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梦想在燃烧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谁的梦想在燃烧 作者:小白菜 发布时间:2015-01-19 10:18:04 字数:9257
整个晚上,杜金都睡不着。开始时,他躺在床上,把那纸协议放在脸上,遮着眼睛睡觉,心里真有着说不出的舒坦,感到数不清的人民币,正以无比高涨的热情张开坦荡的胸怀欢迎自己去占有,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嘴里哼起了欢快的歌谣:财神到,财神到,我要走快两步,得他睇起,我有前途……一会儿,歌谣渐渐低沉下去,到最后,歌声没有了,杜金的欢乐如一颗匆忙划过天际的流星,淹没在漫无边际的黑暗深渊中,因为,他心里已经隐隐作痛,感到自己远远不够精明,实在蠢得可以了,你想,遇到吴有那么好说话,痛痛快快地签了协议,自己居然不狠狠宰他一下,太便宜那小子了,白白糟蹋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要钱机会。他坐在黑夜里生气,就生自己的气。
屋子好容易摆脱了昏沉沉的黑夜,走到了天亮。杜金的心还像陷于沼泽之中,十分沮丧,难于自拔,幸好,新的办法总算出现了,就是在吴有睡意朦胧的早上,让他喝了点酒之后,重新谈谈,对这份协议修改修改。杜金打定了主意,觉得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起床便向吴有那儿摸过去,可是,刚出门口便听到一阵鸟叫声,这是床头的电话响了。原来是孙红豆打来的。孙红豆在里面急急地说:“快来呀,他要走了。”
杜金吃了一惊,不是渐入佳境吗?吴有怎么突然要走的?杜金忙赶下楼去,果然看到一辆绿色的士,像个刚睡醒的乌龟那样爬在酒店门口打呵欠。吴有已经爬进车里,稳稳妥妥地坐定,然后从车窗伸出手,有气无力地招几下,做了个手势,把杜金叫过去,对他说有急事,要走,可是没有说究竟到哪里去,杜金难以猜测得到,他张大了嘴巴,然而没说出话来,因为车门玻璃被摇上了,的士抛下一团白烟,扬长而去。杜金忙着翘起拇指和小子,保持着一个手势,口里高声嚷道:“电话联络!”
剩下的便是焦急的等待。一天。二天.三天----很快到了吴有离开的第四天,自他离开深圳以后便音讯全无,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在这几天里,杜金见到马路就有些讨厌,看到的士,心里更有种莫名的痛恨,自己的美好梦想,似乎都让的士从马路上载走了。到了第四天,还是没有吴有的踪影,而他住过的酒店像只搭着耳朵的哈巴狗,依然傻乎乎地耸立在那儿。那间熟悉的套房,吴有的气味好像挥之不去,尽管里面已经住进了一对新婚夫妇。仅仅是几天时间,杜金心里无比灿烂的憧憬便荡然无存。他像傻子一样拉着孙红豆的手在深南路徘徊,如此熟悉的地方,他感到竟有点也认不出来了,两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精美别墅曾经不止一次地让他扬眉吐气,痴痴地想;这儿的楼房,迟早有一幢是我的,这些别墅,也会有一幢以自己女朋友名字命名的。而此时,过去的那些梦想更加增加了他的痛苦,杜金完全绝望了!他开始感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冒失,事情一开始或许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错误,一个开天辟地的笑话……然而就在这时候,孙红豆突然尖叫了起来,吴有的电话通了,她在无意中打通了吴有的电话。
吴有在电话里说:“要把资金拿到手,你得先到香港来开个户口呀,我们的投资款到时都在香港结算的,必须开户。”
吴有仿佛落水的人抓到了根救命稻草,到香港去便成了华山一条路。等了几天,他们便办好了到香港的旅行证件。
