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三十六）

　　出了楼，周涛说有事要和李明商量。等任红带着孩子走远后周涛才说：“市政府点名要环卫局派人一同去北京汇报，听说最迟大后天就出发。局里不是让你带队吗？对这个事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李明说：“具体什么时候出发我也不清楚，这次是周兵副市长带队。你怎么了？”
　　周涛难为情地笑了笑，四顾无人便把李明拉到一旁说：“老李，本来我是买上东西要上你家去的，半道上听人说你去了苏桂兰家，我这才改了主意。再过一两年我就要退休了，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想再去趟北京。好多年没去了，以后也没有机会去了。”
　　李明推卸说：“这次是进京汇报，我一个学工科的都不敢说对环境科学懂得多少。你连初中都没上过去凑人多呀？还是另找个事儿再去吧。”
　　周涛着急了，拦着一心想走的李明说：“都清楚我们是环卫局，想随便找个事去趟北京很不容易。认起真来你说的一点没错，可我最近填表不是写着‘相似于中专’吗？文化也不算太低。这摊事归你管，你可不能否决我。”
　　李明笑了，说：“那是为了你提副局长现整的，还当真了？”
　　周涛拉住李明的手说：“真真假假的事多了，咱俩不抬扛。我搞了一辈子环卫，是这座城市的环卫活字典。说起环境卫生这些事谁能比我更清楚？经验还是要排在第一的嘛。”
　　李明苦笑道：“这次是汇报芝兰江污染，不是我们市。再说你读过调查报告吗？那些分析数字看得懂吗？江水中的有害成份有哪些啊？对环境和人都有哪些危害？它们是怎么跑进芝兰江的？源头在哪里？该从哪儿下手治理？你去了也是一问三不知嘛。”
　　周涛正色道：“李明呀李明，我就琢磨不透，你一天到晚是在真的认真还是在假认真。”
　　李明说：“但至少要能看得懂分析报告吧？我不反对你去，但高局长怎么想就难说了。”
　　周涛嘿嘿笑道：“还真是个呆子。我去找过高局长了，他说开会时大家不反对就行，我这不是正一个一个地做思想工作嘛。”
　　李明心想原来是这样，便笑着说：“你想出国我都不反对。”
　　两人默默地往回走，路灯显得很昏暗。周涛告诉李明：“高局长劝我要主动去化解和苗清泉的矛盾，所以我想要把握住这次出差的机会，在路上和他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就买了东西来找你，不想却鬼使神差地送给苏桂兰了。”
　　李明停住脚问：“你们不是串通一气搞突击拜访？”
　　周涛“哎呀”一声拍着大腿急道：“苏桂兰这个人素质太低，我都懒得跟她解释。再碰上任红这个败事有余的戳锅漏，要不是你讲了段风土人情来化解，我是有脸去没脸回，比被人扇了个大耳光还窝囊呢。”
　　李明就说：“这的确是积了怨。”
　　周涛似乎放心了，说：“你这儿算是通过了，我再去跑两家，会前工作很重要嘛。”挥手告了辞。
　　李明一直望到周涛消失在夜色里，心想这个人活得挺累的，常把别人搞得也很累，觉得十分无趣。又想今晚这场拜访总该有个原因吧？就像周涛是为了能上趟北京，其他人又都是为了什么呢？深追细想自然会有答案，可是那原因后面又另有原因，非把一个局的你是我非翻遍不可，实在无聊。他边走边感叹，一群人若是在一起呆久了就会滋生出团体文化来，非把单位搞得热热闹闹不可。于是笑着自语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嘛。”摇头叹息而去。
　　
　　梁艳梅的母亲姚彩云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这时电话钤响了，她一听铃声就知道是书房里的那部红色电话机。响了一阵之后姚彩云起身寻到书房，心想刚才还在，他到哪去了？过去接起来问：“请问是哪里？”
　　对方说：“嫂子吧？我是周兵。”
　　“是周副市长，还在北京吗？”
　　“早回来了，过几天还要去。”
　　“找老梁吧？他人不在。”
　　“和你讲一样。”
