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苦恼(一)
作品名称:童年的苦恼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6-28 12:14:36 字数:2789
童真与童趣是上帝赐给人类最后的礼物。
第一章
●不是“气(汽)车”,
是“气人”!呸
愿你们像孩子一样纯真……
《福音书》……
这是个什么东西?长长方方的像口棺材。说它像棺材吧,又太大,比俺村大队长他娘的寿材还大。大队长他娘的寿材跟大队长一样,在村里是出类拔萃的:上等的红木,上等的桐油,上等的工艺,棺材边全是请陵河镇颇有名气的刘巴锅用铜皮包的。可惜,寿材只容下大队长他老娘一人,这怪物呢,却能装三四十人。那寿材一人躺着十六个人抬,这怪物让三十多人坐着自己驮着跑,比邻居小山他爹喂的花犍牛劲大多了。
夕阳衔山,我骑过牧归的老牛;走亲访友,我跨过白蹄的黑驴。我坐过犁田归来的木驮,睡过送公粮的平车,可惜,它们都没有这怪物跑得快,跑得平稳。这到底是个啥东西?
伯父是个要面子的人,对我所疑问的东西,尽量解释。他认为有必要对我这个混沌未开的乡下仔进行启蒙教育,免得进城闹出笑话让人瞧不起。乡下穷人进城做官,要避免乡下俗气在城里出现,要让城里人也看看乡民做官的高贵之处。
当然,伯父每告诉我一件事,总是皱皱浓得像两把散头刷子似的眉毛,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这也难怪,我是小孩,他是大人。我求他,他被求。被求者对求者总是有点瞧不起的。不过,他比马陵山的奶奶庙和陵河镇的土地庙里的木雕泥塑要强得多,那些东西,你天天去烧香磕头,求福消灾,占卜凶吉,都不会得到半点答复。
从伯父的答复里,我知道了那怪物名叫汽车。我以为这个先进的现代化的东西是完美无缺的,谁知道它也是秦叔宝的老婆娘——贾氏(假式)。每逢爬坡之时,都要下来推它。它在前面得意地“嗡嗡”直叫,喘出来的粗气,熏得我憋不住实在想吐。一次,闻到它的喘气后,我拼命把口水往下咽。但又怕口水咽得太多,让肚里的那个白面馍馍漂出嘴外。要知道,那个白面馍馍是伯父早晨买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我焉能弃之路畔呢!可是,汽车并不体谅我。山坡越陡,我们用劲推它的汗流得越多,它越快活。“嗡嗡”的叫声夹伴着乌黑乌黑的油烟,使我肚里那些好奇的霉山芋干、黄胡萝卜、绿竹鞭草以及宝贝白馍馍,一齐涌出嗓门外。为了好奇,它们竟是那样不惜粉身碎骨。
我望着那滩从肚里倾箱倒匮而出的花花绿绿的混合物,有说不出的怨恨。这怪物是他妈的什么“汽车”,纯粹是“气人”!哼!!