香港的繁华有点超出了杜金的想象,人太多了,交通工具更是令人眼花缭乱。他和孙红豆又是坐巴士,又是坐船,又是坐地铁,还是找不到一个叫上环的地方。这个时候,只能搭的士了,人生地不熟,的士就是最好的地图和向导。他毫不犹豫地拦停了一辆的士,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跳了上去,说:“快,到上环。”司机打量着他,问了几次地名,满脸不高兴地说:“开什么玩笑?下车,快下车。”杜金愕然:为什么要我们下车?欺负外地人!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掏出一百元港币,朝司机扬了扬:“放心,我们有港币的。”司机斩钉截铁地说:“你们聋了?下车,别阻着我做生意……”杜金用脖子把手机夹在耳边,手里翻着一本电话本,说:“你敢拒载?我现在就投诉你,投诉到你甩裤……”司机无奈地摇头,摆手说:“好了好了,我怕你了。”乖乖地开动了车子,走大街,过小道,最后停了下来。
杜金跳下去,看了一会,差点骂出声来,因为他还是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就是给那司机捉弄了,他们脚下站着的这个地方,不正正是他和孙红豆刚才上车的地方,一打听,原来这儿就是上环。孙红豆便打吴有的电话,说:“你在哪儿?我到了上环,就在你约定的永安公司门口等。”
孙红豆听到吴有在电话里笑,仔细一听,电话里的笑声就在……就在哪呢?孙红豆回过头,看到了吴有就在他的后面笑。
杜金也跟着笑了,沉重的心稍稍轻松了一点,啊,真叫人高兴,事情总算有了点眉目,他好像看到了曙光,不过……他抬起眼睛,看到吴有调皮地拍了几下孙红豆的头,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的头发,而且,就在他的面前,妈的,这个可是自己的女朋友呀!他忙低下头去,用脚拨脚下的泥沙,这时才发现用水洗过了的街道十分干净,一尘不染似的。他抬起头来,看着两个警察从前面转弯处过来。那两个警察直直到了他的面前,停了下来,就站在他的身边,把他夹在中间,其中一个伸出手来,要查他的证件。等到他应付完了两个警察,便看到杜金拉着孙红豆的手,已经到了街的另一边,就站在一盏红绿灯的旁边等他。杜金一急,冲着红灯跑了过去,一辆车响着喇叭从他的后面开来,旁边有人骂:“你吃够米了么?”
一个警察朝他过来了。这警察后面的警察扯了他一下:“算了,内地下来的,也别给他添麻烦了。”那个警察便转头回去。两个警察说笑着走开,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吴有把杜金拉到一边,说:“记住了:别看警察,会查身份证的,别随地吐谈,别乱扔垃圾,别闯红灯……这些都会罚款的,这儿不是内地了,会罚到你裤裆都穿窿的。”
杜金被骂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吴有早已捏着孙红豆的手,上了旁边104巴士。杜金随即跳上去,刚站稳,那巴士便关上车门开动了。
吴有的身子紧紧贴着孙红豆坐着,一只手放在她的腿上,像弹琴那样活动着手指。这个时候,孙红豆想跑到后面去,与杜金坐在一块,她站起来(当然是非常犹豫的),可又觉得这样很不好,为什么不好,也不为什么,总之是不好的,她便弯下腰去,装着系鞋带的样子,但她的鞋子是没有鞋带的,不得不坐下来,依然把腿放回原来的地方,安安分分地给吴有的手指“弹琴”。偶尔回头,看到杜金盯着她看,她的泪水差点要流了出来。
下了巴士,又坐了一会的士,他们到了星光大道。走在星光大道上,港岛中心区的一幢幢高楼像积木一样摆在前面。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但一点也没感到炎热。海风呼呼地吹来,天上云朵的斑影贴着海面一浪一浪地移动。过了星光大道,他们到了尖沙嘴,在一间咖啡厅里喝了咖啡之后,吴有拉着孙红豆的手,带她到游轮“狮子星号”上去玩。入闸的时候,杜金被理所当然挡在外面了,因为他们只有两张票。
吴有说杜金:“后天这个时候,你在这儿等吧,我们会在这儿下船的。”
孙红豆站着不动:“要去,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吧。”
吴有说:“票是前几天订下来的,现在要买票?没了。”
“你扔下他,怎么行?”孙红豆担忧地看着杜金。
