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1
　　火焰焰的太阳虽然还未直照，地上已经像着了火。
　　绿水煤矿工人村菜市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卖菜的是当地的村民，买菜者多是绿水煤矿矿工和其家属。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由远而近。
　　买菜的矿工及家属们不约而同地侧耳倾听，他们都胆战心惊地扭头循声观望。
　　在煤矿，无论是矿工还是家属们，大家最害怕听到的是救护车的警笛声。
　　是啊，煤矿是高危险行业，井下作业环境特殊，稍有不慎，就可能发生事故。谁的亲人在井下工作，谁都不能不担心。
　　约摸半分钟，一辆救护车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救护车“呜哇呜哇……”响个不停，风驰电掣般向绿水煤矿绝尘而去。
　　“矿上又出事了，我看见咱矿外科主任李明坐在救护车上！”一位胖中年妇女神色凝重地说。
　　“哪个单位出事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焦急地问。
　　“那谁知道。”旁边的人附和着。
　　一霎时，菜市街上的职工家属们议论纷纷，提心吊胆。
　　煤矿工人的家属好像都有一个通病，无论亲人是否去下井，只要一听见救护车的警笛声，她们就害怕。
　　据说，绿水煤矿有一个矿工的妻子一听见救护车的鸣叫声就会哭起来。有好几次绿水乡卫生院的救护车鸣着警笛，到绿水煤矿工人村附近的农村接重病的患者，那位妇女以为是绿水煤矿井下又出事故了，吓得大哭起来。煤矿工人的家属哪一个没有这种担忧呢。她们多么希望一辈子也听不到救护车的警笛声，太瘆人了。
　　其实，绿水煤矿跟淮海矿区其它矿一样，采掘一线80%以上的都是来自淮海矿区周围县市的农民工，而煤矿真正发生事故的单位，大多数是采掘一线。
　　“听说是采煤五区工作面冒顶，垮了几十棚，埋住了三个刚进矿的青年农民工，三个青年都没结婚呢！现在矿上正组织救护队和采煤五区的职工进行抢救，听说淮海集团公司救护队也来了，安监局严局长已经下井了，也不知那三个青年农民工现在咋样了？”人群中不知谁道出了事故的真相。
　　“原来是三个农民工，煤矿的外来户呀！又不是矿上的正式工，管他们怎么样呢，死了大不了赔几个钱！”一个穿着西服，系着领带，头发上喷着摩丝的青年幸灾乐祸地嬉笑不已。
　　“你他妈的可是人了，农民工也是人。你再满嘴喷粪，我砍死你个狗日的！”一位卖肉的中年男子听到那个青年的风凉话，气得操起肉案上的杀猪刀，就要砍人。
　　那个男青年一见，吓得头一缩，迅速钻进人群，三晃两晃，就没了踪影。
　　
　　2
　　悬崖上站着一个人。
　　太阳刚刚落山，暮色在背阴处浓了起来，山脚下的村庄上空升腾着苍茫烟流，只有这处悬崖上还留着一片夕阳，西边的山头上却望不见太阳落在何处，只有几缕晚霞很明，抹着晴空。
　　悬崖上这个人已经是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他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两眼一直望着悬崖前方。
　　这是皖东北一座名叫大黑山的最高处悬崖，海拔高度888米。
　　大黑山西山脚下有一个名叫张庄的村子，小村依山傍水，一条石碴路穿村而过，小村西边的倒流河常年水流不息，村民的生活也像倒流河的河水一样，平静地向前流淌着。
　　小村不大，二三百户人家。谁家要是有个啥事，不出一支烟的功夫，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这不，村西头的杜淮北要去淮海市上班了，听说是铁路工人，专门维护铁路，村里人羡慕不已：这是份好差事。
　　杜淮北前年考中专差两分，本打算再复习一年，来年接着考。谁知祸不单行，他正上初中一年级的妹妹因病离开了人间。杜淮北无心再复读，在家帮着父母干农活。
