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识茗焉仲真吊丧

　　正月初五那一日，天上未放亮，星空皓月已嘈杂起来了，看杨志勇（字仲真）已穿了孝服，傻了一般坐在床前一言不发，泪珠儿止不住滑落脸颊，丫头们一边给他梳头，一边给他擦着泪水，都匆忙忙的，方蕾（字言之）也是锁着眉头，只把白靴子也给他穿上了。门外正是前院管家陈平悄悄对李春慧（字仪亭）低声道：“二老太爷家的舅老爷去河南搬客了，姨太太早些去了，这会子恐怕到了！”春慧只忙叹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正差人去传话，今儿咱们家不用马车，改用轿子，传些身强力壮的轿夫，多支拨些银子，先把挽联送了去！”陈平只应了声，匆匆去了。
　　进庄子时，路上已是挽联成排，白幡成列，管事的着着孝服的站满了大街，喇叭匠子哀乐奏响，哭声连成一片，这儿轿子方拐进来，志勇只忙着挑开轿帘子傻傻看了一眼，四下一打量，又捂住鼻子哭开了，方蕾欲上去，李春慧急着拉住了，只忙道：“无帖，外眷不敢吊丧！”方蕾也只好捂着鼻子躲到她身后去了。
　　看时两个管事的把挽联挂上了，白帖上是“外祖母大人安息”七个字，红帖上是“愚外孙杨志勇痛挽”八个字。回头时，一声号响，志勇匆匆被人搀上往灵堂去了，一片哭声。进门时，大院里是太夫人的画像供在香案上，志勇一颤，扑通跪在当下，看着外祖母画像，傻呆呆泪若雨下，口不择言，半日方磕下头去，又是一片哭声，架到门前，只一声哭道：“外祖母……！”灵堂内一片痛哭。爬到外祖母灵前，那杨志勇只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外祖母慈容，一句话也说不成了，主事的诸位老嬷嬷忙拉着劝道：“可别把泪水滴到了你外祖母身上！”志勇方被二太爷家的小舅老爷架了起来拉着出去了，灵前张娇（字茗焉）初次见他，却咬紧了牙关。
　　夜已渐深，风雪飘起，杨志勇正在花厅窃窃作哭时，忽闻声喝道：“汝这无情义之人，何必惺惺作态？”志勇一惊，抬头看去时，正是张娇站在了面前，志勇惊道：“娇妹妹……？”张娇含泪喝道：“谁是你妹妹？前时报你来探望，怎敢不来？今日祖母已然亡故，偏来如此，岂不可恶？”志勇一怔，喃喃叹道：“前时相告之时……？”因没有再说下去，一时间泪如雨下，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张娇怕打着他怒气冲冲的哭着，便忙转身跑去了。
　　转眼回到了内室，韩庆华（字子如）、冯超（字浩源）进来见了志勇，只躬身一拜时，便一齐跪下给各自磕了头，方闻志勇拜道：“两位舅舅还需节哀才是了！”庆华摇头叹道：“志哥儿也自当多加保重！”一顿，冯超摇头叹道：“我看茗焉今日不大对劲儿，不知志哥儿可曾见过她了？”志勇闻言一惊，随而摇头叹道：“我已见过她了，只是，似有旧恨，不肯近我！”庆华惊道：“却是为何？”志勇摇头叹道：“说来话长，一时难以言明也！”冯超冷冷哼了一声，便都不说话了。
　　次日一早，杨志勇到了前厅时，韩庆华正等在阶前，因忙迎下来锁眉叹道：“今日便行？”志勇舒了口气时，摇头回道：“听说娇妹妹病了，势必气我，怎还有心留下？”庆华一惊，方叹了口气摇头随道：“茗焉，是个孩子性子，这会儿必是有什么误会，你且不必在意，日后缓过神来，自然会明白的！”志勇一颤，忙点头道：“是了，舅舅且保重，志儿这便去前头给外祖母磕了头，就该回去了！”庆华缩紧了眉头，点了点头时，杨志勇躬身一拜回身去了。
　　韩庆华回到西厢房时，张娇还傻傻的躺在榻上，丫头婢子们给她喂了汤药。冯超紧紧地锁着眉头，摇头叹了口气。庆华过来了，冯超方才起身叹道：“志哥儿……？”庆华摇头叹道：“说是茗焉气他，难以来见，便回去了，才刚打发人送去了！”正说话时，一旁风丫头随口含泪叹道：“可都是气着的。仲真小爷儿病了一大个冬，这会子才好了，咱们老太君就没了。老太太丧上我家里姐姐随来吊丧，尚还说了这事儿，仲真小爷儿那一病没能来见老太太最后一面，懊恼不已，接连吐了几天血呢，怎么都不气呢！”庆华惊道：“哦？有这等事？”风丫头拭了把泪道：“怎么不是呢，太医院的人都快把泰安塞满了，也没能治出个什么道道来，这才是稍好些了，临来吊丧那天，还吐了一夜血呢！”众人一惊，沉默了许久的张娇耐不住性子了，忽然坐了起来，含泪急道：“你可是当真……？”那风丫头随着给她擦了泪去，方忙叹道：“我怎么敢扯谎呢，我姐姐还在家里，不信，我这便去叫她！”冯超、韩庆华闻言各自缩紧了眉头，张娇含泪闭上了眼睛。
