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潜伏的心（3）

　　大厅如我所料，粽子礼盒如山，礼盒上面写着精品粽子字样，一派节日前的喜庆气氛。哦！快到五月节了。
　　行政处三位老哥一字排开，人手一本登记簿，等待着各部门的领取。
　　行政处有很多很老的老哥，本可以把粽子分好送到各个楼层，但为了增加大家彼此交流的机会，也为了锻炼大家的体魄，他们始终坚持要大家下楼去取。虽然所有频率都跟市区妇联或国营纺织工厂一样，女生多如鸡毛蒜皮，男生少如凤毛麟角，且主持人们平时不坐班，都在忙着大事要事必须亲自办理之事，都是有节目踩着北京时间的报时来，没节目说出龙叫唤也不来，但毕竟不是天天分东西，劳动力紧张的问题不算严重。在我们娱乐之声，主要劳动力只有我跟姜船，虽说姜船怎么看都不像力工，头发松软文艺范儿，骨骼清秀轮廓不俗，言语动作精准无误，是都市青年与诗人的完美结合体，但他是副总监，又是男人，必须分粽子在前，吃粽子在后。
　　我从未见姜船有过广播人常有的饶舌与矫情，没听他说过出格的话，没见他做过没谱的事。在他身上，真诚与浪漫完美结合，是个自我修养到位的谦谦君子，时时吸引着平凡如我之辈的眼球。每次与他对话，都简单、畅快，节目的内容只占一小部分，大多内容与读书有关，再就是历史与电影。总之，湖光山色，理想之云。唉！做人要做这样的人。
　　频率开会的时候，吕向东说的大都现实而具体，谁休干部假了，谁的收听率上来了，谁工作努力感动她了，谁出了播音质量问题需要罚款处理等等。
　　姜船不同。“吃饭长肉，读书养心，都不能中断啊！”他这样说话。
　　上周频率开例会，姜船提醒大家业余时间少看手机段子和网上八卦，多看书。他说：
　　“如果你以为你是喊着七律五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因此不用学习就是诗人了——错！”
　　我整整两天都陶醉在姜船这句话里。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最完美的男人，说到做到。若我俩同在黑社会，我想我愿意始终奉他为我老大，我甘当老十八，当他的杀手、枪手、头号狙击手，当他的马仔，当他的开路先锋，排除万难替他做任何事情，不怕死掉。
　　我前脚迈进一楼大厅，姜船后脚也来了。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卡其布裤，休闲鞋，走出电梯的姿势堪称出类拔萃，一路分洒着洒脱与轻松。他在一位行政处老哥的登记簿上签名后，跟我一起把娱乐之声的四十五份粽子礼盒运到大厅西北角。一人一份，一份两盒，总共九十盒。没我份，因为我是小时工，不享受台里任何计划经济待遇诸如分配各种节日礼品包括玉米、山楂、啤酒、汤圆、粽子等等。我不负责占有，专职搬运。
　　感谢屈原大叔用生命为我换来了一次劳动的机会。没一会我就流汗了。汗水快乐地流了下来，砸到大理石地面。以流汗的方式纪念伟人真是不俗，一时间我陆续想到孔子、孟子、韩非子、雍正、乾隆、孙中山……我很开心，因为我平时不爱流汗，也不常思念伟人们。我妈一直担心我汗腺不畅，容易生病，同时也为我学习不好而焦虑，担心我不了解历史以至于不明白今朝进而活不明白，所以看宫廷剧时要求我也看，督促我广泛了解历史，熟悉各个时代的伟人和小人，掌握他们的精神和神经。我妈说：“既然你不读万卷书也不行万里路，只好争取看电视剧无数。这样你才能跟上时代的脚步。”这样一想，我觉得台里端午节前在大厅分东西这事实际上是在帮我健康与进步，真希望台里天天分东西，我可以心怀伟人，天天流汗，汗腺发达，思维通透。
　　秦苹终于出现了。
　　我的秦苹，霞光一闪从大门进来，浅绿色上衣，白色直筒长裤，微微卷曲的秀发在脑后随便一束，蓬松有致，氤氲弥漫，脖子越发秀美挺括了。她整个人风一样飘过来，飘到小山一样的粽子堆前。我端着最后五盒粽子，倒吸一口气，凝神看了她三秒钟，汗顿时止住，不敢再流，男儿之心融化在无限幻想中，所有昨夜的酒倦和被突然终止睡眠的无奈一扫而光。每次出现，她都是轻轻地笑着，真诚而甜蜜，美丽的灰色眼睛闪烁着明亮、体贴的光芒，对于我而言，这就是世界。就神情和形体而言，她绝不是那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交际花类型，但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无法轻易否认她的美和她处处体现着的轻盈与温柔。她芬芳无形，气质夺人耳目，动作之美集合了各种美于一体，一举手一投足，都给人一种如音乐旋律般的优雅飘逸。
