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十六）

　　这一天早晨，吴广忠一到办公室就叫来了县政府的秘书长马文武，商量布置了几个会，又亲自打电话通知必须到会的一些关键人物，说会议很重要天塌下来也不许缺席，谁不来以后也别来了。
　　等他打完电话马文武说：“公安局的人今早把那辆北京吉普车开走了。”
　　“我不是叫你另外安排一辆车给苗副县长吗？这点事都办不好。”
　　“用车很紧张再也调不出专用的了，要是不让开走又，又怕有人会说我对新来的苗副县长有抵触情绪。”
　　“既然车辆紧张县领导就该做出表率，我和苗县长合用一辆吧。”
　　“不知道苗县长同不同意。”马文武犯难了。
　　“苗县长刚到，对全县的财政状况不太了解，我们是这里的老同志了应该讲明实情嘛，他不会反对的。再说没有专车就不能工作了？当年我们不是仅靠一辆自行车和两条腿照样干工作吗？现在的条件已经大有改善了，难道我们反而不满足要讲享受吗？相信新来的县长不是这样的人。”
　　马文武见他不让步就出了个主意说：“能不能找哪个企业先借一辆？”
　　吴广忠听了心中豁然一亮，说：“你这个主意强，去办吧就说是我说的。”说完后准备往市委打个电话，拿起话筒做出要拨号的样子示意回避，见马文武老站着不走就问：“还有事？”
　　马文武说：“刚才接到县委招待所的电话，说一号楼里有个女的这两天一直在吵闹，怎么劝也劝不住。”
　　吴广忠惊道：“一号楼有个女的在吵闹？是苗副县长的小姨妹吧？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是不是派人过去看一下？”
　　吴广忠想来想去最后说：“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放下电话去了。
　　吴广忠出来到了县政府大门口顺便在收发室买了包烟，突然想起件事，就问看门的曾卫国：“苗副县长今天什么时候出去的？”
　　曾卫国说：“公安局的王胖子一早就来等他，去哪不知道。”
　　吴广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思绪说：“有日子没和你喝小酒了，得空还来听你讲在雪域高原上修路的故事。”
　　曾卫国笑着凑近说：“要来就提早打声招呼，我去城南姑姑庙旁边找孙狗肉的婆娘煨一罐子汤，喝了保你当天晚上能见到老婆变成了貂蝉。”鼓起双目煞有介事。
　　他的女人听了就在旁边笑。
　　吴广忠也笑了，说：“我还有块熏制得上好的梅花鹿肉，拿来吃了让你老婆也变一变。”两人嘿嘿哈哈笑了一气，显得十分畅快。
　　笑罢后吴广忠叹息道：“反而是和你呆在一起才有真快乐。”埋头怏怏而去。
　　
　　吴广忠处理完招待所的事情刚回来马文武又来了。他将一份文件放到吴广忠的办公桌上说：“县里上报的《芝兰江分阶段治理方案》现在批回来了。”
　　“市里怎么说？”
　　“大意是说芝兰县的江水污染涉及到下游的县和省城，还关系到邻省，不是哪一个县的事情，市政府拟订的综合治理方案，已呈市委报省政府统筹治理工作。”
　　吴广忠边听边眨眼，等马文武说完了便问：“没说治理经费怎么统筹？”
　　“没提。”
　　“我们上报的几种筹资方案一个都没提？”
　　马文武摇头说：“一个都没有提到。我听市委的人说治理的盘子很大，省长已经去北京跑部委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吴广忠沉思了一会儿问：“市委呈报省里时怎么说的？”
　　“只写了四个字，‘同意上报’。”
　　“这帮滑头，连个具体的意见都没有。”
　　“表态就得拿钱，或是同意我们因地制宜开源筹资。现在以各种名义筹资搞项目弄得有些乱，省里要抓典型，所以各级领导都变得惜墨如金了，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多给，如果批成‘同意，上报。’也好啊，可批出来的都是些路条，一路放行就是不表态，都推到省长的桌案上。你和我在政府机关工作几十年了，这种一乱上面就喊治就收权，下面就上交所有问题，上面吃不住了又松一松，周而复始，这成了官场的周期性波动规律，来回传递权力，耐心等吧。”
　　吴广忠点头说：一放就活，一活就乱，一乱就收，一收就死，死了再放。现在正处于‘收’，看清形势吧。“
　　马文武说：“还有件事，刚才我发通知时县委那边说暂时不要召开那几个会，你是不是去找一下黄光学书记。”