“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会照顾自己的。”吴有有点不耐烦了。
杜金晃晃手,故意说:“我会晕船的,你们去吧。”转身走了。
孙红豆三步一回头地上了船,原以为船上晃动得很厉害的,到了船上才感到其实与在平地上没什么两样。船上的娱乐五花八门,有电影看,有游戏机玩,还可打老虎机,一出公海,船上那些随到随看的男男女女表演开始了……在孙红豆的感觉里,哪里像是在船上?倒如是在热闹大街上一般。他们到船上餐厅吃了一顿,接着爬到船头甲板上欣赏风景。船从维多利亚港出去,倒像船是巍然不动的,两岸平稳向后徐徐移动,香港岛和九龙的景致尽收眼底,四面都是高高低低的楼房,如森林一样在面前生长,人们出没在其中,像一群群繁忙的蚂蚁。看着船出了维港,两人便跑到露天泳池里游泳,像兔子一样有趣而奇怪地在水里蹦跳,然后抱着叫嚷,直到吴有潜到水里抱错一个女孩子而被一个胸口黑发密布的外国人举着拳头警告,他们在水里的玩乐才罢休,然后,他们又在酒吧里喝了轩尼诗XO,戴着用孔雀毛装饰的帽子跳了舞,才一会,吴有便抱起孙红豆,趁热打铁地跑回到房间去。
孙红豆使出热情和解数,一丝不苟地参与一切活动。小小的房间里,一时海阔天空,波澜壮阔……直到风平了,浪静了,孙红豆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跑进厕所,双手合十,在心底里一次又一次地请求杜金的宽恕,如果不是寄希望于那空中楼阁一样的巨大财富,这些地方她一刻也呆不了,一定会立刻归去,回到杜金的身边,然而没有办法!得穿戴好衣冠,得把酒杯喝干见底(哎,吴有事后总是喜欢喝上一杯红酒的),然后又陪着他玩乐……但愿、但愿吴有早点把资金的事办好,早点放自己走!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杜金告诉孙红豆,他回到深圳了,就在深圳等她。
孙红豆脸上的泪水流了下来,心里的内疚铺天盖地而来,漫无边际地淹没了她。她愤怒、烦燥、不安,想跑出去把吴有的舌头咬了……可是,她很快制止了自己的情绪泛滥,开始想象不久将来以及与杜金的共同生活,想象着自己的期望和未来的幸福——她不由乖乖地到吴有的身边去,伺候着这个怪异的男人,一个劲儿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虽然,他心里不断地用杜金的影子去驱除眼前粘着她不放有情景,但她不得不去听吴有的声音,不得不应和他的说话,不得不笼罩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特殊气息里。她得千方百计地蛊惑他,博取他的欢心。她看着吴有那双贪婪的眼睛,差点吐了出来,最后,挣扎着说:“你、你把假发带上,好吗?”她最终还是无法容忍一个难看的秃顶在面前晃动了,这是一个她无力、也不可能摆脱的、甩掉的光头!她感到自己的耻辱见不得人,而面前却亮着一个“灯泡”。
第三天,船回到尖沙嘴港口。一到岸上,孙红豆便嚷着要回深圳。吴有说:“这么快回去干嘛,你等于还没到过香港呢。”一把抓住她的手:“一个女人到了香港,一件衣服也没买,对得起自己吗?”不由分说,抓着孙红豆的手,拖泥带水地进了旁边一间商场。
商场里的衣服很多,面料的,全麻的,化尼的,尼龙的,聚酯纤维的,新潮到与孙红豆的想象要多远有多远。孙红豆看得眼花缭乱,呐,这是些什么衣服啊,连纽扣都大大咧咧地省去了,用些像是刚从牛身上割下来的细皮条、粗麻绳十字交叉地缝起来。还有那条Espirit的裙子,皱巴巴的,比捐助到灾区的衣服似乎好不到哪儿去,一看定价,妈呀,999元(瞧这价格定得玄的,1000就1000,还要玩个一元钱花招),小商标上赫然标着“黏液纤维”。
什么叫黏液纤维?孙红豆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法明白过来,不由猜想:黏液么?大概就是用鼻涕之类的东西做成的吧,也确实够高科技的。最后,她站在一个2000多元的L&V的包,在暧昧的光影里凑过身去,看质地、工艺,特别是边角的缝线,然后直起身,满脸不悄地从鼻子里“呲”出一声:“假的!”说话未了,她听到背后的笑声响了起来,吴有压低嗓子说:“在香港买得到假东西你发达了,政府监管很严,罚得很重的,罚到破产呢,罚了之后给你奖励,谁敢造假?”
