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转机

　　王鳌坐着轿子，慢吞吞地到了周府外头，这时候只是辰时，日头还没有升起来，清晨的淡雾弥漫不散，只有偶尔几个货郎沿街卖着炊饼。
　　王鳌的轿子走在街上并不起眼，可是两个轿夫却很是训练有素，轿子稳稳当当地落下，王鳌并不急着下轿，只是吩咐轿夫一声：“去，拿老夫的名刺上去禀见。”
　　轿夫应了，过去拍了门，从周府的门房出来一个人，轿夫递上名刺，这门房只看名刺上写着：东宫侍讲学士、吏部侍郎鳌。
　　门房看罢，不由大惊失色，瞄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小轿子，客气地对那轿夫道：“少待片刻，小人这就去禀告。”
　　说罢，飞快地往府中去了。
　　这一次来的客人非同一般，所以这门房也不层层禀告，直接往周老爷的卧房里去，谁知到了卧房，才知道周老爷去了老太君那边请早安了，门房又气喘吁吁地到了老太君的住处。
　　周老爷正烦心着那王鳌的事，心里想着怎么弥平，虽说他素来对他这不争气的儿子或多或少有些不满，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到时候那姓王的真的不肯干休，他也只能与他周旋一二了。
　　不过想到要与王鳌周旋，周老爷立时觉得头皮发麻，现在不是往年，若是成祖皇帝在的时候，一个指挥使佥事还有几分威风，薛世梁那个老友还能说上几句话，可是当今天子亲近文臣，王鳌既是士林领袖，又是太子讲师、吏部侍郎，半只脚都已经踏入了内阁，几个阁老见了他都得客气着说话，自己一个普通商人，虽然祖上是官宦世家，但毕竟一切都是过去式了，除非托关系到指挥使那里请指挥使大人出面讲和或许还能有几分曙光。若是真到了闹翻了脸的地步，周旋宗保不保得住性命还不好说，只怕连自己的至交薛世梁的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想到这里，温正的心情便又沉了几分，心里忍不住恨恨道：“原以为给豪儿娶个亲，谋个差事是个好事，谁知竟找来了这么个祸害。”
　　老太君坐在榻上，似乎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见周老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儿啊，你的脸色可不太好，怎么？是不是因为豪儿的事？”
　　自从周旋宗医治了庆儿老太君对周旋宗便又增加了几分疼爱，已经将周旋宗当作自己的心肝一般的疼爱。
　　周老爷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母亲大人不要多疑，儿子正想着公事。”
　　老太君吁了口气，道：“你的心事，老身知道，老身也听说过那王鳌，他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好几次内阁阁议都有他的份，不过按理说以他的身份就这么小心眼吗？豪儿毕竟只是个孩子，这才多大？”
　　周老爷心里却不以为然，心里想：堂堂吏部侍郎在国子监门口失了颜面，人家会肯罢休？再者说，这王鳌既然派人到卫所里去打听豪儿的身份，就肯定会有后着。
　　正说着，外头的门房已经气喘吁吁地到了外头，急匆匆地道：“老爷……老爷……”
　　周老爷一向是个讲规矩的人，尤其是清早来陪老太君说话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扰，再加上心情又坏，便忍不住道：“叫什么叫，嚎丧吗？”
　　老太君脸色一板，道：“叫进来说话。”
　　那门房满头是汗地进来，递了名刺给周老爷，道：“老爷，王鳌王大人前来拜谒。”
　　周老爷脸色一黑，连忙接过名刺，看到一个鳌字，已是脸色铁青，忍不住道：“这一下当真是打上门了，罢罢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既然来了，老夫就去会会他。”他又吩咐门房道：“你去少爷那里，叫豪儿不要出来，若是再让他们撞见，只怕事情更加糟糕。”
　　老太君不禁问：“儿啊，是王鳌来兴师问罪了?”
