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仨女婿

　　我婆婆，是个心气高的人，虽然不识字，可为人处世可以和有文化的人PK。她开朗、爽快、善良，总是记得别人的好，总是喜欢帮助别人，所以无论在农村还是在城市，她的身边总能团结一帮人。
　　可是她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的她三个女儿，那三个女婿有两个还真叫她操了不少的心，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婆婆话里话外总是充满了对女儿的愧疚和遗憾。
　　婆婆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对待两个儿子从来不说一句，更是舍不得指使干活了，有一两块肉也总是能出现在两个儿子的饭碗里。即使三个女儿看到了，也只能饱饱眼福干没辙。婆婆的偏心眼是明目张胆，毫无掩饰的，在她心里女儿迟早是泼出去的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一直到她晚年时才从心里承认了。
　　三个女儿，依次叫环儿、娟儿、悦儿，应该说环儿命苦，娟儿贫命，只有悦儿是福命。
　　关于环儿我前边有一小文叫《苦命“环”》里有详细描述，兹不赘述。
　　我说她：“妈，这命是你给的，没有你贪图谷家条件好，没有爸逼着十九岁的环儿嫁过去，小环儿能有这个苦命吗？”婆婆唉声叹气，自责说，“都是我害了小环儿啊！”从此婆婆见了谷艾久说话就没个好腔，总是狠狠嗒嗒的。
　　其实，婆婆对这个女婿是又恨又爱。
　　年轻时的谷艾久对小环儿还是一往情深，也能养家糊口，也结交了几个好朋友。他聪明好学，喜欢读书，对于三国、水浒、红楼里的精彩片段倒背如流，常常会借着酒劲，口若悬河，说上一段，虽然有时会结巴，但还是精彩，总会收获一阵阵的掌声。
　　谷艾久的幽默和恶作剧也是有了名的，村里人说：“没了他，每天的日子都没了意思”。我领教过两次，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一次是，他请我们在饭店吃饭，我喜欢吃的一盘菜，马上就要光盘，谷艾久看到了，不动声色的一挥手，抓住了一只大苍蝇，我觉得这小子太神了，刚想大声的夸他两句，可这时的谷艾久叽咕他那双小眼睛，用另一只手的细长手指挡住抽在一起撅起来的嘴唇，示意我别出声，我吃惊的看着他两只手指捏着苍蝇，沾了盘子里的油，然后又捻了一捻，苍蝇立刻向被炒过的一样，油油蔫蔫的，然后放到盘子里。
　　谷艾久开始大声的喊：“服务员，把你们头家来，看看这盘子里是什么？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我请的客人都快吐了。”服务员和经理一起跑过来，经理端起盘子看了看，把盘子递给服务员，点头哈腰的说：“兄弟，别吵吵，我让后厨重新炒一盘，稍等，实在对不起。”谷艾久说：“那就劳驾你了，干什么都不容易，重上一盘，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谷艾久挥了挥手，经理屁颠屁颠的跑向后厨。不一会，一盘新炒的菜端了上来。对他的做法，我不能苟同，可心里还多少有点佩服。
　　那盘菜吃完了，让每个人的神经都兴奋起来，我仍旧有心不安，可谷艾久说：“多吃他们一盘菜你还过意不去，你知道，他们每天要坑多少人？”听了他一一列举的例子，我的心稍有平静。
　　还有一次，他有事找我们，看得出他刚刚喝了酒，余兴未消，一定要带我们去公园划船。船划到湖到户中央，他竟然从军用黄书包里掏出一摞盘子，他对我说：“来看我给你们表演水上飞碟。”于是一个个碟子片跳跃着飞了出去。表演非常精彩，可我还是说他：“你这个人怎么可以把饭店的碟子偷出来，扔掉，多不好啊。”他说：“你说的多难听，这哪是偷的，是他们不要的。”看着他狡猾的笑，我知道一定有猫腻。