　　“能一样吗？我可从不揽事。还是等他给你回电话吧。”
　　“事情是这样的，梁秀娟她们在北京开的那家公司最近被查了，还要往回赶人。我问了一下，说是一个叫梁冀东的托人办的。这不是梁秀娟她大哥吗？怎么跟自己家的人干起来了？”
　　“这件事听老梁讲过，其中有些情况好像不那么简单，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还是等他和你谈吧。”
　　“那好，先挂了？”咔哒挂了。
　　姚彩云放下电话刚出了书房，另一部白色电话又响了，忙转回去接，问对方是谁。
　　梁艳梅在电话里说：“妈，阿弥陀佛是你来接，你说我回家真的没事了吧？”
　　“没事了回来吧。不过也要注意，老头子倔，你别总犟劲儿。”
　　“那我可真的回来了？”
　　“别看你爸绷着脸嘴上狠，心里还是很挂念你的。”
　　“二丫头最近回过家吗？我要去找她算账。”
　　“周副市长刚来过电话提起你姐，听说在北京被查了。”
　　“活该！”
　　“还在芝兰县吗？你什么时候回家来？”
　　“明天中午到。”说完又改口：“也可能是晚上或者后天回家。”
　　“为什么？”
　　梁艳梅嗯嗯着支唔了几声才说：“我们要先到单位汇报，时间长短不好说，这就到下午了对吧？到了晚上呢应该不会有啥事了，可也说不准，万一又有事了呢？总之我会尽快回家。”
　　姚彩云就担心了，说：“你心里藏啥妈一清二楚，必须当天回来，不行我亲自来接。”
　　梁艳梅听了急道：“妈！你是市妇联的副主席千万不能来，别人会以为环卫局的妇女们出大事了。我自己知道尽快回家，妈你放心。”
　　“你出的事不算大吗？”
　　沉默了一小会儿梁艳梅说：“那好吧，我明天回家吃晚饭。”姚彩云又叮嘱了几句才放下电话，就听见了门铃响，出去一看保姆已经开了门，梁启明穿着一双白色球鞋进来了。
　　
　　苗爽早晨一起床就去收闹钟，把自己屋里的和大人屋里的都拿了，一手提一个问苏桂兰：“妈，爸爸回来了他先到哪儿？”
　　苏桂兰说：“单位。”
　　苗爽又问：“他看见我了就会下车来不去单位了吧？”打定了主意要去大门口等。
　　苏桂兰说：“就怕他看不见。”
　　苗爽说：“我早就想好了要站在大门口中间挡他。”把手里的两只闹钟都拿起来又说：“妈你调好闹钟，到时候一起闹。”
　　苏桂兰说：“不知道几点到。”
　　苗爽不高兴了，噘嘴眯眼皱鼻子要哭。
　　苏桂兰忙说：“倔东西又想来这一套！好好我调。这孩子你让妈定到几点？”估计了一下把闹铃调到十一点。
　　苗爽又喊：“把闹铃发条都上满，拧不动才准停。”接过来一个放在外屋，一个提进了他住的小屋。
　　
　　苏桂兰今天一起来心就发慌，两边的眼皮都在跳，不知该做点儿什么才好。结婚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感觉不到因他要回来而兴奋，倒觉生疏，像在等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心神不宁甚至忘了去梳头。她后悔急急忙忙弄好了房子倒像是在欢迎他，气恨自己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就和他算了，找不出能说服自己原谅他的理由，心里很委屈。同时又没有拒之门外从此决绝的勇气，总有些勾连和牵挂烦得人无法放手，心中十分焦躁。她还没有做好放弃前嫌重新接纳苗清泉的心理准备，怀着一丝屈让。为此她哭到下半夜。
　　
　　苏桂琴领着朱德贵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苏桂兰的新居，独自上楼来到门口往里探头，见苏桂兰坐在沙发上用手撑着头正望着一处发呆。又看见苗爽在屋里正往桌上放东西，一盘一盘摆得整整齐齐，便喊：“鬼来了！”声音大得吓人一跳，嘻嘻笑着进了屋再仔细看，有一小盘核桃，一盘杂七杂八的零食，一盘放了一个苹果，一盘是一包香烟。桌上还有几本作业本，便奇怪道：“苗爽你这是贡的文神仙吧，还要放上作业本？怎么不再点几柱香？”
　　苗爽推她离开桌子说：“小姨，只能看不许动。”
