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条风波

　　开学当天第一顿晚饭就发生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面条风波”！当时情景直至几十年后依然历历在目。
　　由于学校食堂还没竣工，学生们中晚餐都安排在各自年级教室里。
　　那天晚上吃混汤面。主料是大白菜和面条。由于是大锅烹制火候不易掌握，加上伙房“厨师”都是从连队抽调来、并且从没做过饭的士兵。所以那顿汤面煮得跟糨糊一般，成为货真价实的混汤面。纵使这样，它在困难年代依然对那些食欲旺盛的孩子们有着极其巨大的吸引力。那天晚上，东风小学的学生娃在食欲方面都有十分出色的表现。他们胃口好得出奇饭量也大得惊人，几乎所有人都能做到吃了一碗又一碗。记录不断被打破被刷新。不久就有新战报传来：说二年级有个叫李树民的孩子一口气吃了五大碗尚未封口，仍在继续战斗。消息不胫而走，使好胜的孩子们倍受鼓舞。人人表示：自己肚皮都还有一定空间……
　　
　　而正当孩子们满怀激情向新记录发起新一轮冲击时，问题出来了。那个二年级学生在第六碗混汤面里发现了异物，最初他以为是一块肉，并为此沾沾自喜，及至送到嘴边才看清那是一只四肢依旧齐全的老鼠！这一重大“喜讯”伴随二年级教室里一阵炸窝似的惊呼，刹那间传遍整个校园。让那些不甘示弱的学生娃于顷刻之间大倒胃口并且呆若木鸡。随即，在这一信息沉重打击下，绝大多数学生娃都在生理上出现了强烈反应。他们在懊悔同时，又忍不住把刚刚吃进去、肠胃还来不及消化处理的混汤面，顺着来路翻江倒海般地吐了出去。
　　
　　那天晚上校园里处处狼籍。
　　几名做饭的士兵当晚就受到了审查。但很快人为破坏因素即被排除。原因十分简单：做饭的士兵比那位二年级大肚学生吃得更多。
　　第二天，事故调查有了眉目——原来，是那锅汤面发出的香味招来了房梁上的老鼠，它一时不慎，失足掉进了饭锅。
　　混汤面风波过去了。然而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是长时间的。打那儿以后，东风小学人人谈虎色变！此后一年里，学校食堂再也没做过面条。
　　
　　1961年进东风的儿童中，跟我同年龄的人最多。所以三年级分成甲乙班。我有幸分到甲班，且因为甲是地支排序中第一位而自豪。但在实际中以两班各自成绩总分看，乙班却一直走在甲班前面。当然，我们班也不乏有学习成绩好的人，但都以女生居多。这情景足以安慰今日之中国的男人们，让华夏大地上的汉子大可不必因为事事落后于女同胞而悲伤，因为早在四十年前我们班就已经阴盛阳衰。我们班的巾帼们几乎在各方面都超过了须眉；甚至连个头也普遍比男孩们高。站队时，差不多所有女生都排到我们前面。
　　在众多女生中，一位名叫程秀京的女孩尤为突出。她是基地修理厂厂长的女儿，学习好，跟老师关系也相当密切，个头更是出众。所有开学不久，老师就指定她当了我们的头儿。这种“一个小姑娘，穿着花衣裳，站在高坡上，挥手指方向”的干群结构模式，在以后相当长的时日里始终稳定保持着。对这样一位女干部，我一开始就不服。于是就找机会向她挑衅，结果没过两招便被她打翻在地，狼狈败下阵来。以至后来，当我们男生个头都一往无前地超过这些巾帼之后，我心理上依然对这位女首领存有忌惮，从不敢轻易招惹她。
　　那时，上课能否积极举手回答老师提问是衡量学生学习好坏的重要依据之一。在我们班课堂上，往往争相举手回答问题的是女生。可老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经常把我们这些由于心里没底而缩头缩脑的男生挨着个地点名提溜起来，随后让我们在一片窃笑声中尽失颜面。
　　当然事情总有例外，巾帼英雄也有走麦城的时候。
　　我记得那时最爱举手要求发言的女生里有个外号叫“大妹子”的殷姓女孩。印象中她一年四季常穿着一件暗红色带细黑格的上衣，显得格外老成持重。
