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3)

　　十三
　　
　　唱高调，讲大道理，人人都会，有人甚至可以唱得慷慨激昴，说得振振有词，而事情一旦落到自已身上，便不是那么回事了。就象此时，我明知自己长期以来深陷情海不能自拔，可在小罗面前我却能显得那么洒脱，那么平静，俨然一个沉着的老者，全身上下焕发着理性的光辉。我是不是很虚伪？小罗走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反复地问自己。
　　谁说过，人在情网中其智商近乎为正常情况下的三分之一。
　　我不知道，但我想，人在迷茫的时候，都希望身边有个人来推一把，跟他（她）说些其实自已本来就很明白的道理。只不过有些人推一下就过去了，而有些人任你怎么推也过不去。过去了的，海阔天空，阳光灿烂，过不去的，从此消沉，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尽管我知道小罗她也一定懂得这些道理，但我还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她面前唠叨着。我希望她能过这个坑，希望她有阳光般的生活，而不要象我，整天在情感的世界里孤独地游荡。感情这事确实很折腾人，爱与不爱很难绝断，越想忘记的东西，它偏在你脑海里反复出现．不然，人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爱恨情仇的故事。情为何物？这是个千年难解的题啊！谁又能统计出这世间究竟有多少人为之生死相许？！
　　正当我准备下班的时候，我接到小马的电话，他约我出去吃饭．今天他们俩是怎么啦？中午小罗跟我坦露心思，晚上小马请我吃饭，难道他也是为了此事？
　　我便问他有什么事，因为我实在不想去了。在单位这么多年，我一惯是独来独往，很少参与职工干部类似的活动，近来如此频繁地参与其中，心态还真不能完全调整过来。这并不是我摆什么副局长的架子，而是人的活动空间突然发生了改变，所带来的正常的心理反应。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了兴奋之余独自面对的更加难耐的寂寞。
　　我已习惯了平静如水的生活了．
　　他说没什么事，只想和我聊聊。还说，这次没叫其他人，就我跟他。我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了．
　　一来，我才知道，我能进入他们的圈子，是因为他们看得起我，这使我的心有点暖暖的感觉，他们非但没把我当傻子，而且还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你和那些当官的不一样。”我深知如今当官的在老百姓中的位子。就凭这点我也应该去，更何况，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小马这人的确不错，尽管在此之前，他给我的印象也不坏，但那只是表面上的，我甚至一度认为，他在单位上对每个人笑呵呵的表现，只为方便他在上班时间料理门面上的生意。但通过这几次近距离地观察，我发现，并非如此，他的笑是真诚的，是善意的。我敢说，即便他没在外面做生意，他也会这样待人的，这很难得。特别是，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从小就让我仰慕的东西，就是那种豪气。说实话，以前我还真没有认真去观察过身边的人，认为他们的好与不好，只是以工作的态度去恒量，听话的就是好的，而不听话的就是不好的，从不会去分析研究他们的本质和内在的东西。这应该是作为一个基层领导者的失败。
　　我从小很崇拜江湖英雄，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整天捧着金庸的武侠小说没日没夜地看，那些拔刀相助，惩恶除奸的画面常常感动得我热血沸腾、稀里哗啦的。只是后来，这些年的经历让我对身边的人和事有了些认识，便渐渐地将一份原有的热情和正气，冷冻、搁浅并淡忘在记忆的某一处。而代之的是一付麻木，让人看上去傻里傻气的样子。这些日子，正是他让我死寂的心时不时地涌起一股热流，让我仿佛又回到了整天无忧无虑捧着小说看的时代，而他就是我所看的小说里面的某一个人或者是一些人物的组合。他自己也时不时地表现出一个江湖老大的样子，今天安排这个活动，明天安排那个节目，这些人也乐意听他的差遣，每次活动大家都很尽兴，玩得都很开心。他说，开心就达到了目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单位上大部分人的心聚集到一块，他说，这样，一个单位才能像一个大家庭，工作起来也就很顺心。在一个宽松愉悦的环境下工作，往往能事倍功半．他还说，一盘散沙，永远垒不出一座塔来。记得他说这句话时，还故意问大家：“喂，喂，我是不是很有才？是不是有点哲人的味道？”说完自已都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次，在酒桌上他贴近我的耳边说，如果他不是身份的原因，他决不是这种活法，他的智商和能力决不比那些人差．我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沉重。他还说，那天单独跟我聊聊。
　　透过窗玻璃，我看见小马，他正拿着菜单与服务生说着什么。见我进来，马上起身。
　　“张局，来了。”
　　“你等好久了？”我问道。
　　“没有，刚来了一会儿。”
　　我环视着四周，才发现原来这儿是吃西餐的，怪不得一走进这屋子，就有种别样的感觉，听着这优雅的音乐，仿佛走进了一片静谧的树林，有鸟鸣，有流水，有种回归大自然的神怡和恬淡，心忽然之间好像舒坦了许多。
　　我回过头望着他：“怎么选这里？”
　　他微笑地看着我：“这里适合您。”又说：“今天，我们来点红酒，我为你点了份牛排，我们慢慢品，慢慢聊，慢慢体验。”
　　说来也惭愧，在这个城市这么多年，担任副职也有十几年，但这样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于是，我说道：
　　“别笑我，我可从未到过这里。”
　　“我也很少来。来这，需要一份心情，关键是跟谁来。”他说．