　　鹅毛大雪冉冉落下，张娇出了门来，有丫头婢子们给她系上了披风，方见风丫头到了，张娇锁眉惊道：“他们两个呢？”风丫头点头笑道：“去泰安了，放心吧，一大早就走了，这会子就快到了！”张娇含泪点了点头，想起了发丧那天杨志勇在灵前痛哭的那一幕来，闭上眼睛时，却又是志勇在花厅窃哭的一幕幕，于是凝眉一颤，转身跑进了屋里，俯榻痛哭起来了。窗外风雪依旧，星空皓月的杨志勇，趴在窗前的桌子上，正发呆时，又想起张娇指斥他的那番情景来了，正紧锁眉头摇头一叹时，尚暗自叹道：“茗焉儿，真有情有义也！”忽闻有丫头进来拜道：“小爷儿，禄阳的韩、冯两位舅老爷来了，这会子进了府门，到正殿了！请速往大殿迎接吧！”杨志勇一怔，便忙起身去了。
　　看正殿上，李春慧、方蕾搀着郝太君下了阶来，蔡雄峰（字源声）、王子灿（字雁翎）、许凝（字子旭）等人忙躬身一拜时，韩庆华、冯超忙跪下给老太君叩了三首，方起身拜道：“老太太！”因又拭起泪来，郝太君也忙拭了把泪叹道：“两位舅老爷节哀，请！”因忙领二人到了大殿坐下了，坐上未稳时，杨志勇进了殿来，正含泪看着韩庆华、冯超发呆时，太君忙含泪道：“志哥儿，快给舅老爷磕头啊！”志勇一怔，便忙跪下磕了三个头，韩庆华二人忙起身扶他起来了，方闻韩庆华点头叹道：“前时茗焉那番对待，多有失礼之处。今日前来，一则是探望老太君；二则，还需代茗焉向仲真谢罪！”志勇一颤，落下泪来了，却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当夜，杨志勇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系了披风起了身来。打开窗户，风雪未息。出了门来，一片漆黑之中，四下望去，到处是风雪席卷。志勇回身欲进屋去，却又闻声笑道：“睡不着……？”回头望去，黑暗里走出一个人来了，正是玄锡维，志勇惊道：“哥哥？”玄锡维摇头笑道：“可是还在想着茗焉？”志勇锁眉惊道：“哥哥……？”玄锡维点头叹道：“且不必问我如何知晓此事，但听我一言，方是大计！”志勇点头忙道：“还望哥哥明示！”玄锡维娓娓叹道：“我观此情，想必是你二人已有暧昧，如何不肯名言？”志勇一怔，玄锡维急道：“茗焉是禄阳三侠之一，四方闻名，江湖上独赞她是个侠女，若迎娶了她，山东已定，南北相持数月，必定人心涣散，仲真取了人心，以山东为家，向两面称孤，何愁不能建立一番功勋？”志勇闻言一惊，忙含泪道：“哥哥且不必如此，我自是喜爱茗焉儿，只是忠君报国之心尚在，不敢造次，还望哥哥勿再提起，才是了！”说着扑通跪在了当下。玄锡维倒吸了口气，暗自叹道：“果然真豪杰也，赤胆忠心，天可鉴之，不枉是，朕一个义字所定正统也！”随而摇头一笑，忙扶起了志勇，方才微微笑道：“我自是笑谈耳，仲真，真丈夫也！”志勇含泪一顿，傻傻的点了点头。
　　展眼已是初春，园子里桃花开得正盛，传来一阵欢笑声，远远处白骏（字寒奇）和孟鑫（字心怡）、萧亦勋（字智星）追逐着跑过来了，廊下的杨志勇、王树栋（字子诺）远远见了，只也微微一笑，正闻树栋轻轻笑道：“哥哥，在想什么？”志勇正走了神，闻得此言一惊，忙微笑道：“哦，是看这几个小祖宗，深感嫉妒也！”树栋一惊，志勇摇头叹道：“想我自小只得在内廷读书、习武，十年间连门都不许出的日子里，怎如他们这般逍遥自在？”树栋含泪一颤，倒吸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话少偏远，北平城御花园里，滚龙袍、紫金冠，玉带金挂，帝冕装束的，正是燕王朱棣。一旁有一女子，但见得：清秀俊俏，紧衫武靴，手握宝剑，玉带披风，长发飘逸，妖媚风骚，好一个侠客婵娟，真就是巾帼豪杰，正乃是朱棣的护尉陈琳（字宇格）。此间独二人在，闻朱棣锁眉叹道：“汝久在北原，今可知孤因何传你回京？”陈琳忙躬身拜道：“不知！”朱棣摇头叹道：“陛下疑孤，时常加害，再不敢掉以轻心，故而自作防备，不料被批为叛国之道，随时伐孤，孤，身为帝室皇子，可受此辱，虽死无悔，只是，怎肯不顾国家安危？遂而请法师出了山，定下一计，还需宇格助孤啊！”陈琳一惊，忙含泪跪拜道：“宇格自幼便失去了父母，是主公可怜，将宇格养大成人，主公恩惠，宇格生难报也，怎不竭尽全力，报主公之恩！”
　　到了内室，朱棣令从人、侍卫都出去了，只留下陈琳时，方才叹道：“法师神算，说在山东泰安，有一口宝剑，能定国事诏，有无量神功，孤，自知汝武艺精湛、处事谨慎，烦劳前往泰安走一遭，如何？”陈琳闻言一怔，忙点头道：“主公放心，宇格，自当不负主公重望，手到擒来！”朱棣点头微微一笑，长舒了口气忙道：“宇格此行成功，北平，便无忧矣！”看目送陈琳扬长出了内室，幕后出来了一位黑衣僧人，只捋须微微一笑时，朱棣冷冷笑道：“法师，以为此计如何？”这法师不是别人，乃是道衍和尚逃虚子姚广孝（字斯道），元末高僧，朱棣门下客，称之为黑衣宰相，如今闻朱棣言，便捋须微微笑道：“主公此计若成，岂是保北平、安雪原之小胜？”朱棣闻言，点了点头时，方才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法师也！”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