　　“怎么又来管？这只是日常的会议，总结前一段的工作，把好的肯定下来，错误的就改正，为什么不同意？”
　　“他们没说原因，我也没问，你还是去找一下吧，当面把情况说明。”
　　吴广忠无奈地说：“好吧。”心想这又是谁在作怪打乱自己的部署，心里很不痛快。
　　马文武又说：“最近县委县人大在联手抓会议管理，稍大一点的会都要先报县体改办，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这是新程序久了就习惯了。”
　　
　　吴广忠等马文武走后，独自想了一会儿县委叫停开会的事，埋怨自己没有事先告知黄书记才造成被动，现在才去已经晚了。又想到拖一下召开也有好处，可以准备得更充分，还可以在会前再次统一认识，免得会中意见分歧影响会后的贯彻落实。
　　马文武又来电话说：“我刚才忘了，你桌上有封请柬。”
　　吴广忠从文件里翻找出请柬一看，是一些区镇干部联名请的，时间定在今晚，地点是县委招待所。摇摇头说：“一个个比猴还精，又来搞会前动作，可惜这会开不成了。”他心里闷想出去，以往一个电话车就备好了，载着他到山里转转散散心，随便找家农户探访一下，再代表县里嘘寒问暖送两样小东西，长期下来颇有得亲民的口碑。可是今天不行，他觉得很失落不想动弹，坐在椅子上什么事都没心思干，闭目调息养神缓躁听着滴滴嗒嗒的钟声，不料突然钟就敲响了，睁眼一看十一点多了，抬腕对表，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芝兰县盐厂在茶坪乡的飞鸟崖下，上方约两公里处有一座正在修建的大型水电站，盐厂的大量废炉渣在江边堆成了几座小山包。
　　苗清泉对王朝阳说：“这地方我来过无数次了，上次陪梁市长视察时见他站在废渣山旁边沉思良久，一副愁容一言未发。”
　　王朝阳说：“知道盐厂为什么要把废渣堆在江边吗？”
　　苗清泉说：“知道，这个盐厂一天要用近百吨煤，把渣子堆在江边想等涨水时让江水冲走，制盐过程中产生的废水就直接排放到江中，是污染芝兰江的‘五龙’之一。”
　　王朝阳说：“以前没建水电站时废渣随倒随冲走，现在只能冲走很少一部分，越堆越多造成淤塞。若遇大暴雨洪水夹带这些废渣冲击力会很强，会变成人造泥流让下游遭殃。”
　　苗清泉说：“这里距县城仅几十八公里，落差近四百米，上游河道狭窄，下游较平坦，如果遇到水库泄洪，这种饱含废渣的江水将裹挟泥沙石块形成破坏力极强的特殊洪流，冲毁下游乡镇村庄的房屋，人员会大量伤亡，并殃及县城。真的发生了就是大灾害，我这个主管的代理副县长就要去蹲班房。”
　　王朝阳骂：“他妈的！用国家的银子当本钱做稳赚不赔的买卖。”
　　苗清泉说：“听说在盐厂下面还要再建一座水力发电厂，这种梯次开发水源的做法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远比一个盐厂不知要大多少倍，但水库不在治理之例，让水利专家们去考虑吧，我们只管治理县管辖区内的一个个污染源。”却在心里说：“真乱套，如果大环境都破坏了，一个盐厂的污染不治也罢。”
　　
　　他们进到厂里看见高耸的烟囱黑烟滚滚，浑身冒着蒸汽的主厂房腐蚀得斑驳不堪，机器轰鸣，货场上排着七八辆大货车，装车的民工扛着盐袋穿梭不停，大库房里堆满了装成袋的盐，从外表看有白色和黄色两种包装，人们忙碌着喊叫着，一派热闹。
　　王朝阳指着一排平房说：“那边是办公区，我带你去见厂长，他叫朱德贵，外号腊猪头，先承包了县造纸厂，去年又承包了县盐厂，号称芝兰县的‘马胜利’，仗着有人撑腰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行事狂得很。”
　　苗清泉跟着王朝阳来到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看见里面的大写字台后坐着一位胖子，浓眉大眼红光满面，正笑眯眯地抱着电话听筒讲着悄悄话，神态迷醉。他对王朝阳的敲门声只瞥了一眼，用手指了一下沙发又接着打电话，还不时发出尖细的笑声，旁若无人。
　　王朝阳早有思想准备，去写字台上拿来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递给苗清泉说：“中华牌的，不抽白不抽。”安排苗清泉坐了，又去拿杯子泡好了茶，这才坐下来说：“品茶，安安心心等厂长大人打完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