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情为何物

　　四
　　立秋将吴树仁送了出来，两人沿着通往林地的大道走着，这样在把吴树仁送到运河边上后，立秋就可以直接去地里。风很大，天阴沉着，已经黑尽了，没有月光的夜里，那些林地就显得有些鬼魅。然而对于这些，立秋已经习惯了。
　　两人都沉默着，看得出都有话想说。
　　到底吴树仁忍不住了，先开了口：“你天天都要帮你爸看青？这可真不是一个女孩子该做的事。”
　　“没有办法，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我爸的腰不好，要是白天晚上都下地，第二天就起不了床了。”
　　“就没有去看一下，治疗治疗？”
　　“看了，但作用不大，他的腰战争年代就摔过，搞地下工作时又在国民党的监狱里受过酷刑……”
　　“哦，那是老革命了。”吴树仁说。
　　“人家可不这样认为，人家说是叛徒、走资派……”
　　“由他们说去吧。我就不信这天总这么黑着。”
　　“这倒也是。”立秋随声附和着。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今天的事太危险了，以后你自己也得多注意一点，像这样下井救人的事，女孩子就不要去了！”
　　立秋的心里涌上一个热热的浪头，除了父母和川南，还没有谁给她说过这样的话。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现在的关键是，要让那个刘场长不再来骚扰你。”
　　“你刚才说的要想办法收拾一下刘禽兽的事，会不会对你有不好呀？我是说，把你也牵连进来，对你不会有影响么？要不然就算了，我就把那纸给他算了。”
　　“那可不行，你把那个给了他，他就更无所顾忌了，”吴树仁连忙反对，“放心吧，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以前是名军人，现在是名警察，专门收拾那些坏人。虽然现在还不能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但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受到法律制裁的。”
　　“那真麻烦你了。”立秋感激地说，“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你太客气了，我们都这么熟了，用不着这样客气的，刚才，刚才……”吴立仁思忖着说，“你洗碗的时候，大娘问我话了……”
　　立秋的心“怦怦”跳动起来，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心地听着。
　　“大娘她问我们……问我们的关系……”吴树仁突然变得有些笨嘴笨舌。
　　沉默良久，立秋还是问了句，那声音竟然有些颤抖：“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没有得到你的许可，我不敢说呀，只是说立秋愿意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吴树仁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烧，要是在白天，一准就叫立秋看出来那脸红得跟喝醉了酒似的。
　　“那我要说是兄妹关系呢？”
　　“那你就是我亲妹子！”
　　“……真要如此，你还会这么帮我？”
　　“一样的呀！要不我给你立个军令状！”
　　“瞧你都说到哪儿去了……”
　　两人相对一视，又慢慢朝前走去。
　　吴树仁说得再明显不过了，但立秋却无法一口就答应他，他和川南的事还没有了结，在这个时候又和另外一个人去处对象，总是不太好的。尽管这个人是这么适合她。
　　“吴大哥，你的心思俺明白，你能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么？”立秋小声地说。
　　“当然，当然，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慢慢想，我等着你。就是你不愿意和俺处对象，俺也不会怪你，那是你的权利。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很好的朋友……”
　　
　　五
　　“这可真是个好人……”
　　把吴树仁送到运河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立秋喃喃地说。她操起那根已经被父亲和她两代人的手掌磨得光滑无比的棍子，在地里慢慢巡查，大黄在她的后面紧随着，二黑今晚没有来，恐怕是叫家里人给套起来了吧。
　　离上次给川南家里写信快一个月了，还是没有接到他们的回信，这让立秋的心里非常着急。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那信根本就没有邮到？白天她将思念全都纳入了鞋底，那鞋底就更密实；夜晚她把思念托付给瘦月清风，那月亮就更加多情……
　　这会儿却没有月光，只有不息的风仍然鼓荡着。
　　立秋转回到窝棚边，劳累了一天的她累了，乏了，她燃起一堆艾草，在窝棚里躺了下来。
　　想着不尽的心事，立秋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她做了个梦，梦中见到川南了，她激动地走上前去，可川南却在躲她，并对她说：“立秋姐，就让我们做姐弟吧！”
　　奇怪的是，她听了这话，竟然感到了几分欣慰……
　　当她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时，才发现天已大亮，大黄在身边守着，父亲在远处的路上蹒跚地巡查。她的身边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那上面的字迹让她的心好一阵跳动。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小声地念了起来。