孙红豆回过头去,看到吴有手里揽着许多名牌,说:“你都给我试试,与你身材肤色挺配的。”不由分说,把她扯进试衣间。
孙红豆从四面的镜子里,很快看到了深紫色的裤子又短又小,装不下屁股,随时嘣一声爆破的样子,她扯了扯,裤管怎么也达不到膝盖,红色的上衣短到不能再短,一不留意,肚脐以下的一大片肌肉自然而然地露了出来。看着这些另类的衣服,孙红豆觉得古怪吧,而吴有却很满意,又拉着孙红豆往其它商场跑。
等到孙红豆回到街上,她感到自己换了一个人似的,脚蹬棕色高帮的圆头靴,鞋带是两根麻绳,还有各式各样的饰品,琳琅满目地挂了一身,脚踝也不放过,系了一条挂着裸体男人的脚链。孙红豆悄声说:“我都快觉得自己变成个狗了。”吴有上下打量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穿戴才像个女人呢。”孙红豆低头说:“我都不敢见人了。”不想吴有笑了起来,说:“这个你大可放心,在香港,你就算脱光衣服走路,也不会有人感兴趣的。”
孙红豆这才看周围,果然,从身边走过的人,黑皮肤的、黄皮肤的、白皮肤的……没谁去看她。她松了一口气,感到这儿是个大地方,花枝招展大红大绿全凭自己的兴趣,大大咧咧地穿得惨不忍睹像秋天的庄稼地也无可厚非,一切都像水落平湖般自然,引不起惊世骇俗,引不起想入非非,没谁会对她指指点点的。正在此时,一阵香味儿扑鼻而来,便知道是到了化妆品店。吴有直截了当地给她买了几瓶SKII,孙红豆在人群里奋不顾身过去,看到上面的标价,不禁呆住了,也真够呛的,光是小小一瓶就500多元的,差不多十担谷了。她看吴有说:“这些东西也太贵了吧。”吴有的笑容精雕细琢,每道笑纹都莫测高深意味深长,说:“这点钱算什么钱呢?将来挣到的钱才算是钱呢。”孙红豆忍不住依偎到他的怀里,刻意制造了余韵袅袅的微微一笑。
回到宾馆,孙红豆懒洋洋地敲掉鞋,把疲惫得好像不属于自己的身子往床上一扔,躺着不想动弹。一会听得吴有说:“看看,喜欢吗?”
孙红豆转过头,看到屋子里摆满了套装、长衣、高跟鞋和各种东西,孙红豆坐起来,看着2000多元的Ports,还有多年前曾经执着追求的L&V真品和心里念念要买BMW,这些拥有名牌的感觉很早以前似乎就有过了,但在贫困的生活中简直是痴心妄想,什么时候有过这些念头呢?没有确切的记忆了,孙红豆有条不紊地一样一样欣赏,嘴巴里发出了惊愕的“嘘”声(每看一样东西她总会来一声嘘,含意不祥),因为,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她在商场里多看几眼的商品,在商品面前停留时间长一点的东西,吴有都给她买了回来,就是她路过碰到地上的肉色文胸也不放过,吴有给她买了一打。这时候她听到吴有问:“高兴吗?”
孙红豆毫不含糊地点头,她甚至感到,委身给这么一个人,是值得的!
吴有扳着她的肩,翘翘嘴巴:“你要怎样感谢我呀?”
“你想我怎样感谢你呢?”
“我么?”吴有扯过她的一缕发丝,盯着她的眼睛,“别动,你看着我----你投入一点行不行?”
