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1)

　　（十一）
　　我常常想，人，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动物。从出生到死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是一眨眼的事，一晃儿的功夫，可就是这么一眨眼，一晃儿间，却要经历如此多的苦涩，如此多的悲欢，如此多的别恨情仇。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人看上去活得很风光，但在这风光的后面谁又知道掩饰了多少艰辛和担惊受怕呢?我不知道人们在闲暇时，或是睡觉前，或是睡醒后，当熟悉的朝霞又一次映在窗帘的时候，有没有静下心或摸着脑门儿想过：我这是为了什么？我究竟是为什么而活？在这或悲或喜的红尘百味里，如何才能笑看人生？
　　今天又是下社区日，我关了电脑，走出办公室，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楼梯口。我认识她，她叫李小英，是机床厂的下岗工人。前几年我分管民政工作时，她整天吵嚷着要吃低保，但由于条件不符，一直没享受到。这次她又来做什么呢？我走上前去问她：“李小英，你坐在这干嘛？你有什么事吗？”
　　“还不是那个事。求求你们帮帮忙，让我吃点低保吧，我的日子实在没法过了。”还是几年前那付看上去可怜兮兮，一付病态的样子。她也真能缠！这么多年了，还没放弃．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她这个样子，我的血液就往上涌。对她，我不但没有丝毫的同情，相反的有一种来自骨子里的鄙视，她这样子与大街上的流浪乞丐有何异！甚至还不如他们，那些在街上流浪的乞丐大多数还是由于身体或智力上的原因。而她呢？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如此看轻自己？虽然这钱是政府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也要有条件的呀。我记得她今年应该是38岁，老公在一家大型私企打工，有一个在贵族学校读中学的女儿，身体都很健康。那年入户调查时邻居反映，此人好吃懒做．后来，社区安排她去做清洁工，她又说腰痛吃不消。她现在这付病态也是装出来的，我敢说，只要她一走出这栋楼，保准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何必为了这点低保而降低自已的人格呢？人，为什么不可以活得有点尊严啊？
　　很多时候，有些人，并不是别人看你不起，而是自已把自已放在了一个让人看不起的位子上。
　　我极力压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对她说：“你这么年轻，不能只想着靠低保活命，要自已去找事做。社区给你安排了事，你又不做．”
　　“别人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一付理直气壮的样子。
　　“别人符合条件，而你不符合呀！”我的声音明显提高了许多，我实在不愿看她那胡搅蛮缠的样子。
　　“可条件比我好的也吃了。”她的声音也大了，而且说话间已经站了起来，并朝我懒懒地移动着双腿，两颊通红地站在我面前。我仔细地打量着她，她长得中等个，微胖的身材，穿一套褪了色的春秋装。此时，她的目光里的央求在慢慢消失，而代之的是不平和愤怒。
　　我说：“这，你可以去举报呀。”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我为什么要去举报？我只知道别人能吃，我也应该吃。”她吼道。
　　“你……”。
　　我还真无话可说了。我可以与人据理力争，我可以鄙视她这种乞讨般的行为，但我却无能正视她所说的现实。
　　低保政策的出台无疑是件好事，它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一些人的生活困难，但也由此养了一批懒人，更增加了些社会矛盾。钱没有完全用于真正有因难的群体．
　　条件比她好的确实吃了，而且大有人在，甚至还有开着小车带着金项链去领低保金的。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充满了不公平，平民百姓又奈之其何呢？没关系的，给你讲条件，有关系的，什么条件不条件，都是他妈的扯蛋。只要上面一个电话，你必须给他搞定。其实那年，我也是因为看不惯这种现象，也是被她缠得实在没办法，我还真给她上报过一次，看能不能蒙混过关，可上面审核时还是被发现了，并且挨了一顿臭骂，说她年轻，有劳动能力，特别是小孩在贵族学校读书，就凭这一点她也不符合低保条件，说我们不懂业务，没有责任心。为这事，王局把我叫到办公室，沉着脸说我：“你呀，怎么搞的，她又不是你的亲戚，犯得着吗？”到了年底，王局便把这项工作交给李局分管了。当然调整分工也不完全是因为此事。
　　“这样吧，这事你去找李副局长，现在归他管。你明天来，今天我们都下社区了。”说完，我便快步走下楼去，我怕她再纠缠下去。其实再说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因为条件明摆在那，而这个条件对老百姓来说是没有能力改变的。除非她家里遇到什么天灾人祸．
