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惊涛、尘网与青云(中)
作品名称:镜冷疑城 作者:红尘小诗 发布时间:2015-01-18 12:21:50 字数:3583
祝步却似乎并未多想,看来他甚是赞赏薛名就的态度,又点头表示感慨,说:“我就佩服小景慧眼识人,薛贤弟果然笃厚挚诚。换成正在外边吃酒的那些人,管他是哪一位,不舍面皮打悬空赌立誓,说几车中听不中用的空话忽悠我,才怪。咱们也不必多说了,贤弟你应试这件事,为兄是非管不可了。安心等消息,最迟是后天,准能见到舅舅他老人家。”
薛名就忙说:“兄长还是应该先忙自己的家事。我虽说心里惦记着应举,却不该在兄长正烦恼时来添这麻烦。”
祝步说:“没有的事。我烦恼什么?若说朗娟然,我倒是被她吓得‘废寝忘食’。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病故了还是耍诈术隐形到别处去了。只是你嫂子记着她如何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又懂医术,多次替家里分忧解难,如今为她料理后事,办得相当认真。这边有她主持就可以,再说这样的事情管家祝禄也能应酬得来。若是家父家母在此,老人家还看不惯,少不得发脾气说不该为了一个担着虚名的侧室如此瞎闹。贤弟你的事情,在二老看来也是为兄该忙的,还客气什么?只不过贤弟也得做些准备,我这么说,你想必明白。”
薛名就叹道:“兄长莫非是说准备见面礼的事?怕的是以我这家底,终究还是办不明白。耿大人是何等人物,眼界非凡,一般的礼品能行么?”
祝步说:“他老人家年过半百,膝下却无儿女,一向非常看好我这个外甥,只当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我又了解他的喜好,有为兄替你说话、拿主意,贤弟何必担心?照我说的办就没问题。”
薛名就说:“这当然得听兄长的高见。”
祝步说:“贤弟家境虽然清寒些,才气却登得大雅之堂,舅舅他老人家一到大场合,那是极讲究风雅的,这时候送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美味佳肴、佳丽美女可就是失策了。须得他赏识你这个人,你送他古董、名人字画或者你自己的华章墨宝大手笔,他都乐意收下。只要他老人家肯见你,这对贤弟来说就不算什么难题,是不是?”
薛名就眉头微皱,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不必送需要花很多钱去准备的见面礼,对他来说确实是好消息。
家中收藏的名人字画,虽然其中的大多数早已被他父亲薛老秀才典当出去,所余无几,但拿去拜见那位耿大人却也足够。只是一想到他父亲临终前凄凄惨惨地嘱咐他一定要争气赎回存放在当铺里的“传家宝”,自己如今非但没本事实现父亲的心愿,还帮倒忙,怎么想都觉得难过。
那么,不送家传字画,自己发挥文才和书法功夫撰写几篇文章呈递给对方呢?
薛名就似乎还有些缺乏信心。
毕竟文章是拿给名利场的大人物看,天知道那位主考官鉴赏力如何,而且究竟是不是真心喜欢做学问都是问题,看了他的“拙作”是由衷地赞赏,还是鄙视一下、应酬几句、送客以后再懒得看一眼,拿稿子当废纸用。
祝步见薛名就还在犹犹豫豫,问道:“我说贤弟,你到底还愁什么?”
薛名就说:“唉。就是古董、名人字画,也都是难得的贵重之物,只怕也不好办。我自己又怎敢班门弄斧,写文章赠给耿大人?又不是考试交卷子或替人代笔作文。当作礼物呈献的文章,名家的原稿还差不多,可不是我这样的一介书生拿几篇拙作就可以对付的。到时候出丑,让耿大人生气,岂不辜负兄长的厚意和苦心?”
祝步听着,低头考虑了一会儿,道:“说实在的,贤弟的才华,我是由衷地佩服。但舅舅他老人家会怎么看,我也不敢说。即使是名人字画,也有他并不欣赏的。不过,据我所知,他好像十分看重小景的技艺,只要是小景的画,随意涂抹勾描几笔,他也当作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一般珍藏。要不咱们这么办。我再遣人去问心画馆,请小景随意画两幅,拿回来先放在我这边,等舅舅预约贤弟见面,贤弟你过来先收好这两幅画,随我一起去见舅舅,献礼时只说这是你自己从问心画馆求来的。”
薛名就说:“这也未免太让兄长费心了。再说,耿大人如此珍视景公子的画作,想必这些画也来之不易。以景公子的脾气,可不像是说画就画的。”
祝步笑道:“贤弟所言不差。但别忘了,我如此在意你这个朋友,还多亏他的推荐。此事我看他一定愿意相助。”
薛名就一想,他这位义兄说得也在理,心中又惊喜又感激,连忙再次离座施礼。
祝步说:“你我既是兄弟,少来这些虚客气也好。”
薛名就说:“这哪里是虚客气。兄长待我如此恩深义重,我不真心感念,还是人么?”