　　谷艾久一身的毛病，可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孝顺，对自己的父母是百依百顺，她妈欺负小环儿，他还要在他妈旁边帮忙，不论对错。老丈母娘数落他，他总是笑嘻嘻的，就是要打他，他也能把脸递过去。婆婆最后住在他家，死在他家。婆婆剩的饭他都吃了，婆婆大小便他也不嫌弃早早起来给倒掉。婆婆躺在炕上说：“偏儿不得偏儿济，没想到了了还是要靠艾久了。”婆婆最后死在小环儿家，还是艾久张罗着送了葬，这一点王家的人从没忘过。
　　婆婆走了不长时间这个艾久又开始作人了，喝酒喝到半夜起来也要喝，赌博赌的到家里来要账，没钱就和小环儿要，不给就打。最后一次，打得小环儿跑到妹妹悦儿家。人刚到，儿子就来电话，说他爸住院了，小环气得哭着说：“我不管，死了也不管。”可擦干了眼泪还是赶到了医院。
　　她这回没想到，艾久真的要走了。我想，是我婆婆看艾久太欺负她的女儿了，决定把艾久接到她那去。夫妻最后的生离死别，艾久已经不会说话了，双手合十对着小环儿不停的作揖点头，意思是“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啊，你要原谅我，不要哭，好好的活着。”就这一个动作让小环儿哭得死去活来，让小环儿忘记所有的恩恩怨怨，留下了永久的温暖和爱。从此再没听到小环儿说过艾久的不是，每次都是满脸泪花的思念。
　　婆婆领走了大女婿，但她至死都牵挂她的得了脑出血康复不久的二女婿。
　　婆婆的二女儿娟儿是石头家里念书最多的女孩子。她九年毕业，刚刚赶上七八年高考，全村就她一个女将上考场，刚好大哥是监考，看着妹妹的试卷，急得一头头出冷汗，眼看着真就是考不上。
　　由于是九年一贯制农村中学，教学质量差不说，还常常三天上课、四天休息，再加上复习的不够，娟儿名落孙山。农村的女孩子除了考学就是嫁人，娟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嫁人上。她长得不漂亮，个子也不高，还有点显胖，再加上又是小眼睛不太漂亮的嘴巴，一下子就减了不少分，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连一分也加不上，娟儿明白这一切也只有靠自己了。她不断的选择，希望能找个城里的男人，从此逃离鸭子场让她痛苦、贫穷的家。
　　一个大石桥的青年在介绍人的陪伴下走进鸭子场的婆婆家。当时我们也赶上回家，看了这个小伙，大高个一米七八，长得浓眉长眼，说话也很流利，关键是大石桥的一名国营工人，吃商品粮的。婆婆一看别提多高兴了，石头和大哥一句话不说，好像是妹妹出嫁不能说话，好了、坏了怕落埋怨，我一看谁也不出声，真是急死人了。
　　我拉过婆婆说：“妈，这事没那么简单，一个这么帅气的小伙为什么跑得这么远，到农村找个对象呢？妈，咱得好好调查调查啊！”婆婆带个大围裙，一边擦着手一边说，“小泥儿，都是亲戚介绍的错不了，这是娟儿该交好了。”我又去和公公说：“爸，这事你该做主啊！好好再了解一下，万一被人家骗了，可就来不及了。”石头看到我里外屋的忙活着，给了我一句：“小泥儿你吃饱撑的，不说话，当哑巴，行不？农村的事你不懂！”本来我还想和娟儿谈谈，悦儿的话打消了我的念头，“嫂子，你说有事，没出现，谁也不会信，万一没事呢？”是啊！万一没事呢？我不是个瞎操心吗？不说了！
　　很快娟儿就和这个帅哥结婚了。那时我们已经回西藏，刚刚到了家还没适应缺氧，信就到了。原来那个帅哥是个精神病癫痫患者，以前曾经有个女友，由于他犯病，女友和他分手了，加重了病情。好了以后，父母想在农村给他找一个，也许会让他尽快忘记原来的女孩，病也会彻底好了呢？
　　相亲之后两人来往密切，娟儿的婆家不断的托人来谈婚事，没几天就结婚了。全家人都为娟儿庆幸找个好婆家。可万万没想到，婚后第二天，娟儿就满脸伤痕，满脸泪水的跑回家来！
