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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昏花的岁月

作品名称:狐狸和父亲      作者:老菜叶      发布时间:2014-12-29 13:18:58      字数:6117

  
  第三十三章
  昏花的岁月
  事实证明,三七大夫的预言是对的。
  林将军的确像一堵铜墙铁壁屹立在,革命者军事驻地以北二百公里的山区。他防守得那样牢固,战斗得那样激烈。坚决不让敌军实现冲出峡谷向熊猫王国大举进攻的企图。最后敌人不得不退回另作商量了。他们无法从正面突破防线;便在夜幕掩盖下迂回越过山隘,想走到林将军的背后切断瑞雪以南十五公里处的铁路。
  既然铁路面临被切断的危险;革命者的军队便立即离开死守的战壕。星夜抄近路向县国急速挺进。等到那些从乱山中涌出的敌军向他们攻来时;革命者的军队已经修筑好深沟固垒,架设排炮。亮出刺刀,就像在瑞星那样严阵以待了。
  可是;伤兵们从瑞雪带来了众说纷纭的消息,说朱将军的部队撤退到瑞星。这使熊猫王国的公民大为吃惊,并引起了一点点慌乱。仿佛西北上空出现了一小片乌云,它预示着一场夏季的暴风雨快要到来了。朱将军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居然让敌军侵入熊猫王国的地盘上了呢?山区本来是天然堡垒;连三七大夫也这样说过,怎么朱将军没有在那里把敌军堵住呀?
  不久,朱将军在瑞雪经过一番死战又一次把敌军击退了。可是敌军照样采取从两翼进攻的战术,把他的大军布成一个半圆形。横渡江湖骗子河,袭击熊猫王国后方的铁路。革命者的部队又一次火速离开自己的阵地去保卫铁路线。他们由于昼夜行军作战,本来已精疲力尽;特别是饥肠辘辘,如今又被迫沿着山谷拼命赶路。他们抢在敌军之前到达阳新以南的地方,立即挖了战壕,只等敌军一来就发起攻击。战斗开始了,打得十分激烈,敌人被打了回去。
  这时革命者的军士已疲惫万分。便枕戈而卧,希望得到一个喘息机会稍事休息。可敌人不让他们休息是无情地步步逼进。将他的部队布成宽阔的孤形阵线,迫使革命者的军队再一次撤退去保卫后面的铁路。他们疲乏得边行军边打瞌睡,绝大部分士兵已什么也不想了。但是他们一动脑筋,便照样相信他们的朱将军。他们知道自己在后撤,但也知道并没有被打垮。他们只不过没有足够的兵力来一面坚守自己的阵地,一面粉碎敌军的侧翼进攻。只要敌军在一个地方固定下来同他们对阵,他们每一次都能把敌军消灭掉。至于这次撤退的目的地何在?他们并不清楚!不过朱将军心中有数,有了这一点他们就满足了。将军以巧妙的方式指挥了这次撤退,因此损失很少,而敌军的伤亡和被俘士兵却是相当多的。他们没有损失一辆军车,只丢了四支枪。他们也没有丢掉背后的铁路。敌军尽管进行了正面进攻;骑兵突袭和侧翼迂回,但都没有接触到铁路线。
  关键在铁路。那条细长的,蜿蜒穿过阳光灿烂的山谷,向熊猫王国延伸的铁路,仍然掌握在革命者军队手中。兵士们躺下来睡觉时,看得见那些铁轨在星光中隐隐约约地闪烁。他们倒下死去时;但那模糊的眼睛看到的最后一个景物,也是在无情的太阳下闪闪发光和炽热炙人的铁轨。
  当他们沿着山谷撤退时,他们前面有一大队难民正在溃逃。那是些农民和山民;有穷的,也有富的。受伤的拄着拐仗,濒死的躺在担架上;大肚子妇女,白发萧萧的老人;走不稳的孩子。他们或坐车或骑马或步行;连同那些堆满箱柜和家用什物的马车和大车,使整个铁路拥挤不堪。这些难民在军队前面行进,在阳新,在县国,在瑞星先后停留了片刻;每停一次都希望听到敌军已被击退的消息,以便回到自己家里去。可是在这条大路上却不见有谁退回的踪影。革命者的军队所过之处都是些空无人烟的大厦;被遗弃的农场,门户洞开的孤独小屋。偶尔可见一个孤零零的妇女和很少几个长工在那里,他们到大路旁边向过路的队伍欢呼。提来一桶桶井水给他们解渴,替伤兵裹伤并将死去的人埋葬在自家坟地里。不过一般地说,阳光炎热的山谷已荒无人烟,庄稼也被遗弃在炽热的田地里无人照管了。