　　秋天的太阳依然很烈，还没走出大楼，强烈的光线就刺得我睁不开双眼。好在我挂点的社区离这不远，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
　　“张局，您来了，快过来吹吹风。来，坐这儿。”周主任见我来了，一边热情地招呼着我，一边端过一把椅子放在电风扇对面。其她几位副主任和工作人员也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起身，笑脸相迎。柜台前有个居民在办事．
　　我忙制止道：“哎，哎，你们别站起来，坐下，坐下吧，继续做事，别影响工作，也别把我当外人，更不要把我当什么领导，你们家的领导哪个都比我大。”
　　“那怎么行？你也是领导，而且是我们的领导，我们才什么都不是呢。”周主任笑着说。
　　“你们不是小巷总理吗？哈哈。”我也笑着说。跟她们在一起，我的心情似乎能放轻松些。
　　“你在哪里见过总理只拿几百块钱一个月工资？而且还要做这么多的事？”周主任依然面带微笑．她一边说，一边弯下身去摁电风扇的键，顿时，屋子里的风呼呼地乱窜，吹得挂在墙上的文件哗啦啦响，那些撒落在桌上的各类纸张表格也随风飞了起来．使得在坐的那几个副主任和工作人员，急忙起身抢抓着，并惊呼：”哇，风大了，风大了．小一点．”周主任并没有领会她们，她把风开到了最大后，仍站在我旁边．
　　周主任在社区算是老前辈了，虽说年纪也不算大，才45岁，但她在这个岗位上已做了二十多年。她的命苦，丈夫在她39岁那年因车祸撇下了她，母子俩就靠居委会发的那点不到1000元的工资过日子。听说她读书时的成绩很好，也怪她的命运不济，在她高考时由于迟到少考了一门而名落孙山，她那届的大学生还是有分配的。后来她参加选举当上了居委会的主任。这也算是她不幸中的幸运了。换作现在的形势，她未必进得来．
　　别小看了这份工作，虽然目前待遇低，工作压力大，能到这里来工作，没有靠山还进不来呢。在我们这，如今能进社区工作的必须是正科级以上领导的亲属，或是上面打招呼的，据说还要在常委会上通过．我眼前的几位副职那个个都是有来头的。可见如今就业之艰难呀！
　　我移了下身子笑着问：“周主任，今天给我安排什么事呀？”
　　“哎呀，领导快别这么说，我哪敢安排您呀．”周主任忙说道．
　　我忽然想起了老王。便问道：“老王现在怎么样？他那房子拆了吗？”
　　“我正要跟你汇报这事呢。”周主任拖过一条小凳子坐在我面前说，“他前两天到这，说拆迁办已经通知他，他的房子月底前一定要拆，问我们哪里有便宜点的房子出租。租金不要超过100元.。”
　　“那你们帮他找了吗？”我问。
　　“找了，但找不到便宜的。现在哪里找得到100元的房子租呀。止少都要3、4百块呢。”周主任无奈地说道。
　　此时，一双焦虑、黯然无助的目光在我脑海里反复漂浮着。
　　“跟房管部门联系了吗？”
　　“联系了，也没有。”
　　“那拆迁部门不要负责安排吗？”
　　“哼，他们才不管呢？”
　　“也是，他们只管利润，才不管人家死活呢。”我深感无奈地说道。
　　“还说他的房子属于违章建筑．”周主任又说道．
　　“那就麻烦了．这样，他们还真的可以不管．”我不由得焦虑起来．按照拆迁政策，对于违章建筑一律没有补偿，无条件拆除．
　　这时，坐在柜台前埋头填表的居民抬起头说：”填完了，谢谢你们！”
　　我望了眼周主任问道：”她这是？”
　　“哦，她叫菊花，老公吸毒被抓进去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没办法，来申请低保。”周主任答。
　　“像她这样符合政策吗？”我问。
　　“应该符合．”周主任答。
　　“是呀，就她目前的生活条件肯定是符合的，可她老公造成的恶果，无形中政府就帮他承担了。”
　　“是，我们又不能不管。”
　　“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出于人道也要管．可这就为那些有不良习气的人解决了后顾之忧，会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有些人故意去铤而走险，反正扔下的家庭包袱有政符管着。也许这样，他们的妻儿生活得还更有保障．因为现在的低保吃到了就是终身制。咳！”
　　我望着那个叫菊花的女人，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悲伤，相反的，在她那清秀的眉宇间仿佛还透着隐隐的喜悦。
　　这时，周组长急喘喘地走了进来，满头大汗，他和我一起挂点这个社区，平时也很少见他来。此时，他煞有介事地站在柜台前，说：“告诉你们一个重大消息，某乡党委书记被抓了。”
　　“谁？”我惊问。
　　“姓吴。”他神秘地答道。
　　是他？吴书记。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付春风满面的面孔。
　　“什么原因？”我又问道。
　　“行贿受贿。”
　　“哦．．．．．．”
　　他在我们这个区是很得意，很风光的．现在的拆迁工作，包括区里大会小会他都要受表扬，用圈子里的话说，“火得很”。怎么……？现在这方面上面抓得也紧，听说上面在各地都派了工作组，总感觉有一场风暴就要来临。一个文工团的歌者，爬到了党委书记的位子，实属不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