　　这是写给立秋父母的，听称谓看笔迹，她就知道是川南的母亲写的：
　　“大哥、嫂子：
　　来信收到，迟复为歉！
　　很高兴能接到你们的来信，拜读后清楚了你们的情况，让我们久悬着的心稍安。大哥说得对，两个孩子相隔千山万水，虽有情有意却差点缘分，今世难成眷属，与其两相苦苦相思，还不如顺其自然，各觅伴侣，这不是我们的错，也不是他俩的错，是环境所逼。大哥嫂子已近花甲，身体也不好，山高水低总得要人来照应，把这么重的担子全压在立秋一个女孩子身上，一是不忍，二是不周。你们的决定是对的。
　　“犬子川南下乡已久，因我们的问题，一直没有上调，深感对不起孩子，本来有政策独子可以不下乡，但犬子不愿在家闲着，更重要的是，那政策也不是我们这类人可以享受的。就随他去了。
　　如今有消息说我们的问题已然定性，不日即要遣返。好在月前犬子回家时，同院雨鸽姐姐夫妇前来替妹提亲。雨鸽你们认识，是犬子同学，我们自是没有意见，听雨鸽姐姐说他们二人也是有此意思，那就看他们的发展了……”
　　立秋的头“嗡”地一响，那个一直都不愿想，不敢想的事终于来了，但她的心中没有一丝的埋怨，相反却升起了一阵轻松。这是因为一直牵挂的川南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属，还是自己有了一个更适合的人来到了身旁的缘故么？
　　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了心头，一串悲喜交加的泪珠滴落在了信纸上。
　　父亲巡查了一圈走到了窝棚前，要换立秋回家去。
　　立秋说：“爸，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歇下腰，我想在这静一静……”
　　立秋爸也是今天早上才看的信，昨天的那场忙乱让老伴将收到信的事儿忘记了。老两口看了信后，开始并不打算让立秋知道，怕她受不了川南已经和雨鸽好了的事实。但最后老两口还是决定要让孩子知道。立秋不能永远都活在回忆里，靠着回忆那个曾经的“水帘洞”打发日子。
　　这会儿，父亲见立秋的脸上凝聚着复杂的表情，深知女儿迟早都要过这一关，应道：“那好，那就依你，孩子，难受就哭一场吧，哭过了就重新开始……”
　　立秋没有说话。她要好好静一静，好好想一想，然后给川南写封信，将自己的初恋做个总结也做个了结……
　　
　　六
　　川南、雨鸽二人从槐花居赶回来，已快半夜了。
　　肖晓微住房的头顶被砸了个大窟窿，床也砸坏不能睡人了。
　　到公社报案是不现实的了，雨鸽只得请来了队长和民兵连长，两人勘查了现场，又听了肖晓微的哭诉后，叫雨鸽她们把石头留着，好当个证物。见满脸泪痕的肖晓微呆呆地坐在屋檐下，都说如果这真是王健干的，那就太黑心了。队长安排了人手来修补屋顶，川南和雨鸽不放心，也参与了进去。好在那屋子旁边就有一丛竹子，那是分给了知青点的，正好用来替换砸断了的那些。而修建房子还余下不少的青瓦，码在屋子后面，上面长满了青苔。众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房子修补好了。雨鸽叫她先在自己屋里住，并再三叮嘱肖晓微，要她好好休息，说是自己最迟后天就能回来，这才和川南一起往石岭寨赶。
　　回到石岭寨后，两人顾不上休息，就来到屋后的山坡上继续他们的试验。
　　正值仲秋，离那个传统的节日没有多少天了。但在当下的农村，却是不兴过这个节的。月亮正值上弦，要下半夜才会出来。这会儿，深蓝的天幕上繁星闪烁着。眼睛适应了这种环境，倒也不觉得十分黑。山风很大，丛林发出哗哗的声响。坡地上的苞谷就要成熟了，在风的吹抚下，长长的叶片轻轻舞动，像无数少女翩翩起舞。这里离开寨子较远，听不到一点喧哗。只有夏虫的嘶鸣和着风与植物的絮语陪伴他们。
　　两人来到一块苞谷地前，雨鸽摁亮手里的电筒，给川南照着，看着他细心地将胶涂在一块较平坦的石头上。以前，川南曾多次看到有兽们在这块石上嬉戏。到底能否奏效，他们还得进行实际的实验。
　　雨鸽一步不拉地跟着川南。他们绕过一片山林，来到一处空旷处。靠近悬崖的地方是一块平整的岩石，几棵形状古怪的松树长在悬崖边上，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的确是个歇息的好地方。两人在树旁坐了下来，意外地发现不远处新建了一个窝棚。川南从雨鸽的手里把电筒拿过来，起身来到窝棚前，仔细打量，见窝棚扎得很是细致，一看就知道是陆仙儿的手艺。窝棚建在地边的空地上，几根杨树棍儿深深地插在泥地里，摁亮电筒朝里一照，棚子里也很平整，一边铺着稻草，还有几块用来歇息的石头。棚壁和“绿色的窝棚”一个格局。
　　“知道么，只要遇上一场雨，这些树枝树棍又会发出芽来，不久就会翠绿一片的。我早就想在这儿建一个窝棚了，看青巡山累了，好歇一会儿……但一直没有空。”川南笑着对雨鸽说，“你看这陆仙儿多懂事，晓得我们今天要搞试验，就在这儿建了个窝棚。你说我能对他的事不尽心么？”
　　雨鸽笑笑说：“你知道这是他建的？”
　　“当然知道。你瞧棚里这层棱形的树棍，这是为了牢固特地加的。只有我们才这样建。我们那个‘绿色的窝棚’也是这个样子。”
　　“看来这个陆仙儿不光能干，还和你心有灵犀呢。如果他是个女生，川南，你会选择他做你的终身伴侣么？”
　　“又来了！雨鸽，这种事能够假设么？”
　　“我只是这么问下嘛。我就晓得你不肯说，每次都是回避。”
　　“这怎么叫回避呢？首先你的论点就不成立。”
　　“是不是回避，你自己最清楚。”
　　“不说这些。雨鸽，刚才你还没有回答我，什么时候到县城去找那个胖瘟呢？”
　　“现在这么忙，刘队长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我们点上肖晓微又无法出工。等把苞谷收了再说吧。”
　　“也好。如果我们现在去的话，顺利也得耽误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