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毛病

　　在国子监待了一天，周旋宗疲惫地回到温府，庆儿见他回来，连忙叫燕子端了温水来给周旋宗洗脸，一面问：“这差事做得好吗？有没有人故意为难你？”
　　周旋宗淡淡一笑，洗过了脸，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起来，道：“都好得很，卫所里的人待人都很和气。”
　　说到和气的时候，周旋宗不禁想起那个千户的嘴脸，心中一阵恶寒。
　　庆儿却不疑有他，脸上露出喜色，道：“这便好了，燕子那丫头还说你这样的公子哥去了卫所，肯定要受人欺负呢。”
　　周旋宗眼睛一瞪，板着脸道：“不要听那个小妮子胡说八道，她最是喜欢惹是生非了。”
　　庆儿莞尔一笑，也不辩驳，道：“今日早些歇了，看你累成这个样子。”
　　用过了晚饭，周旋宗搬了个小椅子到庭院中去自得其乐地喝着茶，庆儿则是带着燕子去见老太君，回来的时候对周旋宗道：“祖母也问你的差事做得好不好呢，倒是身边的小婢说你被分去了太学，还说你得罪了什么侍郎，是不是？”
　　周旋宗微微一愕，不禁想，周府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却是含笑道：“说不上得罪，只是相互切磋而已。”
　　庆儿却皱起眉来，道：“这可说不上，听祖母身旁的小婢说，锦衣卫已不是早年的锦衣卫了，当今皇上倚重内阁和各部堂，便是指挥使大人见了那些阁老都要陪笑打恭，侍郎虽然比不得阁老，可是便是你爹见了他们也是不敢放肆的，更何况这个侍郎还是太子讲师，早晚要入阁的，他若是心眼小一些，岂不是要坏了夫君的前程吗？”
　　周旋宗心里不以为意，安慰了庆儿一番，庆儿才恬然道：“是，是，总是你说的有道理。”
　　周旋宗嘻嘻笑着说道：“不是我说的有道理，是奶奶身边的小婢总是挑拨离间，往后再也不要信她的话了，其实去太学坐堂正合我的心意，天天坐在那里听博士们讲学问，哪里是什么坏事？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早早睡了吧。”
　　“嗯……”庆儿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脸上飞过一抹嫣红，总觉得周旋宗说睡觉时的口气有那么点儿隐喻。
　　第二日周旋宗起来，仍旧去国子监里坐堂，今日他带了钱袋，正午的时候请老霍美美地吃了一顿，老霍笑逐颜开，压低声音对周旋宗道：“周兄弟，这一下只怕你有麻烦了。”
　　周旋宗道：“怎么了？”
　　老霍正色道：“听卫所里的兄弟说，有人在南北镇府司和历经司里打听你的消息。”
　　周旋宗想到昨天得罪的侍郎，心里忍不住骂：“莫非是那侍郎在打听自己？那老家伙的心眼这么小？”
　　老霍吁了口气，继续道：“反正你小心一些，京师里头的大人多的是，一不留神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人家只要捏捏手，咱们就吃不消了。”
　　老霍的警句中带着一股浓重的世故，他当了几十年的差，在这京师里算是消息灵通，看多了豪门倾轧小人物的事，这时候也不禁为周旋宗担心起来。
　　周旋宗心里却在想，侍郎又如何？他若真是给自己使绊子，大不了这锦衣卫不做了，宁愿仍旧回去他的医门去与那不靠谱的宗豪表哥把身份互换回来。不过想到妻子对自己的期望，心里又觉得很不是滋味，若是这锦衣卫没做两天就被除了名，庆儿那边就真不好去面对了。
　　老霍的一番话，让周旋宗整整一天的心情都变得黯然下来，回府的时候，一个管事笑吟吟地叫住他，对他道：“老爷在书房要见大少爷一面。”
　　周旋宗只好又到书房去，周老爷也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穿着黑衣锦袍，一脸疲惫地看了周旋宗一眼，语气刚硬地问：“你这不长眼的犊子，王侍郎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你可知道这位王侍郎乃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更是清流的领袖？现在倒好，你进了卫所才一两天的功夫，就将他得罪了？”
　　周老爷的心情很坏，脸上阴云密布，他这败家儿子让他操心的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就想着这么个纨绔的大少爷进了卫所早晚要惹出事，结果今日一早的时候，王家就派了人四处打探周旋宗的背景，周老爷当时心里也是惊诧，便叫了那家人来问，才知道周旋宗竟是与王鳌在国子监的仪门外起了争执，周老爷当时真是骇得无言以对，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