　　“今天心情好？”我问道。此时，我俩已面对面地坐下。他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地摆弄着，白净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没有立即回答我，只是欠起身在我杯里续茶。然后，才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个心情，一个是给别人看的，一个是留给自已的。”
　　我很惊讶，这小子还确实有点才，说出的话还真有哲理的味儿。我望了下他便问道：“那你给别人看的是什么样的心情?留给自已的又是什么呢？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我……”这时，服务生端着一份牛排过来了，打断了他的话。
　　“来，张局，你先用。”又吩咐服务生：“给我开红酒。”
　　我不习惯地握着刀和叉，切着，天哪，怎么没熟？还有血！我望着他。他笑着解释说，吃牛排是这样的。
　　我“哦”了下，急忙低下头。但我还是感觉到旁边坐位上投来的目光。
　　一会儿，服务生送来另一份，并为我们开好了酒。
　　小马举起酒杯：“来，张局，谢谢您赏光。”
　　“你平时跟谁来？小罗吗？”我端起高脚杯迎着他的杯子碰了下，笑着问。
　　他摇着头叹道：“我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事呀。”
　　“那你现在想什么事？”
　　他放下刀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认真地说道：“张局，虽然您是我的领导，但我一直把您当大哥，今天我就对您说说我的心里话吧。”他停了下，接着说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拚命去赚钱吗？当然，赚钱谁都想。但别人赚钱只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能过更幸福的生活，而我赚钱不仅于此，我是要为了证明我的能力，改变我的地位。在单位上我是差额拔款的工人编制，在政治上毫无前途，我就是做得再好，我永远也只是个工勤人员。在家庭方面，人人羡慕我娶了个漂亮的妻子，是的，她确实很优秀，又是大学生，国家干部，人也长得漂亮，而且听说马上要提拔为领导干部了，可我连初中都没毕业。我和她无论从哪方面都存在着差距．其实从结婚的第一天我就想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大，虽然我们的感情目前还是很好，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心里的压力却越来越大。还有，现在这社会，女同志提拔，又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可我又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有时心里真是堵得慌．”
　　“这就是你留给自已的心情？”
　　“是。不够沉重？”
　　“够，自找的。”我看着他。
　　他也望着我，等着我的下文。我说：“小马，你的身份无法改变不全是你的错，错在这个社会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是这个框限制了许多人的发展，扼杀了许多有能力的人．要说错，也是错在你以前不好好读书，以至于失去了许多改变你身份的机会。对了，你现在不是经常在办公室里看书吗?”
　　“是，那不也是逼的吗？但不是为了参加什么考试，只想尽量地让自已多点文化。”
　　“缩短与妻子的距离？”
　　他笑着点点头。
　　“累。但也未偿不是提高你的机会。人，很多时候都是逼出来的．不过，你对妻子还是缺乏自信。作为男人担当起家庭的责任是应该的，但你没必要背着这样一个沉重的十字架，是你的自卑感太重了，你想想，你们是自由恋爱的，你们之间的差距当初就存在，她为什么还会与你结婚？这说明她不在乎这些，她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是你们这份感情．你多虑了，你要对你妻子有信心．”
　　“不是我没有信心，而是这社会的变数太大了。因为我们毕竟不在同一层次上，所以，我们虽然目前很相爱，但还是觉得如履薄冰。”
　　"如果一定有变数，那也决不仅仅是因为你们之间的这种差距．"
　　"那是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他．我想对他说，感情是爱的基础，可我更知道，在这个社会里，感情已经不是爱的唯一。他所说的那种差距未必会形成障碍，而是人的欲望的膨胀，至使人的许多观念，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其实，有时，外因才是事物真正的决定因素．但话到嘴边，我又换了个话题。
　　我笑着问道：“和小罗在一起的感觉就不同？”
　　“您误会我了。的确，和她在一起确实很放松，什么话都可以说，没有压力．没有负担，我真是把她当成我最好的异姓朋友。现在单位上了解我心思的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她了．也许是我跟她坦露的心思太多了，以至于让她对我产生了感情。那天她假醉，我在车里跟她说了很多，她也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控制不了，但她说了，假以时日她会调整好的。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最真诚的知已。也许下次来这里的时候，我们就是三个人．来，张局，喝酒．”
　　我很感动，也很欣慰。他们能这样理智地处理这段感情。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不光要有爱情，还需要真诚的友情！我甚至认为，友情有时比爱情更珍贵、更长久。
　　我举起杯，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