　　在农村，一年人情礼节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家干农活，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土里刨食吃，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祸不单行。1994年，杜淮北的父亲因病去世，这让他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渺茫。
　　人常说，长兄为父。父亲不在了，弟弟又没结婚，杜淮北的大哥感到了肩上的压力。
　　两个月后，杜淮北离开家乡到了淮海市，来到了大哥工作的淮海矿务局铁路段，在雷山养路区干起了养路工，虽然工资不算高，但是月月准时发放，从来不拖欠。
　　养路区劳动强度不大，上午8点上班，不到中午就下班了。下午3点上班，不到6点就下班了。而且周六、周日不上班。
　　第二年，大哥把杜淮北的户口从老家龙城县转到了淮海矿务局铁路段。大嫂告诉杜淮北，好好上班挣钱，以后在铁路段找个对象，就在这儿安家，不回乡下了。
　　杜淮北喜欢听收音机，特别喜欢听淮海人民广播电台的文艺节目——你点我播，经常写信点播歌曲，杜淮北的名声在淮海地区很响。不但如此，杜淮北还喜欢听青山人民广播电台的文艺节目——星期点播热线，这档节目里不仅有点歌台，还有猜谜、文学爱好者等栏目。杜淮北是这两家电台的“常客”。
　　的确这样，如果你想知道谁喜欢听淮海台、青山台的文艺节目，只要问问他（她）是否知道有一个叫杜淮北的。如果回答不知道，那就说明这人根本不听淮海台、青山台的文艺节目，只要经常听，没有人会不知道杜淮北的名字。
　　杜淮北在广播中认识了濉河县一个叫萧雅的农村女孩。
　　萧雅家住濉河县和河南交界地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她信中告诉杜淮北，自己是独生女，无兄弟姐妹，父母把她视为掌上明珠。萧雅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便来到濉河县姑姑家。萧雅的姑姑姑父在濉河县西关开一家私人诊所，生意蛮红火。萧雅的姑姑见侄女在老家无事可做，又怕她干不了地里的活儿，便让她来诊所帮忙，干些注射、购买药品之类的活儿。
　　杜淮北认识的笔友中，他跟萧雅的书信来往最多。尽管没见过萧雅本人，但从萧雅寄来的照片中，杜淮北对萧雅有一种好感。
　　照片中的萧雅戴着一副近视镜，留着齐耳短发，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好像要有什么话要跟杜淮北说似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萧雅的信中，嗅到一丝爱的味道。
　　终于，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杜淮北和萧雅相约在濉河县西关鸳鸯桥上。
　　第一次约会，杜淮北和萧雅都一种感觉，那就是似曾相识，一点都不陌生。
　　两个月后，萧雅在写给杜淮北的一封信中，说她把自己和淮北的关系告诉了父母，希望淮北能在6月6日到她老家一趟，说她父母想见杜淮北一面。杜淮北算了一下日子，6月6日正是周六，自己休班，好日子。
　　读着萧雅的信，杜淮北欣喜若狂，他不相信这是真的，萧雅的父母想见自己一面，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自己和萧雅的事情已经有了进一步发展，如果顺利，下一步，他和萧雅就要结婚了。
　　自从收到萧雅的信，杜淮北就度日如年。其实，离6月6日只有五天时间，可杜淮北却感觉时钟的指针好像停止似的。
　　在煎熬中度过了五天，6月6日终于就要来到，6月5日，杜淮北专门跑到雷山工人村买了一件廉价西服、一双价值28元钱的皮鞋。杜淮北心说：“自己去萧雅家，不打扮打扮行吗？”
　　杜淮北坐车赶到濉河县西关汽车站，登上了一辆濉河县开往杨集镇的公共汽车。萧雅在信中告诉杜淮北，濉河县到她的老家杨集镇七沟村八十多里路，先到杨集镇下车，然后再向西南走五里路，过一条小河，第一个村子就是七沟村。如果能赶上那辆濉河县开往杨集镇七沟村的车，就可以少走五里路，不过那辆车一天只跑一趟。杜淮北到车站时，没见着那辆车，却见一辆开往杨集镇的车正要出站，杜淮北连忙上车。