  林将军的部队在沙头角又被包抄了,于是他退回到瑞星,在那里发生了一场激战,再退到瑞雪,接着又退到阳新以南。现在敌军已经从县国前进了五十公里。后来且战且退又跑了十五公里,到了瑞兆,革命者的军队才掘壕列阵,决心固守。敌军像一条残忍的蟒蛇蜿蜒而来,狠狠地追击着,有时受伤后也退缩一下,但随即又猛追上来。在瑞兆接连激战了十个昼夜,敌军的每次进攻都被打退了。但后来林将军又遇到了包抄,只得把日益稀少的部队再后撤几公里。
  革命者的军队在瑞兆的伤亡是惨重的。伤兵由一列列火车运到熊猫王国革命者军队的驻地,全城为之惊慌。这个驻地城市即使在沙头角战役之后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伤兵。医院里挤满了,伤兵就躺在空店铺里的地板上和仓库里的棉花包上。所有的旅店,公寓和私人住宅都住满了伤病员。即使是姑妈家也分配到一些伤员,尽管她提出了抗议;说录音磁带正在妊娠其中,陌生族类住进来很不方便;那种乌七八糟的景状会引起她早产。可是毫无结果,伤兵还是住进来了。录音磁带只得把她最上面的一个裙圈提高一点,将她那日益肥大起来的腰围略加掩饰。家里一住了伤兵,事情就多了。不断的做饭,扶着他们坐立和翻身。打扇,不停地洗涤和卷绷带。而且晚上炎热睡不着时,伤兵在隔壁房间里的呻吟会闹得你通宵不安。最后,这个拥挤不堪的城市已实在无法容纳更多的伤员。那些源源不断的伤兵才被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由于这些像潮水般退下来的伤兵带来了种种互相矛盾的消息。以及纷纷逃来的难民大量增加,革命者军队驻地这个城市简直沸腾起来了。如今天边那片小小的乌云已经迅速扩大;阴沉沉地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仿佛一阵不祥的冷风已隐隐吹过来了。
  谁也没有丧失对自己军队不可战胜的信心。可是所有族类,至少是每个市民,都不再信任他们的将军了。瑞雪距离革命者军队驻地城市只有八十公里呢!而将军在过去半个月退了四十公里!他为什么不将敌军挡住,反而节节败退呢?他是个笨蛋,比苯蛋还愚笨啊!那些乡团里的胡子兵和民兵队员安然无恙地待在驻地城市,但都固执地认为要是让他们来打这个战役一定会打得好些,并且把地图铺在桌上指指点点地说明自己作战方案。可是林将军的队伍愈来愈稀散了,他被迫继续后退。同时殷切地呼吁革命者军队总部马上派遣一些兵去支援他,但革命者军队总部却颇有理由地感到安全。
  打一阵又后退!打一阵又后退!革命者的部队在一个月内后退了六十公里。几乎每天都在作战。瑞星如今已落在革命者军队的后面了,它只留下了一个可怕而模糊的记忆:酷热,尘土,饥饿,疲劳,在坎坷不平的红土路上艰苦地行进。在红色的泥泞中歪歪倒倒地挣扎,退却,掘壕,战斗----退却,掘壕,战斗。瑞星完全是个恍若隔世的恶梦;瑞士也是如此,在那里,他们曾经掉转身像恶魔般跟敌人拼命厮杀,但是,尽管你把敌人杀得尸横遍野,他们往往有更多的新兵补充上来;他们总是形成一条险恶的弧线,走过革命者军队的后方。一步步逼近铁路,逼近革命者军队驻地的城市!
  从瑞士往南,精疲力竭的部队沿着大路向二黄山撤退。在这里布成一个十公里宽的弧形阵线。他们在陡峭的山腰上掘了散兵坑,在险峰绝顶上架设了排炮。
  因为骡子已爬不上去了,汗流浃背的士兵咒骂着把枪拖上陡坡。通讯兵和伤兵进入了驻地城市,给惊慌的市民带来了安定人心的消息。二黄山的高地是坚不可摧的。附近的忠臣山和不等式山也是这样修筑了防御工事,敌军已撼不动林将军的部队在坚守的阵地。他们也很难进行包抄,因为山顶上的炮火控制着很大范围内的所有大路。这样,革命者军队的驻地城市才感到轻松了些。但是;但是二黄山距这里只有二十公里呀!