“我、我我这不是很投入了么?”孙红豆的眼里掠过一阵慌乱,想到自己每每是看电视,甚至看蚊子在空中飞舞,无聊地打发那些“一刻值千金”的时光。
吴有抓紧她的手,柔情似水地说:“其实我要的很简单,我只想你投入一次真的感情。”
真的感情?孙红豆呆住了,生意场上的交易,会有真的感情么?自己为着钱而来,与感情哪有半点沾亲带故?她不禁想起了杜金,但她立刻又极力去避免思想开小差,把杜金的影子驱赶得远远的,然而,她心里还是想着明天,那将会给她带来前所未有幸福的明天!这时候外面传来歌声,是一首新疆民歌:“掀起你的盖头来,让你看看你的脸,你的脸儿……”
孙红豆的脑海里顿时一片模糊,仿佛挂着粉红色的轻纱,而在这薄纱的后面,她觉得……觉得有一张令人神往的脸,那张脸的嘴角上留着亲切的笑容,还有羞涩的低垂睫毛。但这张脸并非是谁的脸,它是感情本身的脸!是她终日遮盖着的感情,还远远没到让它真正显露的时刻,但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孙红豆和吴有相拥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喝葡萄酒——只是偶尔有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身边的人要是杜金,那是多好呀!这些闪电一样照亮心里的念头,也并不影响孙红豆和吴有做“猫捉老老鼠”的游戏。这个激情游戏在屋里欢声笑语地进行,地上、沙发上、电视机旁,最后是床上……孙红豆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却突然看着自己的前面,看着歪倒在白色床上的那个人,她终于把那人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吴有,吴有还是吴有!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荒唐,在内心深处,在整个过程的始终,一直把吴有当作杜金!她喘着粗气跑到洗手间,把头浸在水里,久久不想动弹,一旦去除了心里的那些梦幻泡影,现实是多么的残酷,哪有半点血色,何来半丝温情?孙红豆一下子感到惊愕,窘迫!嘴角露出了狰狞一笑。
然而一连几天,孙红豆都跟在吴有的身边,死心塌地的样子,有时到剧院去消遣,有时去逛大街,拉着手或者把头倚在他的肩膀撒娇,她开始不在乎旁边形形色色的目光了,在香港这地方,在六百多万人之中,认识自己的恐怕一个也没有,就是脱了裤子在大街上散步也是小菜一碟呢;有时,她则跟着吴有到公园里去,坐在他膝上说着绵绵软语来消磨时光;有时则干脆到一幢大厦的四楼,那里有个小房间,外带一间厨房,摆着一张发了霉的床,或者到某个酒店开间房,随意而动,率性而为——这是司空见惯了的,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男人和女人一起,无所顾忌,自然是想到什么干什么了的,然而孙红豆最不能忘记的,便是心里所谋求的生意,即便是无微不至的时刻,即使是一刻千金之时,她都会说上一句:“你不能忘记你说过的话呀?”
而这次吴有说:“我说过什么话呀?”
孙红豆的激情一落千丈,正如跌进了冰天雪地之中,她一脸泪水,抓起一把水果刀,说:“你是失忆了?还是有心玩弄我?”
吴有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全身血液轰地往头上涌,结结巴巴地说:“别、别杀我,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没有了。”
孙红豆却把刀架在脖子上,泪流满面,说:“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吴有扑上前抢了水果刀,说:“你小心点呀,好端端的脖子,有了条疤痕就不好看了。”
孙红豆指着他骂:“真看不出你这么负心的。”
“你放心!”吴有把她的头放到胸里说:“我吴某绝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请你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当吴有有吃到了满汉全席的感觉之后,当吴有忙忙碌碌干完极力多干一些而又有心无力的事情之后,当吴有想一个人静下来打发时光之后,他慷慨地说:“你也别急,不出十天,我一定会给你好消息的。”
孙红豆偷偷叹了一口气,心里想:多呆一些时候也并不是未尝不可的----不知怎么的,她竟突然想到了田,把自己想像成一块田----田耕一次是耕,两次是耕,多少次也是耕,家里那些田,从有人类就开始耕种,不一样是原来的田?!想到此,她探头探脑地扮了一个傻乎乎的怪相,宛如电视里的“米老鼠”,逗得吴有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吴有便出去了。在这人地两生的地方,孙红豆顿时觉得无聊,便出了宾馆到街上去。她漫无目的地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游荡了大半天,猛然闻到暗香浮来,两边的店铺摆着很多鲜花,再去,似乎是到了一间什么宾馆,孙红豆远远便看到漆黑的招牌张牙舞爪地伸到街的中间,近了定眼细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是一间殡仪馆,啊,这太可怕了,她最怕碰到死人和尸体的,而正在这时,装饰华丽的灵柩车慢慢吞吞地从里面出来,掉头从她面前走过,孙红豆仿佛看到盖着天鹅绒罩布的棺木,还好像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对着她很礼貌地拱手作别:“再见了小女孩,不要怕,你们以后也会像我一样的!”这是一个刚出窍的灵魂附在车上吧?!孙红豆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在车子经过的时候,却不禁愣住了,车上捧着遗像的那个人----那痛苦的面孔、那没完没了的哭泣,怎么像是吴有?刚巧前面红灯,灵柩车停在孙红豆的前面。孙红豆向那车招招手,那人惊诧得连怀里抱着的遗像差点滑落下去,那是因为他转过头来看到了孙红豆的缘故,就是他,再没有别的人了!