　　顿时全家阴云密布，没想到娟儿被骗嫁给了一个精神病癫痫患者，洞房花烛夜，差点没被犯了病的丈夫掐死、打死、吓死。天一亮就带自己的几件衣服跑回家来。可怜的娟儿哭得死去活来，这回还真让我言中了。
　　娟儿用了一年的时间，还找了亲戚帮忙才离了婚，什么也没要一个人又回到娘家。这件事成了婆婆的心病，见人就说这事，请人帮忙给娟儿介绍婆家。
　　又到了我和石头一年半休假之日，刚刚到家的第二天，说媒的人就来了，是男方的亲姐姐，婆婆别提多高兴了。
　　她姐姐说，男方姓彭，也是大石桥镇上的。说是男方比娟儿大四岁，父亲是个医生。家里弟兄两个，小的已经结婚，这是大的，说是脑袋小时候受过伤，有点后遗症，不大爱说话，现在是大石桥化肥厂的工人，是他父亲退休接班的指标，自然也是吃商品粮的。娟儿一听就同意了，说好了第二天见面。
　　全家真是高兴。她一结婚，悦儿有对象了，也可以马上结婚了。我又给娟儿准备了一套嫁妆，石头还说了我：“你真行，结一次，你送一次啊？”气得我骂了他，“娟儿愿意这样啊？再说上次的结婚东西啥也没拿回来啊，哪有你这样当哥的？如果这次不行，那就结几次婚我就送几次。”
　　第二天，老彭家的姐姐一大早就来了，带来一个男人，个子高高的，头上带个棉帽子，那种带耳朵的，身上穿了件大棉袄，羊剪绒的领子，两个手抄在一起放在肚子上，一进屋偏腿坐在炕沿边，他姐姐挨个介绍了人，他抬头挨个叫一遍，然后低头不再说话了。我看了一眼，一，觉得年龄和实际不符，这人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多岁，哪像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脸上的皱纹一条条的从脸上顺到嘴角再流到脖子上，小眼睛，大嘴巴；二，觉得不大正常，不像单纯不爱讲话的人，总觉得像是有些智障。
　　我又憋不住了去找婆婆说：“这人行吗？不是有点什么问题啊？长得那么老，又像不大精明，妈你再好好问问。”婆婆不耐烦的说：“小泥儿，这事你别管了，如果娟儿愿意，这事就算定下了啊！”
　　我还是不放心又去和娟儿说：“娟儿，他的年龄你问清楚没有，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另外精神方面有没有大问题？”娟儿低着头笑着说“嫂子你就放心吧！我看了他家的户口本是二十八岁没错，再说又有工作，吃商品粮就行呗！我看他不傻，就是不爱说话老实呗！”说完抬起头看看我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脸上留下一片红晕。
　　我再没话说了。我知道娟儿是看上了他的城镇户口，上次婚姻的恐惧至今在她心头还有阴影，这个老彭再傻反正不会欺负她，不至于半夜要掐死她，她想把自己嫁了，也好逃离贫穷又充满白眼的鸭子场，接触了几次，她就把自己嫁了。
　　婚后的娟儿，贫困、动荡、辛劳和自己内心的苦衷，她都默默的忍受着。她很少带着老彭回鸭子场，因为这个老彭又让我说中了，除了上班干点力气活，在单位还时常被人欺负。家里的事全部要娟儿自己扛，就连老彭外出溜达都让娟儿不放心，为了生活，除了老彭一个月那几十元工资外，娟儿一直靠自己打工补贴家用。结了婚的娟儿从不叫苦从不叫累，自己的选择，自己去面对。
　　一晃两个女儿出生了，这给娟儿带来无尽的欢乐和希望，也让日子更加艰难。老彭能帮的只是每天抱一抱孩子。看到娟儿累得又黑又瘦，我婆婆心疼极了，可日子还得她自己过啊！
　　没想到娟儿的两个女儿不但长得漂亮，还越来越出息，双双考上了大石桥的高中，为了供着两个女儿上学，娟儿想尽办法挣钱，一个班都舍不得耽误，那几年想见到她都难。