　　更令人着迷的是，无论春夏秋冬，秦苹身上总有绿色元素，或绿衣白裤，或白衣绿裙，或绿底儿牛仔鞋，或绿色丝巾。绿有深浅中间色，穿在她身上，都是无限风光。就像唐装是贺玲玲的执着，绿色则是秦苹的符号。之前，我还没见过谁对颜色这么执着过。上天也一定太爱她，竟让所有的绿色都适合她，穿在她身上都不炸不土不莽撞。她的肤色透明而白，是世界上最纯美的皮肤，适合所有绿色。
　　我心软到疼。
　　为你，我的女神，我愿意当一辈子小时工，搬一辈子粽子。我对自己说过多次，秦苹若愿意，我就永远爱她；若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在我平淡无光的日子里，居然有如此美妙的风景，我怎能无动于衷。只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真正跟秦苹接触过，说话的机会非常有限。电梯上、走廊里偶然相遇，人多时我无法对她凝视，人少时我目光更加躲闪，全身的紧张尚未散去，她人已走远。网上介绍过与钟情女子交往的三十六种计谋，铁面计、缓兵计、射雁计、金钱计、醉酒计等等，我发现哪种计谋都不适合我，没有先例，没有可鉴。据说搭讪是门艺术，是对男人沟通技巧和整体修养的最好考验。我虽然艺术类专业毕业，却没能掌握这门操作性很强的实用艺术。我的沟通技巧在秦苹面前几乎是零，整体修养也不会比零更多。
　　在我看过的影视剧里，搭讪需要道具，或伞，或书，或其他什么，而我每次与秦苹相遇都两手空空，缺乏最起码的准备，可见我一点韬略没有。成功的搭讪应该蕴含着智慧和勇气。每次见到秦苹，我都想鼓足勇气迎上去，想微笑着说些什么显露下我的智慧，只是目光刚刚迎向她，心里就突然拥挤出十个以上问题和至少二十多种杂念，致使我无法审时度势、借题发挥、灵光闪现、将计就计，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头脑发晕、口齿不清之后，与她擦肩而过，然后独自一人痛惜大好时机虚度，怅然呆立良久。
　　姐姐！你可知，看不见的地方有真心。
　　林西在跟李卓尔说到生孩子的问题时，历数台里剖腹产的女生，其中提到秦苹。我猜想她肚子上应该有条疤痕。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去百度搜索了剖腹产的图片，果真没什么，就是一条疤痕，有的竖条，有的横道，不影响美丽。对我而言，秦苹的年龄和疤痕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怎么才能抱抱她。她在九楼健康之声，我在十楼娱乐之声。她是早新闻编辑，我是大夜班小时工，时间不对接，空间挨不上。我一度灰心，不知如何能有机会跟她接触。毕竟我是为她而来，为她进了电台，干上广播，当了小时工，为她卖药，为她分粽子，为她天天守候OA。就目前而言，我仅有两种机会与她真正接触，一是午间在食堂就餐，一是眼下在大厅分粽子。我必须珍惜。
　　秦苹是健康之声早新闻编辑。健康之声副总监米诺正一筹莫展，见秦苹过来如见亲人，两个女生开始登记粽子，往来搬运。
　　大厅人渐多，声渐起。沈州之声总监韩苗苗领着王鸿、米米、孟坚一起走出电梯。初婚的王鸿衣着灿烂，春风得意。听说她嫁了个俄罗斯海龟，人不错。与王鸿相交甚好的米米气质不凡，清冷傲慢，淡淡的眉毛总是高高扬起，凌厉逼人。总之人人都是公主王孙。年过五十的老女人老男人换其他地方你得叫大姨大妈大叔大爷了，但此地不行。你若心想自己年轻位卑心甘情愿自降辈分吧……错！人家会不高兴。你需要叫姐姐、哥哥。一些人喜欢随便叫比自己年长的人为老师，我不同意，一来他们的职业不是老师，二来他们没教过我什么，三来我不觉得这就是尊重。叫老师这招不怎么样。
　　不如直呼大名，虽然略有生硬，但毕竟真诚。
　　姐姐哥哥……凑合吧！俗是俗了些，总比叫老师像那么回事。
　　万般无奈下，叫“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