　　周旋宗正要解释，只见周老爷的脸色变得更坏，怒道：“你可知道那王鳌是什么人？莫说是我，便是指挥使大人见了他，也得乖乖地叫一声先生，他若是要收拾你，只需要派个家奴去给指挥使打个招呼，就可以让你在这京师销声匿迹，哼，你不必解释，解释了，我也不听。明日开始，你不必去卫所里了，我会叫薛世梁给你告个假，你好好在家中反省，至于其他的事，就看王大人肯不肯高抬贵手了。”
　　正说着，庆儿推门进来，她的额头上渗着了汗珠，或许是因为跑得太急，两颊生出红晕，大口地喘着粗气，道：“夫君……怎么了？”
　　庆儿也是刚刚听燕子说老爷把少爷叫了去书房，且满脸都是怒容，庆儿心思细腻，生怕他们父子生了冲突，便过来听一听，一到书房外头，便听到周老爷在书房里咆哮，立即吓得花容失色，再不顾规矩，推门而入。
　　周老爷见了庆儿，又看了看周旋宗，冷哼一声，道：“哼，你们做的好事。”不过他似乎是因为顾及着庆儿的身体，没有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甩袖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庆儿和周旋宗，周旋宗此时的心情也变得难受起来，他倒是怪不到周老爷头上，毕竟他现在用的是周宗豪的身份，他们在名义上还是父子，虽然周老爷对他有怒色，可是那王侍郎毕竟是他惹来的，现在那王侍郎不肯干休，他所谓的爹爹勃然大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庆儿见周旋宗脸色不好看，默不做声地抽出汗巾给周旋宗擦了擦汗，捋平了衣衫，与周旋宗回到自己的房中去，叫燕子泡好了一壶热茶，捧到周旋宗的手里，才低声道：“夫君，这世上许多事本就讲不清楚，父亲对你发脾气，多半也是为了我们好，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不要生气好吗？”
　　周旋宗抬起略微失落的眼睛，看到庆儿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自己，一肚子的阴郁霎时一扫而空，心里想：你妹的，周旋宗啊周旋宗，你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还要自己的老婆来安慰自己？你有满肚子的学问，又通医术，在这个世界就算不寄人篱下，难道就当真活不下去？
　　周旋宗不禁笑起来，道：“我生气什么？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庆儿见周旋宗的脸上有了笑容，俏脸上也露出微笑。
　　周旋宗正色道：“我在思考若是被卫所革除了，我要不要摊些小摊作点小生意去。”
　　庆儿不由莞尔笑道，清浅的含笑说道：“夫君若去做生意，我也要去帮衬。”
　　周旋宗笑道：“到时候再生十个八个儿女，形成家族式产业，要垄断整条街的摊子，哪个没眼色的家伙敢来抢生意，庆儿就做掌总，一声令下，让燕子那丫头打头，咱们一起冲过去敲晕了再说。”
　　庆儿不禁咯咯笑起来，道：“听起来像是强盗一样。”
　　周旋宗不禁抓住了庆儿的手，认真地道：“你这个夫君真是没出息，之前如此玩世不恭，潇洒倜傥的一个公子哥，现在连锦衣卫的差事多半也要保不住了……”
　　庆儿掩住他的唇，一双美眸打量着周旋宗，凝视片刻才低声道：“且不说嫁鸡随鸡，在庆儿心里，夫君就算革了功名，可是这肚子里的学识是谁也革不去的，就算去不了锦衣卫当差，可是品性却比那些当差的人好十倍百倍。”
　　“老爷，姓周的校尉已经打探出来了，此人原本是花花公子哥，娶了王老太爷的孙女庆儿，他爹周老爷与薛大人关系相交甚好，薛佥事由此让他进了锦衣卫，此后便入了卫所，在国子监里厅堂。”
　　天色黯淡，王府的后宅东厢外头，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搁着门，低声朝里头的人禀告。
　　厢房里灯火冉冉，王鳌由着王夫人除去了衣衫，听了管事的话，淡淡道：“知道了。”
　　王鳌坐在榻上，王夫人低腰给他除去了靴子，不禁笑道：“一个锦衣卫校尉，你大张旗鼓地去打听做什么？”
　　王鳌坐在榻上摸着自己鼻尖的肉瘤，道：“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古怪，一个锦衣校尉居然学问不小，现在才知道原来曾是个不拘于世的公子哥。”
　　王夫人呵呵笑道：“不拘于世的公子哥又碍着了你什么？你也真是。”
　　王鳌吁了口气，道：“方才不是叫你准备好蜂王蜜和苦瓜汁吗？快拿来我用用。”
　　王夫人到了几子上拿了一碟捣糊的粘稠汁水过来，道：“要这个做什么？”
　　王鳌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蜂蜜苦瓜汁涂抹在鼻尖的肉瘤上，道：“老夫这是病急乱投医，管他什么偏方秘方，只要能消这肉瘤的都要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