　　殷大妹子几乎在老师每次发问后都会毫不犹豫地举手。这让当时尚不能刻苦学习的我不仅惊讶并且羡慕不已！但后来我很快发现殷大妹子并非事事都懂，她举手抢答很大程度是出于习惯或者说是条件反射。因为我不止一次看到老师把高举右手的大妹子叫起来后，她却答不上来。每每这时候，卡了壳的她就会站在那里眨巴眼睛做沉思状；同时还不住地咽唾沫。如此这般，几次下来，只要老师再把大妹子叫起来，我就会十分注意观察她的喉咙，一旦看她又在那儿咽唾沫，便马上知道：这回她准又没戏！于是，先前对她的佩服也就渐渐淡去。老师大概也看出这一点，为避免她当众窘迫，一般情况下即便大妹子把手举得再高，也不轻易叫她回答问题了。
　　我们班女生虽都小小年纪，却不乏有积极要求进步者。向老师告状就是她们最爱干的事。殷大妹子也有这种嗜好并且乐此不疲。她看我们这些落后分子时，目光里常常带有政治色彩常常充满敌情观念。有几回我背着老师在私下捣蛋，但后来统统都被老师知晓，并受到严厉训诫。当时还十分纳闷：搞不清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过后细想，再经调查核实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大妹子告的密！
　　
　　我的同学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基地原先设在北京通县的育才小学转来的。我去哈尔滨外祖母家之前也曾在北京居住，却没在那所学校念过书。我至今没弄明白同属一个部队的子女，究竟因为什么我就没能在那所学校念过书？虽说俺家那时住东直门里的北小街，绝对属于内城，而他们所在的育才学校远在郊区的通县，比俺们离市中心的距离实在差得太远，可奇怪的是俺倒觉得自己像郊区进城的老鼠，仿佛在见识上比他们缺了点什么。于是，每逢听这帮人侃通县育才学校的经历，尤其是听他们讲那些诸如溜门撬锁偷鸡摸狗等，所谓可歌可泣壮怀激烈的往事时,俺就像唆着手指头挂一脸呆相的傻瓜似的，向他们投递过去几分想往、几分艳羡，甚而至于是几分肃然起敬的神情。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那时候东风基地在北京通县城里还有一所技校，专门为基地导弹实验任务培养技术人员。而育才小学刚好就坐落在它的旁边。
　　由于小学校管理松散，所以每到夜幕降临，淘气的部队子弟就会结帮成伙地翻墙到邻院技校的马蹄楼里去瞎折腾。
　　在一个夏日傍晚，这些坏小子又去为非作歹。不曾想，毗邻的技校因屡受其害早已有所防范。那座马蹄型教学楼内几乎所有房间的门窗都关得跟铁桶一般。男孩们在楼道里溜达了十几个来回，几乎拧遍了所有房间的门把手，都吃了闭门羹。这让他们十分扫兴，同时更有些忿忿。忿忿之余，有人提议破坏楼道里的电门。主意一定，他们极大地兴奋起来。于是几个少年每人选准了一个电门，迫不及待脱掉裤子掏出自己的家伙。不待号令，就有个事事都爱拔尖儿的孩子率先向电门放起水来。可眨眼间，他就得到了报应。电门迸出一片火花，并随着“啪”一声响，施虐者的水源立即中断，只见他捂着裤裆哭叫着在原地蹦起来，在场数人无不骇然！随即，他们连忙架起那个半身麻木的同伴鸣金收兵。打那以后，几乎没人再敢光顾那座马蹄楼。
　　那个被电教训过的孩子在医院住了半年。据说那次教训极为深刻：几十年过后，他的家伙依旧疲软！
　　听过他们这段经历，我心目中原先存有的景仰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土崩瓦解。心想：这伙人所谓见多识广也就不过如此，对电的理解竟是如此之肤浅！当然，与此同时我也从那个生理功能从此一蹶不振的北京学生身上间接吸取到教训——电是双刃剑，能给人类带来光明，也会给人造成伤害。
　　实事求是地说，我的同学那段不幸经历给我造成的影响以负面居多。从那时起，我就对电产生了畏惧，及至长大成人心中阴影依然不散！最典型的事例是：当我日后成为一名反弹道导弹试验基地预警雷达站的程序设计师时，每每从那座轰鸣着的发电机房经过，都会下意识想起育才小学那个男生，想起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给他带来的不幸，想起他那至今大约依旧疲软的零件。于是，我会赶紧加快步伐离开那里，不敢有稍长时间的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