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9)
作品名称:百味人生 作者:祥歌 发布时间:2014-12-03 14:38:21 字数:3295
(九)
这世界少了谁,地球照样转。
陈红的位子很快就有人来顶上了。如今什么工作都可以拖拉,唯独在任用干部这件事上,没有谁会含糊。难得有个空缺,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要知道,现在领导的职数是有规定的,甚至每次调整干部的数量也都受到了限制。
新来的纪检组长是个小伙子,26岁,叫周小平。平头,方脸,高个儿,小伙子人虽长得修长俊秀,但说话的语气“冲”得很,一看就知道是官家子弟。上任第一天就提出要换桌子,说那张桌子坐上去有晦气,还对我说:“张局,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敢一个人面对这张桌子?”我无语,回之以淡淡一笑。站在一旁的王局却满脸堆笑地说:“换,换,应该的。”并当即叫来刘副局长,要他去家俱店买过一张,并嘱咐要挑张高档点的。
昨天,李副局长来到我办公室。自从陈红死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来我办公室了。
周小平不在。其实他很少坐在办公室,他来了的这段时间,也就是买回桌子那天,在办公室里多呆了几个小时,平时就是在单位上打个照面,有时连个照面也没有,便整天不见人影。本来机关就人浮于事,他又是副市长的儿子,谁去管?谁敢管?
李副局长望着对面的位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张局,这下好了,这一定是老天爷在帮你呀,你要好好把握喽,他可是副市长大人的公子,搭上这条线你就前途无量了。”
“嗤,你认为可能吗?不要说是副市长大人的儿子,就是他本人在这,他做他的官,我做我的小罗罗。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
“也是。那要看什么人。”李副局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屑。
我知道在他内心里是瞧不起我这种人的。他们看重的是那些像泥鳅一样滑头的人,而我在他们眼里只是傻子。尽管他时不时地会到我这个傻子办公室里走走,别人还以为他和我这个傻子关系不错哩,其实那是因为以前陈红在,而陈红的老公是副县长。虽然目前管不着,可谁又能料定哪天他不会到我们这来当区长或书记呢?如今又突然光顾我的办公室,无非也是因为周小平的父亲是副市长。其实他的那点心思我是看得很情楚的,刚才的话也是他自己心理活动的流露。
他是一个极会整合资源的人,虽然从职务上来说,他混得并不怎么样,只是一个小小的副科!但从一个农村兵到临时工,再到一个副科级领导干部,这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中间要花多少心血?他那种钻营关系的本领、那股粘劲,还不得不叫人佩服。说他“精灵虫”并无过份。我曾开玩笑地对他说,你的经历是一部传奇。他听后,抿着嘴笑了笑,一付得意的样子。只是后来就再也没动过了,在副科的位子上一干就是二十年。或许是他的精灵过了头,或许是他的品行已经为大多数人知晓,或许还真如那位看相的人所说,他的官运被那个该死的旋涡套住了。但他钻营的那股劲却绐终没放松,即便是现在,面临着要退下来。
人,很多时候,都是在交流中无意识地出卖了自己,只是自己不觉得罢了。人的思想虽然是隐蔽的,但它必然会在相应的场合,通过语言或一些细小的行为动作流露出来,就看你如何去分析和观察了。当然,除非人人都跟我一样做个傻子,不说或少说话,少与人交往。可是这世上有又几人愿意做这样的傻子呢?他们惟恐没有表达的机会呢。特别是,在领导面前,他们要显示自已的能力和对领导的忠心,在同事面前他们要表明自已与世无争,清心寡欲,在异性面前他们要展示自已博学和懂得怜香惜玉.反正,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要表达着自已.现实中也正是有了这样的交流、表达,人与人之间,才会有这么多的猜忌,提防,这么多的勾心斗角,才使得人生的舞台上风云变化,险象环生。但如果没有这样的交流、表达,都像我一样,一天说不上几句话,那这世界也寂静得可怕。这世界就是这样矛盾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李副局长所言听起来虽然有点阴阳怪气,也并非仅仅是他个人的思想观念,而是当今普遍的社会现象。关系是第一生产力的概念,早已植入国人的骨髓了。
前几天去散步,正巧在街上遇到借调出去搞中心工作的小江。也许是好久没见面,也许是我曾经分管过他,他显得很热情。递烟、点火,动作很麻利,虽然他自己不抽烟,但他的口袋里常常会揣着一包烟.他是一个能做点事的年轻人。他长得虎头虎脑,宽脸,小眼睛,两臂肌肉隆起,棱角分明,充满力量。
