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韬晦之计

　　就在唐文林和亲家母吴惠频繁接触，打得火热的时候，有一个人不但时时窥视着他们的动静，而且在内心深处等着看他们的笑话。这个人就是当年在浮夸风中被撤职的原领头公社副社长，现溪桥公社办事员庞光明。
　　庞光明的祖父是溪桥镇上数一数二大布庄的大老板，庄号“天福”，座落在溪桥镇南石桥头。这里水陆交通便捷，南来北往的货船均在桥下歇息，人来船往，川流不息，给商家带来了无限商机，尤其是集市、节日，这里便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加上他祖父深谙经商之道，逢人进门未曾开口三分笑，布庄生意兴隆，规模不断扩大，１９４７年，已经在北石桥畔开设了分号。他祖父为人谦和，同情共产党，对国民党的苛捐杂税时有微词。到了他父亲手上便多了些投机的手段，在经营布庄的同时增加了桐油、杂货，解放前夕被国民党税警团敲了笔竹杠，说是商家也要为国效力，帮助税警团置办军火，逼着他父亲交出十万块大洋。这一来，天福元气大伤。１９５４年，人民政府实行赎卖政策，公私合营。
　　１９５６年，庞光明已在县城初中毕业。那时候到处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高潮，文化人才奇缺，初中毕业的庞光明成了香饽饽，加上他为人聪明机灵，又继承了父亲那套投机的本领，成立人民公社时，年轻的庞光明担任了公社财经干事，不久被调任领头公社副社长，和副书记屈进武成了莫逆之交。
　　自从被县委处分之后，庞光明痛定思痛，决心改变自己的行事方法。他想起儿时祖父对他的教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切切注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为人不可贪图眼前的利益而忘了身后的危机，切莫轻易暴露自己的真性情。纵观中国几千年来的社会，历朝历代，凡是性格张扬，敢讲真话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司马迁为李陵说了几句真话，结果被处阉割之刑；魏徵犯上直谏，唐太宗发狠要杀他一百次；岳飞愚忠，最后惨死在风波亭；开国元勋彭德怀，就因上书万言，结果被罢官……古代、现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事例让他从反面得出一个教训：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他反复告诫自己：谨开言、慢开口，磨砺当如百炼之金，急救者非邃养；施为宜似千钧之弩，轻发者无宏功！孔子也曾说过，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就在这些思想的指导下，他处处小心翼翼，公社书记要他干啥，无论公私，他二话不说，屁颠屁颠地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一次公社秦书记生病住院，他每天去看望两次。有一次，发现书记的便盆没有处理，他一声不吭马上端到厕所里洗刷得干干净净。这件事让书记好生感动，从此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出院后便指示秘书起草报告，报请县委提拔他任水利科长。
　　不久，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各地到处成立群众造反组织，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红卫兵全国大串连，各地党政组织相继瘫痪，造反派夺权，老干部被揪上台交待资产阶级路线，甚至被戴高帽、叉飞机、游街示众，革命风暴一浪高过一浪。庞光明冷眼旁观，他清楚，这些基层的书记、社长不可能跟北京的“走资派”挂上钩，到头来仙家还是仙家做，哪有凡人做仙家？由于他在溪桥公社担任了几年公勤员，因此他只是以群众的身份参加了溪桥公社红色造反司令部，戴上了红卫兵袖章。谁曾想因为他是公社机关的群众代表，在各派组织最终成立溪桥镇红色造反司令总部时，被红卫兵推选为副司令。这一来，那些区委、公社的“走资派”都成了他的阶下囚，尤其是区委书记唐文林，经常被群众组织揪上台批斗，看到一些造反派战士将他踢倒在地，揪着头发叉着双臂，要他坦白交待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时，庞光明心里由然升起一股欣慰的喜悦，唐文林啊唐文林，你也有今天呀！可是当他冷静地思索之后，他知道，唐文林是自幼参加革命的老干部，这些造反派要想扳倒他，恐怕不容易，自己倘若不慎卷进去，运动终归有个头，到那时吃苦的恐怕还是自己。从此，他为自己立下一个规矩：不开口、不动手冷眼旁观局势的变化，甚至还适当地关照唐文林，让他感到自己的温暖，卖个人情，给自己留条后路。主意一定，每当造反派战士粗暴地对待唐文林时，庞光明总是上前劝阻，让唐文林站着交待。
