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仙鹿誓初会漱芳斋

　　如今说春日里细雨连绵之时，这日一早，看王树栋和叶一茗、丁力源正说笑着在花厅吃早茶时，忽然见许凝匆匆来了，于是都起了身来。却闻许凝急道：“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胡闹！”树栋锁眉惊道：“大师兄……？”许凝忙道：“快别说了，赶紧随我去请了安，就到前头问问什么吩咐吧！”力源惊道：“什么事？”许凝摇头叹道：“还不知道。才刚大嫂子房里的春丫头来说，嘉祥杨家的世伯不久前殁了，又不知阁臣里是谁参了一本，说杨家和青州被废的齐王有什么瓜葛，朝廷已下令抄了家，念在咱们那世兄弟尚且年幼，又不挂职，就外放回家了，这会子说是要送到咱们这儿来了呢！”
　　四个人匆匆到了怡梦轩，郝太君正坐在堂下，细看去，是：凤袍锦衣，披金挂玉，霜鬓慈容，少有五六十岁了。只是如今锁眉长叹了口气，含泪闭上了眼睛。待悄悄站到了一旁，正见一旁李春慧锁眉叹道：“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说是里头传出话来，把兖州鲁王、青州齐王的旧案都翻了出来，却件件都和杨家连着事儿呢，要不是皇上恩典，念在仲真兄弟年幼，这会子，杨家怕是真就要断了香火了！”郝太君含泪点了点头，方才叹道：“都是祖上的事儿了，我是巴不得都不做官，只管在家颐养天年，恨如今咱们家在朝上还挂着几个世袭，也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儿啊！”春慧摇头叹道：“能怎么办？只能听天由命吧！”说着忙转身招手唤过几个丫头来了，忙又叹道：“打发人到前头去了吗？”春丫头忙道：“一早就打发人去了，才刚街头的人来报，说是午时就到了！”郝太君闻言忙道：“既是就到了，且安顿在漱芳斋歇着吧，你们也早些回去，今儿在醉景阁传晚饭吧！”众人忙躬身拜道：“是了！”才散开去了。
　　细说嘉祥有一名门，乃是镇南龙泽将军杨家，系世袭公爵，明初时杨太公已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官至正二品。这杨家一脉单传，只一个小祖宗与祖上同名，唤作杨志勇，字仲真，最爱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世人称之为小云长。只是嗜酒贪玩，不好争名夺利参与朝廷纷争，已有十七岁了，尚未建功业。因从不读书、习字，独喜爱武功、曲艺。方才说的杨家，便是这家，自然那个要来的世兄弟，就是他了。
　　看众人锁紧了眉头出了门来，白骏领孟鑫忙追上了王子灿，道：“二哥，咱们家多数在朝里挂着职，以前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个哥哥？”子灿一怔，方才锁眉叹道：“咱们家里万萧子弟多数已故去了。当年听说是留下了不少的外男子弟，如咱们也都是。这位杨仲真，却是本分的万萧子弟呢！”许凝和王树栋听见了，也各自一惊，止住了步子，许凝这才叹道：“那杨家不是世袭镇南将军吗？怎么说抄就抄了家？”王子灿微微摇头笑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啊，想来从太祖归了天，建文帝坐上未稳呢，便要削藩，这岂是……！”话尚未出口呢，忽闻声道：“杨小爷儿到前门了！”众人一惊，便匆匆往东边去了。路上正闻树栋低声问道：“才刚说什么？怎么我们不是正经的万萧门生，独他是了？”许凝微微笑道：“我的小祖宗，可别致这个气！”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忙道：“未了湖畔原有未了湖七子，乃是一世名声，如今茗园的肖姑娘和你才是他们的后人，却都是庶子之后。至于这杨家兄弟，本是嫡系，故而独他是正经的万萧门生！”树栋闻言急道：“那又为何？”许凝摇头叹道：“不为什么，这是命！”树栋一怔，含泪锁紧了眉头。