我们在路边的花坛旁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聊了起来。我随意问了句最近怎么样了,这次……?话还没问完,他就象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在我面前控诉起来,仿若决了口的河堤,那滔滔的洪水,带着他满腹的牢骚和怨恨,排山倒海似地向我涌来。
他说,自己辛辛苦苦拚死拚活没日没夜地做了六年,不就是冲着“提拔奋斗在第一线的同志”去的吗?谁不知道征地拆迁的工作是天下第一难事,我是昧着良心在做事呀,可到头来,却不如一个乳臭未干才上了几天班的小子。他说,在此之前,那些年龄、资历与自己相仿的人提拔,心里还好受些,因为毕竟指标有限,自己也没路子,总想,就这么几个人,再熬吧,总会轮到自己。然而,正当自己寄希望于这次调整干部的时候,半路上杀出这么个臭小子来了。他凭什么?凭什么一来就提拔,就因为他的舅老爷子是省里高官?放在这“第一线”,啥也没做就提拔,这什么世道!他气呼呼地大声说道,招来路边不少好奇的目光,有几次口水沫子都飞到我脸上。涨得通红的宽脸上一双小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两只我们儿时常玩的黑弹子,在夜色的映衬下晶莹幽亮。但我分明感觉到了这双小眼睛里喷射出来的火。那是被绝望燃烧起来的火!我还真没想到在这第一线上也有后门。但细思量,这样的后门倒更显得冠冕堂皇。
我吸着烟,看着他,但却不能说什么。我是他曾经的领导,不能再火上添柴。也不能唱高调安慰他,这事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我只是要他小声点,他却说,我怕鬼!我现在恨不得宰了这些狗官.
我轻叹了一声,转过头,望着晚霞消失的地方。天渐渐暗下来了,星星也出来了,眨着眼睛,看着这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一样的城市。
最后,他十分无奈地说道:“张局啊,跟你说实话,其实我现在并不是一定要做这个屁官,我只想给自己找回点面子。我们那儿抽调的人大多数都提了副科,只差我和另外一个了,那人也是老实巴交的,更没戏。”。他做了个不屑的表情,继续说道:“那天,我真跟我们头说了,我出5万元,要他给我想想办法。你猜我们头怎么说,他说,不行啊!这些鸟官收礼也是看人来的,他们又不愁这些个位子没人要,多少人在那排着队呢。我知道头的难处,他现在也是爱莫能助,我不会怪他。今非昔比了,要在过去他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主,老爷子走了这么些年,他越来越收敛了.但他是不会求人的,何况还是为别人的事;再者他跟上面也没什么亲密的关系,老爷子的关系也都走的走,退的退了.虽然我一直是跟着他的,这你知道。但他为我做的也只能是年复年地向上面推荐。他自已也憋着一肚子的火呢。自己带出来的人提不上,他也没面子呀。唉,现在的人怎么个个都神通广大?送礼没关键的人牵线搭桥,还真的送不出去呢!”
小江该是三十四岁了吧,从时间来看,他和李副局长面临着相同的问题。一个是即将到了不能提拔的年令,一个是到了快要退下来的年令。小江的情绪我是可以理解的,奋斗了这么些年,盼了这么些年,到头来什么也不是,这口气如何咽得下?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李副局长,应该说他政治生命的列车已经到站了。可他为什么对这些人际关系还如此乐此不疲呢?难道还想做最后一次拚搏?或者说,这些年来是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对一切有用的资源从不放弃。是呀,资源就是财富,谁知道什么时候用得上呢。
此时,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对面空空的位子。整栋楼里很安静,偶尔有清冷的脚步声停在门前,然后又退了回去。那是来办事的。一定是在楼下找不着经办人,便到楼上找人来了。而看到我门上方挂着副局长的牌子便又退了回去。世上总有那么些老实人.斜对面的财务室里时不时地传来两个女人愉悦的笑声。那是会计小罗和出纳小吴,这两个女人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悄悄话。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其他大多数人,这个时候一般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在牌桌上,一个便是醉在床上。当然,如果在晚上那就不止这两个去处了,更是丰富多彩了。
一抹斜阳正照在我眼前的椅子上,我从这闪闪跃动的光里,看见了这屋子里原来也有这么多的灰尘在弥漫。也许,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一尘不染的地方。
我忽然想起了她……那次见面后,又没有她的音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