　　周老爷长身而起，捋了捋身上的锦衣，正色道：“母亲安坐，我去见一见他。”
　　一个小婢胆战心惊地斟了茶到大堂来，王鳌含笑着喝了口茶，淡淡道：“周老爷的茶味道不错，可是福建的武夷茶吗？”
　　周老爷微微一笑，深望了王鳌一眼，道：“王大人，周某是粗人，这大清早的，王大人总不会是来周某这儿喝茶的吧？”
　　王鳌看着周老爷，在平素，像周老爷子这样的商人，他是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的，二人一个在长安城中经商，一个在内阁六部，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不过今日，王鳌却是微微一笑，心里想，这姓周倒是痛快，这样也好，老夫索性也不与他绕圈子，便道：“听说爱子宗豪近些日子在锦衣卫任职？”
　　周老爷心里一突，想：果然是要图穷匕见了。他心里虽然有些心虚，可是气势却是不弱，大喇喇地道：“王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他原本想说若是犬儿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不过这种服软的话，周老爷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商界里也是说一不二，便是整个长安商会有事也得和他商量着办，现在让他请罪，倒不如杀了他。
　　王鳌却是含笑，道：“谈不上消息灵通，只是姻缘际会，与令子有那么点儿私交，能否请令子出来一见？”
　　周老爷只当是王鳌要报复，这些文人现在说得好听，等到豪儿出来，说不定就是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了。只是这时候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沉吟了片刻，心里又升起一肚子的火气，都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若不是他去招惹王鳌，好端端的，哪里会有这么多事？这事儿，老夫不管了，索性就叫他来，与王鳌当面对质罢。
　　周老爷沉着脸，朝着外头探头探脑的几个家人怒斥道：“看什么？去，把豪儿叫来。”
　　王鳌脸上露出微微笑容，风淡云清地喝了口茶，便不再说话了。
　　其实周老爷和王鳌还真没什么可说的，二人身份悬殊，一文一商，八竿子打不着，也说不上什么话。
　　只是这时候周老爷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原本还指望王鳌至多偷偷使点绊子，教训一下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也就是了。现在王鳌都找上门来了，看来这件事就难以干休了。
　　这厅堂里一下子冷清下来，二人各怀着心事，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周旋宗才穿着一件长衫过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听说那姓王的打上了门，周旋宗也索性放开了，你妹的，不就是个侍郎吗？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抱着这个心思，周旋宗大喇喇地阔步进来，倒像是自己做了老爷一样，进了厅堂，眼角瞥了王鳌一眼，心里冷哼一声，想：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也叫什么士林领袖？
　　周旋宗故意不去理会王鳌，而是先给周老爷行了个礼，道：“父亲大人。”
　　周老爷勉强挤出几分笑容，若是私下里，他多半是对周旋宗劈头盖脸地一阵痛骂，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周老爷居然神奇地挤出几分笑容，朝周旋宗道：“来，见过王大人。”
　　周旋宗心里满是不乐意，可是既然周老爷吩咐，只得照办，抱了抱手，朝王鳌道：“王大人……”
　　他这礼还没有行下去，王鳌便如脱兔一般从椅上站起，快步过去挽住周旋宗的手，忙道：“周公子不必多礼。”
　　周旋宗的脸色一僵，心里大骂：去啊，这家伙居然连我的礼都不受了，这不是明显的歧视我吗？
　　周旋宗这样想，周老爷也是这样想，心里在琢磨，这姓王的不受礼，便是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了，看来今日的事是别想善了了。
　　看王鳌笑呵呵的样子，让周旋宗见识到了什么叫笑里藏刀，不过他既然不让自己行礼，周旋宗索性也就不再客气，呵呵一笑，道：“王大人幸会、幸会，咦，你鼻子上的瘤子什么时候消的？”
　　柳乘风这才注意到，王鳌的鼻头上的那颗滑稽的瘤子居然不见踪影了。
　　上一次就是因为周旋宗笑王鳌的瘤子而引起的争执，可是今天周旋宗又提起这瘤子，反倒让王鳌如沐春风了，王鳌呵呵一笑，挽着周旋宗的手道：“周公子，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