祝步说:“那也不必多礼,省些时间兄弟聊天。”
二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只见祝禄进屋提醒祝步去应酬其他吊唁者,薛名就也就跟着回到前院,大概是因为心情兴奋,也顾不得再喝酒吃菜,闲呆了不到半个时辰,见祝步向他递眼色,忙点头表示心领神会,寻个时机悄悄离开酒桌回家。
踏上归途,薛名就的脚步比来时不知轻快多少。
他一进自家宅院,还没等想好怎么有条不紊地向母亲禀报自己的奇遇和隐约可见的前程,只听到悦耳的笑声从薛氏母女以及珊瑚居住的那座小楼中传来,好像还不止是一个人在笑。
“不会吧?难道她们已经知道这好消息了?怎么可能。如果不是这个缘故,又有什么开心事让她们如此高兴?”薛名就心中疑惑,急忙加快步速,走进小楼来见他母亲。
此时薛氏母女和珊瑚所在的厅堂内,气氛还真是喜庆,非但气氛喜庆,还清香盈室,沁人心脾。
试穿漂亮衣裙的薛问仪正轻舒长袖,打着旋儿跳圆圈舞,请她母亲和珊瑚给她的新形象做评语。
薛老夫人见女儿换上新衣以后,出奇地光彩照人,自是喜悦,连声夸赞珊瑚手巧。
珊瑚文文静静地侍立在她身旁,笑而不语。
“原来是珊瑚姑娘给妹妹新做的衣裳?如此贵重的衣料,是谁买的?”薛名就进屋听见母亲的称赞,忍不住问道。
薛老夫人说:“咱们家哪里买得起这样衣料?是你珊瑚妹妹亲手织成的。”
薛名就看着那色彩绮丽而又透着清雅、质感轻柔细致、还笼着淡淡的澄澈的光辉、给人以如梦如诗之感的神奇衣裳,心中也暗自惊叹珊瑚的织绣裁缝手艺。
不过,他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这不像是一般的纱线织成的。是蚕丝么?家里又不曾养蚕,应该是买的了,不然又是从何而来?可是蚕丝也很贵。妹妹到底要去应酬什么大场合,忽然如此讲究衣饰,舍得花这个钱?”心里这么想,却又不好意思问,怕妹妹多心,怪他刻薄吝啬。
倒是薛问仪,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见哥哥到这屋里来,急忙停住舞步,过来说:“珊瑚妹妹可不只是会织衣料做衣裳,还会栽培神奇的花木呢。哥哥你看这衣料,哪里是咱们家能置办的?珊瑚妹妹却用自己收藏在荷包里的莲子栽培成几支五彩荷花,抽丝织成这么好的衣料,厉害不?佩服吧?”
薛名就看着妹妹清澈而又亮炯炯的眼神,只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希望妹妹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情。
可是,这位珊瑚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或怪客,竟有这些奇异的本领?若是景寻初那样的奇人,他家自是幸运;若非善类,却如何对付得来?
正在沉吟之际,只听他母亲问他:“名就,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薛名就将自己和祝步商量准备如何拜见耿谡懿的事情简要述说一回。
薛老夫人一听,更是欢喜,笑道:“我就说你这孩子不争气,只知道怨天尤人,其实多半也是自己办事不用心,懒得思量人情世故,却误了功名。这门路,只要改一改迂脾气,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找得到,也能走明白的。”说着又叹息起来:“你父亲那时候就是不听劝,结果吃亏到底。幸而你并未重蹈覆辙。”
薛名就长吁一口气,只说:“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呢。看看再说吧。”心中觉得烦闷,想不到他母亲变得如此陌生,这却怪不得珊瑚,因为早在珊瑚出现在他一家人的生活中之前,他就发现母亲渐渐习惯于一些她原本看不惯的事情。
他自己呢?
是不是也愈来愈不像自己了?
亦或是,愈来愈像真正的自己了?
薛问仪见他又在发呆,就对薛老夫人说:“您老人家看看,哥哥近来又忙着读书又为这些麻烦事奔波,累得说话的气力都不足,也该用些茶饭,好好歇息。别催他。”
薛老夫人点头说:“可不是么?怪我只顾高兴了。名就,你先回屋去歇歇。问仪和珊瑚一会儿就给你送茶饭去。”
薛名就一听,忙说:“不劳烦她们。我已经在义兄家吃饭了。”然后准备向母亲和妹妹告辞,却又忽地想起来薛问仪向珊瑚借首饰以及珊瑚给她做新衣的事,就问妹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场合需要应酬。
薛问仪说:“可不是么,有一件事情正忙着筹备,说重要也重要,说不算什么也不算什么,就是去参加我那个家中有些财势的同窗何撰梦的生辰宴会。要不是珊瑚妹妹借给我首饰,又做这么好的衣裳给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酬呢。带着寒酸气,面对那样的场合,就算人家明着不嘲笑厌嫌,我自己也觉得尴尬。”
薛名就说:“如果没有珊瑚姑娘帮忙,你若是不愿意去,也只好婉言谢绝了。”
薛问仪说:“幸而有珊瑚妹妹在。不然我还真是为难。人家发来了请帖,不去也不好。何撰梦的叔叔知府何大人,听说还是这场省试的主考官耿大人的亲戚,如果她见我不去给她祝寿,有见怪之意,或许对哥哥应举有所不利呢。”
薛名就说:“这让我情何以堪?”言罢摇了摇头,辞别母亲和妹妹,回自己的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