　　大女儿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可这样的家庭只能让一个人上大学。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她决定不考大学了，下来全力帮助妈妈赚钱供妹妹上大学。小妹妹考上了哈尔滨林业大学，年年拿奖学金，当家教，几乎没有花家里的钱。娟儿的这些年真是熬出来的。大女儿嫁给了一个公务员，亲家给了她很多的帮助。小女儿在深圳工作，已在金融系统转正。娟儿的日子开始好过了。
　　可是没想到老彭退休了，自己出去散步，被汽车撞到河沟里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外伤性脑出血，经抢救竟然活了过来。她又担负起老彭的护理和康复，为了救老彭的命，娟儿再一次倾其所有，借钱负债，那贫穷的日子只走了没几天就又回来陪伴着她，她坚强的熬了过来，沉淀了坚强，也沉淀了幸福。
　　她公公活着时还关照她一些，死后所有的房产和存款都被小叔媳妇霸占了。娟儿一笑了之，本来是身外之物，从来没惦记过，可是每当大家说起来真是有些不平，有些苦涩。
　　我婆婆走的时候最牵挂的就是老彭，可没想到老彭今天看上去比十几年前还年轻，脑出血也没留下任何后遗症。谁一问他“你老婆娟儿好不好？”，他笑着不停的说：“好！好！”现在娟儿的穷日子到头了，两个女儿给父母买了新房，把妈妈打扮得既年轻又漂亮，我觉得比当年还好看。娟儿靠自己的煎熬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说也奇怪，婆婆看上的先后三个女婿，我都看不上。轮到悦儿找婆家，悦儿说：“就是听了你的话成就了我的美好姻缘。”当初悦儿谈了男朋友，领给我看，这个小伙子姓赵，长了小脸庞，眼睛也不小，单眼皮，高鼻梁，嘴巴不大不小端正，有棱有角，看上去自信坚定又不失厚道。美中不足是个头不高，也就一米七。我直来直去的和悦儿说：“我认为这小伙子不错，只要家里公公婆婆没说的，至于穷富靠你俩人自己奋斗吧！”悦儿听了我的话，这婚事也就成了。
　　婆婆后来说：“我没看好，嫌个子不高，长的也不高大，在农村没个好体格，日子能过好吗？”我顶了婆婆：“光高大有什么用啊？娟儿的对象哪一个不搞大，结果怎样？一个家还不就是靠自己扛着！”婆婆不说话了，那时我还真有点担心，万一过不好，可咋办？自已一想，没事，到那时我早跑西藏去了，他们埋怨也找不着说话的地儿。
　　可是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还就属悦儿家过得好，兄妹都跟着借光。那个小赵真是能干，最早有了农用车，最早开始养猪养鸡，最早买了拉土石方的大汽车，成了工地上的固定货车，自然开资也就固定了。悦和小赵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个个长的取他俩优点，女儿漂亮大方，男孩英俊潇洒。
　　一进悦儿家的小院，两栋四间的平方房，通明瓦亮，炕上炕下干净利落，再看小院，到处是鸡、鸭、鹅。房门的正面院子是自由地，全是绿色，飘来阵阵菜香，想吃的菜应有尽有。
　　一来人时，悦儿就会喊，“喜欢吃什么，自己地里拔去，都是纯绿色没污染的。”房山头是养鸡场、养猪场。一年到头，鸡蛋孩子们一个不吃，过年了全家杀一口猪，日子过得流油。孩子们都愿意上悦儿家，因为吃得好。
　　婆婆晚年也常在悦儿家小住，每次去了，小赵天天都给丈母娘买最爱吃的猪蹄子，就是二三十元一个也毫不吝惜。婆婆当着我的面说：“小泥儿还是你的眼光好，这仨女婿，就数小赵选得不错啊！”我说：“妈，你老忘，我是属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看妖怪都没问题，何况给你选女婿了。早听我的不就好了，后悔药没有吧？”婆来打我说：“你真是蹬鼻子上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