  忽然有一天,从二黄山运来的第一批伤兵快要到了。熊猫王国记时清早七点钟,了如指掌太太的马车就停在即使是姑妈家门口;仆从何苦叔叔往楼上传话,请春暖花开立即穿好衣服到医院里去。绝对数和非驴非马家的姑娘们也给从睡梦中叫起来,正在马车后座上打哈欠。绝对真理家的嬷嬷则满脸不高兴地坐在车夫座位上,膝头上放着一篮新浆洗过的绷带。春暖花开也很不情愿,只得勉强起身;因为她头天夜里在乡团举办的舞会上跳了个通宵,腿还酸痛着呢。当艳阳天帮她把身上那件又旧又破的看护服扣上扣子时。她就暗暗咒骂了如指掌太太,这个不知疲倦的办事能手。以及,那些伤兵和整个熊猫王国。她匆忙咽了几口玉米粥和吃几片甘薯干,然后走出家门跟那几个女孩子一起上医院去了。
  她十分讨厌这样的护理工作。就这在一天她要告诉了如指掌握太太,说承受能力写信叫她回去一趟。可这有什么用呢?那位可敬的老太太正卷起袖子!粗壮的腰身上系着大围裙,在忙着干活呢。她狠狠地瞪了春暖花开一眼,说:“你不要再跟我说这种废话了,春暖花开。我今天就给你母亲写信,告诉她我们非常需要你。我相信她会理解这一点,并让你留下来的。好,赶快系上围裙到三七大夫那里去,他要人帮助扎绷带呢。”
  “啊,普萨!”春暖花开沮丧地想;“难就难在这里呀。母亲会要我留在这里,可是我宁死也不愿再闻这些臭气了!我真希望自己是个老太婆,那样就可折磨年轻人而无须受别人的折磨----并且让了如指掌这样的刁老婆子给我走得远远的!”她于对医院,对那些恶臭味;对虱子,对那种痛苦的模样;对那些肮脏的身体,都厌恶极了。如果说对护理工作曾经有过某种新奇感和浪漫意味的话,那也在一年前就已经消磨完了。何况,这些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并不如过去那些富有吸引力。他们显得对她一点也不感兴趣,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只一味追问:“林将军在做什么?前方打得怎样了!伟大机智的族类啊,我们的林将军!”
  可是春暖花开不认为林将军是个伟大机智的族类,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敌军进入熊猫王国的内地罢了。反正他们不是那种叫她惬意的族类。而且他们中间有许多已濒临死亡,很快就会默默地死掉。因为他们在抵达这个驻地城市之前就患了血毒症和坏疽,伤寒症和肺炎,现在已毫无能力抵抗这些疾病了。
  天气很热;苍蝇成群结队地飞进敞开的窗户。这些养得又肥又懒的苍蝇比病痛更加严重地摧残人们的精力。恶臭和惨叫声在她周围一阵高过一阵,她端着盘子跟随三七大夫走来走去,浑身热汗,她那件刚浆洗过的衣裳都湿透了。
  啊!要站在大夫身边,看着他那把雪亮的手术刀切入令人心疼的肌体;而又强忍着不要呕吐出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听见手术室里正在进行截肢时的惨叫,是多惨的时刻啊!还有,那些血肉模糊的受伤者在周围一起尖叫声中,眼巴巴地等待着大夫到来。等待大夫说出这样令人心悸的话:“孩子,很抱歉!可是这只手必须切掉,是的!是的,我明白;不过你瞧;这些红肿的道道,看见了吗?只能切掉。”
  这时她看着那张恐怖苍白的脸,心里会涌起一股绝望的怜悯心情,那滋味真够受啊!
  当时麻药很难弄到,只有做重大的截肢手术时才使用。鸦片也变得十分珍贵,只好用来减轻对垂死者的折磨。而不能当缓解生者痛苦的良药,奎宁和碘酒已根本无货。是的,春暖花开对这一切都十分厌恶。因此那天上午她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录音磁带那样有一个怀孕的借口不去上班。如今只有这个理由才能为大家所接受,可以不承担护理工作了。
  一到中午。春暖花开就解下围裙,从医院溜出来。这时了如指掌太太正忙着替一个瘦高的不识字的山民伤兵写信。她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了。她觉得这是强加在她身上的一种负担。而且午班火车一到,新的伤兵会涌入医院。她就又有大量的工作要忙到晚上才能走了----甚至还可能没有东西吃呢。她急急忙忙横过两条马路向桃树街走去。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将那件花边胸衣胀得一鼓一鼓的。她在一个转角站住,不知下一步朝哪里走。因为既不好意思回家去见即使是姑妈,也不愿再回医院去。恰好这时,加工能力坐着马车从她旁边经过。“你像个捡破烂的女孩子呢,”加工能力这样说。两只眼睛打量着她身上那件补缀过的浅紫色印花布衣裳,上面满是汗渍和污斑,后者显然是护理伤员时沾上的。春暖花开觉得又尴尬又奥恼,简直气坏了。他怎么总注意女人衣裳,怎么粗鲁到评论起她此刻很不整洁的穿着来了呢?“你的话我一句也不要听。赶快下车来扶我坐上去,然后把我送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我不想回医院了,哪怕他们把我绞死也罢了!天知道,我可没有发动这场战争,也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要让我被折磨死,而且----”
  “你成了背叛我们伟大主义的罪人了!”