　　少许许凝和王树栋正到长廊时，李春慧忙追了上来急道：“凝兄弟！”二人一惊，正见春慧赶上来笑道：“这才追上你们呢！”许凝惊道：“嫂子有什么事？”李春慧摇头叹了口气笑道：“这才传老太太的话呢，说家里这两天才刚收拾着，暂且叫杨家的兄弟到漱芳斋歇着，等过几天，就给爷们儿各自分一座园子！”树栋闻言急道：“各自分一座园子？”春慧点头叹道：“如今爷们儿也都大了，该有个归宿了！”廊子尽头丁力源匆匆来了，只远远喊道：“大师兄！”三人看去时，力源喘着粗气急道：“杨家哥哥说如今不体面了，走不了正门，就从东南门的小角门里进来了，这会子已经到漱芳斋了！”许凝惊道：“哦？”于是忙道：“走，快去吧！”便转身一起去了。
　　进了门来，杨志勇正迎了出来，但见得：侠肝义胆，体格风骚，白衫青靴，玉带金挂，血艳艳的披风，金灿灿的点缀，修长的眉宇浓如墨染，水灵灵的大眼亮似明星，玉雕的鼻梁，冰修的小口，仁恩布天下，豪气誉乾坤，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就是重德尚义的真英雄，紫气笼罩金身勇威，果然是仙鹿下凡尘。许凝和王树栋、丁力源众人见得这杨志勇，也好一阵欣赏，不由得在心底儿赞赏起来。志勇紧锁着眉头，正疑惑时，李春慧忙上前开口笑道：“怪道是咱们家里嫡系的皇族苗裔，果然与众不同，好一个天生帝子！我今儿是开了眼了！”又一笑时，许凝忙领众人上前一拜，志勇羞红了脸，早已不知所措。许凝这才微微笑道：“仲真兄弟远道而来，跋涉辛苦，请！”于是请了进来，各自坐下了。
　　待丫头婢子们奉上茶来，李春慧起身笑道：“老太太说打小是和杨家最亲近的，这会子仲真兄弟既来了，总不忍这会子就见见的，怕是还要伤心，就请仲真兄弟暂且在这儿，和几位小爷儿宽个闷子，抽出空来分了园子，再让小爷儿们安置下！”众人各自点头时，李春慧忙又笑道：“好了你们聊着，老太太原本安排二爷在醉景阁设宴为仲真兄弟接风的，二爷说忙不过来，我这就过去看看，一会儿你们大哥哥来接你们去前头大殿上磕头，随着还要往后头去全文阁祭祖，等你们忙活完了，也就传晚饭了！”许凝忙点头道：“大嫂子先忙着就是了，这里还有我，过会儿大哥哥来了，就我二人陪着，就是了！”李春慧点了点头，众人忙起身来送，她已经转身出门去了。
　　看漱芳斋里这几位小爷，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好一会子方闻许凝微微笑道：“仲真兄弟，有多大了？”杨志勇一怔，微微点头笑道：“才过了十七，哥哥们……？”众人偷偷一笑，许凝忙摆手笑道：“可别说这个，他们可都要叫你哥哥呢！”于是各自又一阵笑时，忽闻门外有人报道：“峰大爷来了！”众人一惊，都起了身来，蔡雄峰进来了，只拱手一拜时，许凝忙道：“这是大自在天咱们大哥哥！”志勇忙上前拜道：“大哥哥！”雄峰回礼拜谢道：“仲真兄弟一路劳苦而来，本不该叨扰，只是，既归为一家，还需早去拜祭先祖、社稷才是！”
　　从花桥走过，匆匆过了百乐园，绕过去穿过花园，从星空皓月下的青石小道上走到寒月长廊北尽头往康鹏园正门来了，进来了，迎面便是大殿，抬头望去，志勇凝眉在心里喃喃叹道：“既是正殿，因何没有匾额？”雄峰忙过来道：“仲真兄弟……？”志勇一怔，忙微微点了点头，随众人进了大殿来了。堂下是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志勇舒了口气时，蔡雄峰忙跪下了，众人也跟着跪下了，随后连着磕了三个头，方闻蔡雄峰道：“臣，草莽寒门，出身贫贱，本无德才敢领群弟，未了湖之盟已定，上锡天命，下昭祖德，拜山川日月之精奇，使祖宗社稷之阴德钟于一人，今来拜谒，有山东杨志勇者，觐见圣德，同谢仁恩，愿主上怜鉴，保我万萧基业，永延赢汶！”话完起了身来，转身向着志勇点头一笑，志勇眼里蓄满了泪水，舒了口气喃喃惊道：“大哥哥？”