　　苏桂兰很吃惊，问：“这么早就到了？”又说：“贡那个不回家的游神。这孩子都藏了好多天了，今天才摆出来。”
　　苏桂琴问苗爽：“为啥要放作业本？哦，猜到了，想臭显门门功课一百分？”
　　苗爽低头说：“算术只有六十二分。”
　　苏桂琴摸摸他的头问苏桂兰：“姐夫几点到？”
　　苏桂兰摇头。
　　苏桂琴说：“赶快把这张桌上的盘子都收了，我今天要送一个大礼物。”
　　苗爽又推她说：“这些是我的礼物，不要你的。”
　　苏桂琴说：“我的礼物没人不想要。”出去对楼下喊道：“搬上来，五楼。”回来告诉苏桂兰：“真正日本原装进口，二十一吋的日立大彩电。”
　　苏桂兰惊问：“你送的？”
　　苏桂琴点头笑。
　　苏桂兰不信。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搬了个大纸箱上来堵在门口，苏桂兰看不见人的脸，只听那人粗声粗气喊道：“姐夫好，姐姐好，我是朱德贵。”顿时心生诧异。
　　苏桂琴哼哼笑道：“人还没有到呢，只有我姐和苗爽在。”帮着抬进了屋。苏桂兰听他这样称呼，先看了苏桂琴一眼猜到了几分。等他们放好了便认真打量起这个来人，见他正在大喘气，个头不比苏桂琴高，五大三粗的，头发梳理得又湿又亮。红黑的脸上竖着一道眉心皱，鼻宽嘴大双眼有光，笑得憨直。穿一套灰色西服，领带花得晃眼，脚下一双新皮鞋。再看他那一双肥厚的大手与常人不同，一时竟看得忘了与他打招呼。苏桂琴见她那样瞄着人看就说：“姐你肯定从来没见过，他今天来认门。”又对朱德贵说：“快认姐姐。”
　　朱德贵鞠躬说：“初次拜访，小弟朱德贵。哎呀？姐姐比妹妹长的老多了！”
　　苏桂兰听了愣得面无表情。
　　苗爽喊：“他长的像个大坏蛋！”
　　朱德贵哈哈大笑，问苗爽几岁了，掏出一个红包说：“这是见面礼。”硬塞给了苗爽。
　　苏桂兰把苏桂琴拉到里屋去问：“以前那个小广东呢？这个凶神是干啥的？宰猪的？”
　　苏桂琴便粗略地介绍了一遍，提醒道：“人不可貌相。”
　　你不会是看上他有那几个厂了吧？”
　　“不对，很不对！是县里的黄书记看上我了，聘我做管销售的经理。姐，找男人图啥？图好看？就像你这个下场？我才不呢。爱呀情的少来糊弄我，一同过日子第一要把他降得住，第二他要有现成事业在手上，又真对我好就行了。”说完出去叫朱德贵赶紧开箱把电视机安上。又哄着苗爽把那些东西都搬进他住的小屋去，然后来和苏桂兰关上门说话。
　　苏桂兰担心道：“你和他闹得水火不容的，他要是一进家门看见你了这可咋办？”
　　“那他没办法，再闹再打也是他的小姨子，这是他的命。再说是我们没理还是他没理？我都主动了他还敢咋样？道理在我们这边。”顿了顿又说：“我不知好歹跑来是为了事业，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大运气。现今他就是我的贵人，脸难看钱好看，小不忍乱大谋。”
　　“他可倔。”
　　“这我知道，咱有办法。姐你不用怕，该他心虚才对，我们气短什么？看看你这副头不梳脸不洗的邋遢样，还处处为他想，真是个窝囊废。”怨恨地看了苏桂兰一眼。
　　“你不许再搞什么花招？我不许你再闹。”
　　“哎呀姐，我不是来闹的，不然还送你大彩电？姐，等你那个花心老公贼溜溜地进了门，不管他理不理，见到我肯定心虚，我就笑脸相迎主动上去大声喊个姐夫好，再向他道个响歉，不等他蒙过神来就告诉他是苗爽他外婆特意要我来请，那边已经订好席桌了，全家一起吃顿和解饭，今后好好过日子。到时候再给他些敬酒吃，让他先下了台阶，他敢生气记仇？”
　　“一起吃饭？席桌都订好了？”
　　“对呀，全是大哥和我操办的，都是一家人，以后别做死对头了。”
　　“恐怕没这么容易吧？”
　　“事在人为，没有赶不进圈的羊。姐，芝兰县的商借函环卫局收到了吗？”
　　苏桂兰惊问：“这个事你也知道了？”
　　苏桂琴就笑了，说：“你以为我在那边成天干啥？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姐我需要你过去帮我。”见苏桂兰发愣，不等她缓过神来就拉她出去看新电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