奶奶见我呕吐,慌得要命,急忙来到我跟前问长问短,生怕有什么不测降在我的身上。伯父说:“不要紧,这是晕车,上车把头靠近车窗就行了,最好把眼闭上。”大多数旅客都很关切地望着我,也有的紧捏鼻子匆匆挤到“气人”里的。那捏鼻的模样,活像小山他爹捏着花犍牛的鼻子上牛鼻栓一样。
一路上总算平安无事。傍晚,车到淮海市。远远望去,淮海城灯火辉煌,真像祖母讲的天堂一样。那掩映古城的灯光,像天堂中缭绕的祥云。长长的路灯,随着马路的起伏盘转,高高低低上上下下,犹如天河中奔腾的小白龙。散落在千家的灯火,就像是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盛开的桃花。乡村与城市,真是天上人间,截然不同呵。要是在乡下,天一黑,就到处看不到灯火,很少听到人语,只有三五声犬吠,一两次儿啼。而城里则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无怪乎乡下人都想往城里跑呢。
气人的家伙在站里停下了,别人都争先恐后地往车门外挤,伯父却稳坐位上纹丝不动。看他那种沉着冷静的样子,真有点像正在钓鱼的姜太公。我也学着他那副样子。在我的心目中,伯父就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的言谈举止都是我的典范。
我也像伯父一样,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细瞟着乘客,不时点动着翘在二腿上的大腿。可惜,有一点无法和伯父相比,他嘴上挂着个“斯大林”式烟斗,我却没有,遗憾。
车上人都走完了,伯父才对我用嘴一努:“下车,搀你奶走慢点。”我像执行军令一样严格执行伯父命令。然而,与其说是我搀奶奶,倒不如说是奶奶架着我。她的岁数虽然有我六个大,身体却比我强壮,个头也高大。
下车就想尿尿。我已憋几顿饭功夫了,下面像个充足的汽球,如不放出,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伯父不知干啥去了,我看天黑,灯光让汽车遮住了,四下无人,便对奶奶说:“我尿尿。”话音未落,便背着祖母,拽下裤子,对着院中大地,尽情地浇灌起来。哈哈,真舒服,比偷吃门口老龟腰园里的嫩黄瓜还开心。
“喂!小伢子,你怎么在这解手!”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叫。转脸细看,是个四五十的男人,模样像个亚葫芦:肚子鼓鼓的像个大圆球,头鼓鼓的像个对榔头,脖子短得看不见。那疙里疙瘩的“对榔头”上,点着两粒黑豆眼,因为不高兴,那两粒黑豆鼓在“对榔头”外,我真担心迸出来。
我没有理会“亚葫芦”,认为他的吼叫与我无关。因为我两只手好好的,没有拴着,所以不要“解手”。
“喂!不准尿尿!”亚葫芦看我仍我行我素,大吼。
“你嚎什么丧!”奶奶大概明白了亚葫芦的“解手”一语,脸一寒,骂道,“奶奶个×,管天管地,你还管俺孙子屙屎放屁呀!”
奶奶是最护短的。父母亲要是打我一下,都会被她骂得狗血喷头,何况外人!
我也明白亚葫芦是冲我发火的了。他妈的,尿尿就是尿尿,怎么说是“解手”呢,手又不能尿尿,解不解又有何妨?奶奶说得对,管天管地,还能管我尿尿?我没睬他,睬也没用,反正不能半路关闸。完成任务后,裤子一掖,搀着奶奶就走。
“你这么大年纪,怎么骂人?我说不准尿就不准尿,这不,不是厕所。”亚葫芦激怒得结巴起来,他用大蒲扇似的手指着奶奶说。
“啪”的一声,奶奶上去就给他手一掌:“奶奶个×,你指谁?谁该你指的?眼都浑了!”祖母抗日时都跑过交通,拉游击时是个妇救会长,无论大小干部都称她郝大姐或郝大娘,谁望见她都要让几分,她哪天让人指过。
亚葫芦见奶奶打他,正要发作,恰巧伯父赶来了。伯父看亚葫芦一副吃人的样子,厉声问:“干什么,啊?!”
“奶奶个×,他不准俺孙子尿尿,这不是共产党地盘吗?”祖母本来就长的脸,让火气拉得更长了。
“谁不准尿,尿尿,我说这不是厕所。”
“他们头一趟来这儿,人生地不熟,你告诉他们不就得啦,耍什么威风,想欺负乡里人是不是,啊?你叫什么?你们领导呢?”伯父带着训斥的口气对亚葫芦大放连珠炮。亚葫芦看伯父一身干部装束,说话口气又是如此之硬,怕撞见了大人物,顿时威风大减,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走了。
伯父真了不起,我们像得胜的将军一样,趾高气扬地离开了车站。这次是伯父搀着祖母在前面走,我背着包裹跟在后面。
快要出站时,我分明听到“呸”地一声。“呸”谁,是谁“呸”,我不知道。大概是亚葫芦,肯定是的。他可能是肺痨病,因为要吐痰,所以才“呸”的。或者是他因为碰到我们觉得晦气。
不管什么原因,我也不买帐,对着“气人”车,对着亚葫芦,也大呸一声,还用脚在呸出的唾沫上跺三下,避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