一定会上书弹劾，只是弹劾的不是刘云，而是整个卫所。
　　一旦涉及到了锦衣卫，若弹劾奏疏让天子震怒，首当其冲要倒霉的也不是刘云，而是王兆涵，周旋宗已经可以预料，王兆涵收听到消息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来这内西城的千户所。
　　只要王兆涵一到，周旋宗的反击也就随之而来，当然，现在还只是开胃的小菜，今日若是不拉下刘云来，他周旋宗就别想再在卫所里待下去。刘云要整倒自己，那么周旋宗也不介意让他滚蛋。
　　“游戏开始了……”周旋宗的心里不禁阴暗地冷笑起来。
　　皇城里。
　　太和殿的廷议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散朝之后，各部官员一哄而散，各回衙堂办公。如往日一样，皇帝都会留下几个心腹大臣商讨政事，今日留下的除了内阁几位大学士，此外还有吏部侍郎王鳌、兵部尚书马文升二人。
　　皇帝朱祐樘此时不过三旬，却因为勤政的缘故，双鬓早已花白了，他的背有些佝偻，眼袋漆黑，浑浊的眼睛只微微扫视了御案上的奏疏一眼，随即阖起眼来，很是疲倦地道：“王卿家，一件小事，怎么闹得这么大？你要弹劾王兆涵，可是据朕所知，王兆涵一向勤勉，为人小心谨慎，你这奏疏里处处针对他，针对锦衣卫所，是不是太不公允了？”
　　皇帝说话时语速很慢，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那种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不过他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语气虽然和气，隐隐之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王鳌不慌不忙地拜下，道：“臣该死。”
　　老皇帝挥挥手，张开眸子，微微笑道：“不过朕也知道，你是个刚正的人，肯定不是无故放矢，既然你弹劾王兆涵，就一定有弹劾王兆涵的道理，方才廷议时，朕不方便问，你现在说吧。”
　　王鳌徐徐站起身，微微一笑，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