车子远去了,孙红豆很久才醒悟过来,喘着粗气,心里便满是莫名的愤怒和哀伤,一会,她掏出手机,想给吴有打电话,不想手机却响了,正是吴有打来的。他说自己父亲去世了,回到香港是办丧事的,怕引起孙红豆的不愉快,所以没对她说。
听了电话,孙红豆终于理解了,原来吴有顾不上她,是因为他正忙着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可怜他心里积压着痛苦,却要用狂热的激情对一个女人,迸发出熊熊的火焰,这个女人就是自己,她不由叹了一口气,心里想:一个男人要做到这一点,真不容易!
第二天,仍然没有吴有的踪影。外面的天阴沉沉的,看来他不会来了。孙红豆感到此时格外孤独和寂寞,忍不住又跑到到街上去。看看街名,这是热闹的弥墩道,沿街都是商店。她在每家商店的门前都驻足一会儿,出神地端详橱窗里摆着的衣裙、头巾、耳环、手机以及别的精巧饰物,在转入庙街的时候,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个金发女人(染的)。这女人虽然脸色苍白、暗淡无光(已错过佳期)、耳朵和脖子的饰物却放出难分难解的亮光。这女人不停地扭着身子,捏着孙红豆的手笑,嗲声嗲气地说:“宝贝,你可来啦!”
孙红豆推开她,惊慌失措地站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人的目光带勾似的看着孙红豆,湿漉漉地说:“怕什么?我们同性恋也是合法的。”
孙红豆推开她便走,过了两三个街口,她站定了,因为散乱的人流走过她面前绿灯亮起的路口,一个穿着长长袜子和短短裤子的人左手拿着几罐奶粉,右手擎着卫生纸走过时,她觉得挺别扭的,而这人----妈呀,这不是吴有?!孙红豆差点喊了出来,忙躲在一个女乞婆的后面,然后左冲右突,紧追不舍,不时用手挡着脸,免得让他回头看到了。她跟着吴有走过了人流如蚁的地铁站口,拐进一条陈旧狭窄的街,这是茶餐厅、芬兰浴指压、三级片店、棺材铺和小货摊林立、各种小贩和服务行业女人聚集的一条街。吴有一阵小跑,轻快地闪入一幢脏兮兮的大厦大门,孙红豆尾随而入,小心翼翼地沿着又黑又窄的楼梯跑上楼去,进了一间房子。孙红豆站了一会,举了几次手,还是敲开门,挤了进去。给她开门的是个女人,站在她的面前,语气冷冰冰地问道:“你找谁?”
孙红豆不知如何回答好。
那女人从上到下看了她一遍,又冷冰冰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
孙红豆吓得要往门外躲,但咬了咬牙,最后她还是不动,说:“我、我我找吴有。”
“你从哪儿来的?”那女人挨上前去,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未等孙红豆回答,已经转身往门里钻,嘴里说:“你等等,我去叫我丈夫出来。”
孙红豆站在屋子里,只见四壁黑糊糊的,天花板上的霉点星罗棋布,桌上摆着酒瓶、茶杯和各种杂物,地板上撒着纸屑。这儿是一个狭窄而凌乱的家。孙红豆正在惊呆之中,突然看到吴有走出房来,装出一副睡眼惺忪,刚从梦中醒来的样子。他坐在椅子上,伸着那只大鼻子,仰着脑袋,瞥了一眼孙红豆,竟十分冷漠地地扔过来一句:“你来这儿干什么?”
孙红豆差点要哭出来,反问道:“我为什么会来这儿?我问你呢?你也得问问你自己呀。”
吴有用指头在鼻孔里挖来挖去,他很不痛快似的,拖长声调说:“这地方不是你来的。”
“这地方我为什么不能来?”
吴有微微俯身,开始以他那特有的亲切语调说道:“什么地方你都可以去,就是这儿你不应该来的,省得你……”
孙红豆心里气愤,却一时不知所措了,她骂了一句:“浑蛋!”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吴有在后面穷追不舍。在摆满小玩儿的摊子前,他抢前几步,插到孙红豆跟前,捏着她那裸露到肩头的胳膊:“别走,你听我说好不好?你来得不是时候,我父亲去世了,刚办完后事……”
孙红豆抬起头,早已一脸泪水:“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你啦?”
“还敢说你不骗我?”
“你看到的并不是你看到的,你听到的并不是你听到的,因为我这个人,你是看不到的,也听不到的,我今天没钱,并不代表我没有钱,只是我的钱暂时还没在手上,但有朝一日肯定会有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