　　一天晚上，司令告诉他，今天晚上突击批斗区委走资派唐文林，自己家里有事无法脱身，请他主持批斗活动。晚上八点钟，造反司令部里灯火通明，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革命群众。不一会儿，几个五大三粗的造反战士将唐文林倒剪着双臂押上主席台，顿时，台下喊起了打倒走资派、打倒刘少奇、打倒唐文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毛主席万岁等口号，一浪高过一浪。一个造反派战士“嗵”一脚将唐文林踢倒在地，又伸出五指一把揪住头发向后拉。唐文林痛得大叫：“我抗议！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几个战士同时吼叫：“见你的鬼吧，谁让你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接着“嗵”又是一脚踢在唐文林的腰部，唐文林忍受不住，向前跌了个面朝地，顿时满嘴鲜血直流，而此时双手又被反绑着，动弹不得，当他抬起头时，一颗门牙掉落在地，痛得他两眼含满了泪水。就在这时候，庞光明上前一把推开造反战士，扶起唐文林，替他解开反绑着的绳子说：“唐书记，你受苦了。”然后吼道：“谁让你们这样武斗的？这符合毛主席的教导吗？毛主席的红卫兵一定要听毛主席的话，坚持文斗，不用武斗！”说罢，搬来一张椅子让唐文林坐下，关心地说：“没事，坐下慢慢说。”庞光明的举动无疑在唐文林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不久，各地纷纷成立革命委员会。中央规定各级革委会成员由老干部、人武干部和群众组织三方面的代表组成，溪桥红色造反司令部的司令结合进了溪桥公社革委会，而庞光明也作为群众组织的代表被推荐给溪桥区革命领导小组。在审批群众组织代表时，唐文林正是基于庞光明在运动中的所谓表现，给庞光明投了赞成票，不久庞光明成了溪桥区革命领导小组副组长，分管群众、机关、文化等工作。他在心里偷偷地为自己庆幸，好在运动中留了个心眼，不然现在吃不了兜着走！
　　自从结合进了溪桥区革命领导小组担任副组长以来，庞光明对唐文林更加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处处紧跟。他了解到区里的领导同志大都是老革命，至少都是合作化时期参加革命工作的，资历最浅的就数自己，凭着一张巧嘴，一张笑脸，工作中他绝不轻易得罪人，总是设法将自己摆到令人可怜的位置上，装出一副虚心的样子，这一招还真的让他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这期间他亲身体会到唐文林的工作精神、工作能力，尤其是他在区、社干部中的巨大威信，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沉住气，等待时机，切莫乱动。
　　这一天，他突然接到社长屈进武的电话，得知区委书记唐文林拆散良家婚姻，私藏民女，甚至可能与民女存有私情的消息，要他帮助写告状信，他心里一愣，然后又反复斟酌，这些消息是不是真实可靠？能不能扳倒唐文林？倘若不能扳倒唐文林，自己卷进去将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是屈社长已经亲自打来了电话，两个人原先毕竟是一根藤上的瓜，却不过情面呀！直到亲耳听了孙传艺的诉说，心里才确信，这一次唐文林恐怕真的在劫难逃了，所以决定帮他起草了给县委书记的一封信。没想到这封信如石沉大海，没有丁点儿回音。他估摸，要么这当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情节，要么就是唐文林在县里的根基太深，能量太大，毕竟是老革命，轻易动摇不了。
　　通过这件事，庞光明进一步确认自己奉行的韬晦之计是十分正确的。打那以后，他更加小心谨慎，时时事事注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再叮嘱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心慌吃不得热粥！
　　自从唐文林和吴惠结成了儿女亲家之后，两人频繁的接触，一次次都在他的窥视之中，他似乎嗅到了半老徐娘吴惠的那股风骚味儿，恨不能为她出谋划策，如何去勾引唐文林。他在心里祈祷，但愿这对男女能够好事成双，只有到那时，才是自己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偏偏唐文林身上有股巨大的定力，一次次都没有被吴惠钓上钩。庞光明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待，他相信，没有个猫儿不吃腥，何况唐文林长期单身一人，老婆灯花年老色衰，只是个名义上的摆设而己。他坚信，只要吴惠不改初衷，这一天一定会到来！