　　回身出了门来，从西小院拐出来，面前一座小山，碑上写着望真山三个字儿，蔡雄峰笑道：“这便是望真山，与后头醉景阁遥呼相望，前头俯览从正门到正殿康鹏园，东去一直看到长寿园的麻塔那边儿，后头一直能看到后山上全文宝阁，都说这园子建的好，有这么一座垒成的小山，却真能有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了！”众人点头一笑时，回头看去，是敬阳山上天字一号和大自在天。沿右手走过花园，贴着天然飞歌，两条天阶登上去便是醉景阁。登上宝阁时，许凝回头见志勇紧锁着眉头，因为微笑道：“可是有什么心事儿？”志勇轻轻摇了摇头忙道：“这豪门公府，果然是天上人间！怎又如此熟悉？”众人闻言各自一笑时，往后看去，是座中满了茶花的清秀园子，许凝忙微微笑道：“看，这便是茗园，亏的是玲妹妹照顾得周全，咱们家上好的茶，可也都出在这里呢，就连皇宫里、王爷，大凡贵族宗室的人，也都来呢！”志勇疑惑的一眼望去，方随众人下了阶来。
　　过了松柏林时，王树栋拉住了许凝，锁眉问道：“那时候还小，只当是没看见，今儿我仔细看了，咱们那大殿上，怎么没有匾？”许凝一惊，忙摇头叹道：“说是以前有的，后来到了每一代帝室更易，都说成精忠报国，可是报的哪一代，就讲不通了，所以把那精忠报国的匾额移进了殿内，殿外挂了玄真宝殿四个字。到了元代时，皇室宠信了长春真人邱处机的仙道之说，索性说我们祖上是蛊惑人心的妖术，便砸了鸿钧、三清圣昭，拆了玄真宝殿的匾额，在全文阁重塑了当年未了湖七子的金身，宣扬威德震慑天下！”于是摇头叹了口气又道：“想来，咱们这个家，也没落了！”这话虽然说的低声，志勇挨得近，听得却真切，只一惊时，含泪闭上了眼睛，止住了步子，蔡雄峰走在前头，忽然觉得不对，回身惊道：“仲真兄弟……？”志勇一惊，忙睁开了眼睛，只又微微笑道：“哦，大哥哥请！”
　　天星草堂后面便是崇文门，上了阶去，又是座大殿，崇文阁三个金字好耀眼，有仙官们递上香来，许凝忙上前接过了，转身递给了杨志勇，志勇接了过去，按进了殿前的宝鼎里，拜了三拜，许凝忙拉了回来，雄峰点头笑道：“这里头是地仙，我们不必敬拜，还需往后头拜谒天神！”志勇点了点头忙道：“是了！”随后到了全文门前。九龙戏珠的门壁，汉白玉石雕成的九个灵兽，一声钟响，全文阁四门大开。有仙官们出了门来，蔡雄峰忙领众人上了前去，抬头时全文阁三个鎏金大字，在门前一拜，进了门来，面前是一座座的神像、一排排的灵位，正中央那七个金像，志勇看得出了神，雄峰忙道：“这便是祖上上古朝的未了湖七子！”志勇看得凝泪不语。
　　话完有仙官们上前拜道：“请小爷们拜谒祖宗！”雄峰点了点头忙道：“是了！”因领众人跪下了，随而又道：“臣，蔡雄峰，今领许凝、杨志勇、丁力源、王树栋众家门生、万萧子弟前来拜祭祖宗，愿我法圣寿无疆！”因忙上前进了香，回身方道：“你们各自进一炷香，一一拜过吧！”众人点头应了，方才上前去进香作揖拜祭了一遍，雄峰方又领众人三跪三起，连叩了九首。
　　出了门来时，蔡雄峰拉着杨志勇的手微微笑道：“仲真兄弟既来了，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便是了。哪里有什么不中意的，尽管说给他们。老爷外出云游至今未归。老太太伤心，这会子都不能见你，也别见怪才是了！”志勇含泪点头叹道：“仲真自明了这些，只是有什么做的不周全了，还望哥哥、兄弟们多担着这才是呢！”王树栋轻轻过来拉住了杨志勇的手，含泪微微笑道：“哥哥既是住了漱芳斋，只管当成是自己家吧！”志勇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时，忽然见有丫头跑来拜道：“大爷、诸位爷儿，老太太传晚膳了，大奶奶和灿二爷都过去了，在醉景阁呢！”雄峰忙道：“知道了！”因忙微微笑道：“咱们这就过去吧！”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