　　八十多里路，一个多小时就赶到了。
　　下了车，杜淮北辨认了一下方向。杨集镇是一个大镇，交通便利，两条主干道东西南北穿镇而过，一条土路像一条黄丝带飘向镇西南方向。杜淮北知道，踏上这条黄丝带，就能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儿。
　　杜淮北在杨集镇一个水果摊上买了香蕉、桔子等物，大约十来斤，多了也不好带，毕竟还有五里路要走。
　　一路上，杜淮北不时停下来歇息，两手被塑料袋勒得生疼。五里路要在平时，最多二十分钟。可今天不行了，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当杜淮北走进萧雅的院子，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此行是否能如愿以偿。
　　萧雅正在给自己的母亲梳头，见杜淮北出现在面前，萧雅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
　　萧雅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淳朴得像七沟村村头的白杨。
　　中午的饭菜颇为丰盛，尽管七沟村离集市远，可萧雅家里分明做了准备，他们知道杜淮北今天要来。
　　萧雅的父亲频频给杜淮北倒酒，却一直木讷地说自己不善饮酒，让杜淮北多喝点。萧雅的母亲不饮酒，一个劲地给杜淮北夹菜。萧雅自从见到杜淮北，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她陪着杜淮北喝了几个酒。
　　吃饭的当儿，萧雅的父亲问杜淮北，以后打算在淮海市买房子，还是在雷山工人村买房子。
　　杜淮北一想，我现在虽然户口在淮海矿务局铁路段，可没有存款，几乎身无分文，没有几万块钱，在雷山工人村也买不上一套房子，更不要想在淮海市买房了。
　　想到这儿，杜淮北慢声细语地说：“我的户口在龙城县老家，我的母亲也在老家，我不打算在雷山工人村买房子，更不想在淮海市买房子，也买不起！”
　　萧雅的母亲说：“听说你们雷山工人村的二手房三四万块钱就能买一套。”
　　杜淮北吃了一惊，听萧雅母亲的话，她好像对雷山工人村很熟悉。有这么回事，花三四万块钱的确能在雷山工人村买一套二手房。这话自己没跟萧雅说过，萧雅的母亲咋能知道，而且了如指掌，真是邪了门啦！
　　杜淮北的表情没有逃过萧雅母亲的目光，她平静地说：“俺家西院邻居的妹妹就在你们淮海矿务局铁路段雷山工人村居住，她妹妹姓刘，在铁路段卫生所当护士。妹夫姓赵，给段长开小车。他们有一个女孩叫小小。
　　杜淮北吃惊地望着萧雅的母亲，听她所说的这户人家，杜淮北感觉太熟悉了。他大哥家的对门男主人就姓赵，而且跟段长开车。女主人姓刘，在铁路段卫生所上班。他对卫生所熟悉，卫生所就在他大哥家五十米处，里面的护士不到十人，他全部认识。他的父亲曾经在铁路段治病住了一个多月，他天天到卫生所照看父亲，跟护士混熟了。按辈分，那个刘姓的护士还得喊他叔叔呢。至于那个叫小小的女孩，经常到他大哥家窜门，跟他的两个侄女聊天、玩耍。
　　听说杜淮北的大哥跟自己邻居的妹妹是邻居，萧雅的父母也很吃惊，萧雅也吃惊。
　　杜淮北说：“我父亲去世了，母亲还在老家，我以后结了婚，就回老家居住，以便照顾我母亲！”
　　说这话的时候，杜淮北无意中瞥见萧雅的母亲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察觉不到的光芒，萧雅的母亲好像对他的话不太满意。杜淮北也没多想，他认为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打动了萧雅的母亲。是呀，一个人知道孝敬父母，把女儿的终身托付给这样的人，也就放心了。
　　在萧雅家过了半天一夜，第二天上午，杜淮北决定返回，萧雅的父母没挽留，毕竟杜淮北要上班。
　　萧雅骑着自行车把杜淮北送到了杨集镇，直到那辆开往濉河县的车发动了，萧雅才调转车头，不大一会就消失在杜淮北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