  “得了,饭锅莫说菜锅黑嘛,快把我扶上去。我不管。你往哪里赶都行,就带着我兜兜风吧。”
  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这时春暖花开突然觉得;一个完整的雄性;一个四肢健全,五官俱在的雄性;他既没有因痛苦而脸色苍白,也没有被疟疾折磨得皮肤焦黄;却显得营养很好,健康强壮;这让她看着多么舒服啊!而且他穿着讲究,上衣和裤子是用同样的料子做的;非常合身,不像别人穿的那样要不松松垮垮;要不就绷得紧紧的迈不开步,而这套衣服还是新的;一点也不显旧,不像别人那样连肮脏的皮肉和毛茸茸的腿都露出来了。他好像对世界上的事漠不关心,这种态度在现时本身就足以令人惊讶了!因为别人都是满脸忧虑,阴沉和神思恍忽的表情呢。他那褐色的脸膛是温和的。而那张嘴,那张唇红齿白;像女人的嘴一样轮廓鲜明富于肉感的嘴。当他搀扶她上马车时;更浮出随随便便的微笑,动人极了。
  他自己也上了车,坐在她身旁;这时他高大身躯的肌肉在熨得很好的衣服里显得饱满匀称,而且很吸引人。像往常那样,仿佛受到了冲击似的;她感觉到了巨大的魅力,她望着他衣服下边鼓出的那副有力的肩膀;那充满诱感的令人不安的肩膀,不由得害怕起来。他的身体显得多么壮实而坚韧;这同他那敏锐的思想一样是很不寻常的。他浑身洋溢着一种轻松优美的力量。平静时像一只黑豹洋洋懒懒地躺在阳光下;机警时就像这只豹子正准备一跃而起向前猛扑。
  “你这个小骗子!”加工能力揶揄地说。他喝马向前。“你整夜跟大兵跳舞,给他们送鲜花;送丝带,说你愿意为主义牺牲;可是一旦要你替几个伤兵包扎,和捉虱子时就赶快跑开了。”
  “能不能把马车赶得快些呢?你能不能讲点别的事情,要是碰上了如指掌爷爷从他的小店里出来看见了我。然后回去告诉那位老太太----我指的是了如指掌太太,那我就该倒霉了。”
  加工能力把鞭子轻轻抽了一下那匹母马,它便轻快地跑过医院;越过横贯城市的铁路,这时运载伤兵的列车已经进站。担架工在烈日下迅速地将伤兵抬进救护车和带篷的运货马车。春暖花开丝毫没有良心不安的感觉;反而庆幸自己及时逃脱,感到十分轻松。
  “我对这种医院工作已经腻烦透了。”她说着。一边整理坐下撒开的裙子,一边并把下巴底下的帽带系紧。“每天都有愈来愈多的伤兵涌进城市。这全是林将军的过错,要是他在瑞星把敌人顶住了,他们早就----”
  “傻孩子,他何尝没有起来挡住敌军呀?可是,如果他继续待在那里!敌军就会从侧面包抄过来;割断他与左右两翼的联系,把他彻底打垮。同时他会丢掉铁路线,而保卫这条铁路正是他的战斗目的。”
  “唔,反正是他的过错,不管怎样。”春暖花开这样说。她对什么战略战术本来就一窃不通。“他应当想办法呀,而且我觉得应当把他撤掉。他为什么不坚守阵地,却一味后退呢?”
  “原来你也和别个族类一样。因为无法干那种不能干的事,也就叫嚷\\\'把他杀掉!他在沙头角时被看作救世主,而二个月之后他到了长白山,就变成叛徒了。可是;只要他把敌军打退二十公里,他又会变为伟人。我的孩子,要知道敌人的数量是林将军部队的两倍。他可以用两个士兵拼掉我们的一个小伙子。而瑞星和瑞雪却一个也丢不起,他迫切需要增援。但是他能得到什么呢?就算能得到这个驻地的\\\'宝贝儿郎!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难道民兵真的要调出去?乡团也这样?你怎么会知道的?我可没有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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